《等候一個歸人》
田正珺在丁苒七歲那年去世的,因為難產。
那一胎是個男孩,預產期在七月初二。
那時候丁致和的事業在發展期,經常全國各地跑,丁苒又小,才上小學二年級,就請了丁苒外婆來家裏照顧她娘倆。
那一年熱的特別早,還沒到六月就熱起來了,家裏留下的不是老少就是孕婦,都是抗不住暑氣的,所以一家人都是數着日子盼着田正珺快點生,不然挺着大肚子又熱又行動不便。
丁苒外婆照顧孕婦再有經驗,也終究是老人了,多有顧慮不全的時候,再加上田正珺對丁致和不在身邊有怨氣,還是中了暑氣。藥吃不了,針打不得,只有靠老法子和硬抗。
丁苒放學回家都感受到家裏沉悶的氣氛,大氣不敢出一聲。
田正珺又坐在客廳的小座機旁給丁致和打電話。
「丁致和,我跟你說你別回來了,找別人替你生兒子去!」
不知道遠遠地電話那邊說了什麼,田正珺這邊又開始罵起來。
「我這邊替你生兒育女,你倒好,打着工作的名頭,不入流的事倒幹了一堆。」
田正珺自從染暑氣後脾氣燥了很多,以前她連大聲說話都沒有過,從來都是聞聲細語的。
外婆站在廚房門口朝丁苒招了招手,然後遞給她一個冰毛巾和一碗綠豆湯。
「你勸勸你媽,着急上火對肚子不好。」
丁苒沒接,擰過頭偷瞄了一眼還在打電話的田正珺。肚子顯懷顯得很大了,她不得不講兩句話就換個姿勢,揉揉腰。
丁苒開始心底有點不喜歡她肚子裏的弟弟或妹妹了,因為他讓田正珺變了。
丁苒端着綠豆湯和拿着毛巾站在一旁,直到田正珺撂了電話,她才遞過去。田正珺不接,丁苒就把綠豆湯放下,親手把毛巾給她敷在了額頭上。
不稍片刻,田正珺伸手揮掉丁苒給她敷上的冰毛巾,起身趟床上去了,卻隔了一會又坐起來,半天喘不過氣來。
「媽媽,你先喝點綠豆湯吧。」丁苒有點害怕。
「苒苒,你先去寫作業,不用管媽媽。」田易君伸手摸摸了丁苒的羊角辮,嘴角帶着一絲苦笑。
丁苒一聽田正珺這麼說,竟還帶着點着急跑出去了。
接下來幾天,田正珺還是打電話,打電話。丁苒外婆管不了,也勸不了田正珺,但她能管着丁苒。丁苒每天一放學,外婆就把她關房裏寫作業,再也不讓她聽着田正珺打電話了。
丁苒和外婆住在一個屋,關了房門在屋裏寫作業。外婆拿着蒲扇在旁邊扇風,輕言細語的念叨着:「我們苒苒啊,馬上就是要當姐姐的人了,苒苒喜歡妹妹還是弟弟啊?」
「弟弟!弟弟用來欺負。」
「嗯,弟弟妹妹都好,外婆都喜歡。苒苒當了姐姐就要好好照顧弟弟妹妹了,你媽媽不容易,照顧兩個孩子怎麼忙的過來呀!」外婆一邊扇着風一邊嘆着氣。
「外婆,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呀?我想他了…」丁苒聽着外婆的念叨想到有半個月沒見到爸爸了。
「爸爸啊,媽媽生弟弟妹妹的時候就回來了,快了。」
外婆的這一句快了,又拖了將近一個多星期。
六月一號,丁苒過生日,卻也因為家裏的氣氛,第一次沒有吃上蛋糕,只吃了一碗外婆親手下的雞蛋面,原本她以為只有兩個雞蛋,後來吃到結束,發現碗底還臥着一個雞蛋,那瞬間她覺得沒有蛋糕也沒關係,沒有新裙子也不礙事。
而且那天晚上丁致和給她打電話,丁苒講了一會就把電話遞給了田正珺,但講了沒兩句,兩人又吵起來了。田正珺最後是猛地一摔,撂了電話。
距離田正珺的預產期已經不到一個月了,丁致和還沒有回來了。但田正珺不打電話了,轉而每天都躺在床上,有時甚至是吃飯都不下床,由丁苒外婆送到跟前的。
外婆勸了幾句,說生孩子前得動動,不然到時候不好生,然田正珺就是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吃完了就躺着了。
有時甚至半夜丁苒一覺醒來,發現外婆去隔壁房了。或許是因為覺得她熟睡了,又或者着急,兩個房門都沒關,丁苒能清楚聽到隔壁的聲響。
田正珺低低地哭聲,外婆的嘆息,其中間或夾雜幾聲對丁致和的埋怨,這些聲音自從鑽進了丁苒的耳朵里,在以後的日子裏便再也沒有離開過。
丁苒有趁着外婆在廚房做飯偷偷用客廳里的座機給丁致和撥過電話,漫長的響鈴後提示無人接聽,試過兩次都是這樣她就放棄了。
小孩子的心性,她又有點不喜歡丁致和了,為什麼總是不回家。
到六月三十號那天,外婆就很緊張了,在家裏忙忙碌碌收拾,準備好要去醫院需要帶的東西。
東西收拾了一大包,田正珺卻沒半點異常,還是躺在床上鬱鬱寡歡。
外婆着急了,打電話給c市的田正瑋讓他趕過來了。
真正急壞了,是在預產期那一天。丁苒已經放暑假了,在家樓下和小夥伴玩,等到六七點其他人都被大人叫回去吃晚飯,外婆卻還是沒在窗口叫她。丁苒自個跑上樓了,外婆還在家裏轉轉悠悠地,東忙一下,西忙乎一會,壓根沒開始做晚飯,田正瑋鎖了陽台門,在裏面抽煙。
「外婆,什麼時候吃晚飯呀?」
「吃晚飯…哦,你等會,我這就去弄。」外婆像是如夢初醒,這才朝廚房走去。
那天的晚飯吃得很遲,丁苒吃完就去睡覺了。她不知道客廳里外婆和舅舅田正瑋守了一夜,就擔心田正珺半夜發作。
這樣每天擔心受怕過了九天,七月十二號的早上,終于田正珺有了點反應,下~身有些黏黏地液體分泌,田正瑋抱着她下樓去了醫院。
外婆和丁苒提着大包小包東西後趕過去的。一路上外婆都跟丁苒絮絮叨叨說,「終於挨到頭了,生了就好了,好了,都好了。」
待丁苒和外婆到醫院,就發現手術室里護士不停進進出出,表情都很嚴肅。丁苒規規矩矩地坐在一邊的木椅上,不敢吭聲,手術室外的轉得嚯嚯響地電扇和那紅紅的「手術中」三個字都讓她忍不住雙手抱臂。
迷迷糊糊間,她看到有穿着手術服的醫生過來說:「說了一長串話,前面她都聽不懂,只後面幾個字:做好心理準備,大人和小孩都可能保不住了。」
後面的情形就一團糟了,外婆和舅舅不知道和醫生說了些什麼,醫生又進去了,田正瑋拿着笨重的手機給丁致和不停地打電話,打通後激動地說了一大堆話。
醫生再出來時,叫丁苒和外婆進去了。丁苒看着田正珺的臉慘白,外婆叫了她兩聲,她沒應。外婆拉了站在她身後的丁苒,「你叫你媽,叫叫你媽。」
丁苒先小聲囁嚅地喊了一聲媽媽,田正珺眼神都沒落在她身上,更別提應她了。丁苒餘光瞟到田正珺身下有血不停滲出來,突然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心裏害怕了。
丁苒開始叫得很大聲,她沒說其他話,就是一直叫媽媽這兩個字。
田正珺的目光越過她,落在門口,外婆順着她看了一會,嘶啞地說:「正珺,你再等等,他在路上。」
丁苒覺得此刻的田正珺是不清醒的,可是她又看到她眼角有淚。
過了十分鐘,田正瑋獨身一人進來,田正珺望着他咽了氣。
手術室里沒有撕心裂肺的哭聲,外婆哭得很隱忍,甚至一點聲音都沒有,田正瑋直接去手術室外的走廊點了一根煙,剛點燃,正好醫生過來,他在地上按滅了。
丁苒呆呆地,她還沒反應過來。
丁致和是當晚回來的。
丁苒一看着他進屋就瞪他,但丁致和沒輪上管她。
外婆讓丁苒進屋了,丁苒留了個心眼,關門時偷偷泄了條縫,躲在門後偷聽。
丁致和解釋說,因為正好有個關係公司轉折的重要合同,他很忙,而且他以為是田正珺因天燥鬧小脾氣,所以一直沒回來。他以為生完孩子就都好了。
丁苒又聽到外婆問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他否認了。
處理了田正珺的後事,外婆和舅舅田正瑋就回c市了,原先舅舅說要把丁苒帶回c市,說既然丁致和忙成這樣,那這個孩子他也顧不了,不如我們帶回去好好疼,但外婆制止了。
送走外婆和舅舅,丁苒就把自己鎖在屋子裏,她現在只氣一件事,丁致和為什麼不趕回來。
丁致和在外面一直叫她,哄她,但她就是不理。直到傍晚,她忍不住了,想上廁所,從房間出來。一出房門,她就看了坐在原來田正珺坐的位置上的丁致和,客廳被煙霧籠罩,丁致和回頭雙眼通紅。
丁苒和他對視了幾秒,她去上完廁所回來,默默地走向了餐桌,端起了已經冰冷的米飯。
丁苒想他是爸爸,他和她失去的一樣多呀,媽媽沒了他也是難過的。
日漸長大,丁苒越來越喜歡失眠,她的思緒也漸漸能夠理清,她開始一點點厭惡丁致和,不過好在,丁致和出現在她面前的機會也越來越少。
大學時學中醫婦產科這門課,講到妊娠分娩時,丁苒一個字沒有聽進去,她耳朵里全是那年田正珺和外婆在隔壁那些低微的聲音。
有天半夜,她又失眠了,她把中醫婦產科這本書找出來,仔細地看了分娩過程。
那時,她心裏有了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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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回憶田正珺和丁致和的故事,丁苒從來沒有懷疑的一個事實,田正珺很愛丁致和。
丁致和是一個未歸人,田正珺等到死,也沒有等回的一個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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