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秋月並沒有到科室來找過丁苒,兩人在食堂遇到過一兩次,但丁苒只要瞥見她,扭頭就會走掉,所以謝秋月的到來也並沒有改變什麼。
丁苒到醫院轉眼就半年了,從一開始在手術室里干雜事,到現在也陸陸續續當過幾次助手了,偶爾甚至是當關常雅的第一助手。也很幸運,那些手術都是成功的。
脫下手術服,走出壓抑的手術室,暢快淋漓地感受外面的空氣,心裏裝得滿滿的是成就感。回病房去查房時,家屬的任何感謝其實都比不上踏出手術室那份輕鬆感。
然人生起起伏伏總是來得突然而猛烈,直叫人把酸甜苦辣都體驗一番不可。
丁苒第一次經歷手術失敗是在十二月十三號,那天星期五,不是婦產科的手術日,是一台急症手術。
正值上午十點半,關常雅剛查完房,在辦公室和她們開會,急診室的電話來了。
救護車剛送來一位孕婦,有早產徵兆。關常雅撂了電話,神色並無異常,冷靜鎮定,開口聲音從容不迫,「秦知絡和我去急症室,丁苒通知手術室做好準備。」
丁苒去手術室就急忙消毒,換好了手術服,到孕婦運進來,前後只有十來分鐘。
孕婦懷孕才八個月,上午在家裏摔了一跤,孩子早產。產婦被推進來時,渾身都是汗,身下一片粘膩,羊水早流光了。丁苒望着她,胸口也猛地一窒,撲面而來的是腦海里的回憶,田正珺也曾經這樣般狼狽而偉大的躺在過她面前。
孕婦因為骨質疏鬆,又摔這一跤,盆骨也受傷了,來不及拍片,但能確定骨頭受傷了。所以壓根沒了選擇順產的餘地,直接是剖腹產。
剖腹產手術算不上大手術,關常雅技術醇熟,所以孩子生得很快。
丁苒協助關常雅從子宮裏取出嬰兒,只覷了一眼,她就感覺到不對勁了。嬰兒渾身青紫,僵硬,旁邊的護士急忙拍了一下他的屁~股,手術室里還是安安靜靜的,哭聲沒有響起。
護士又再拍了一次,認真檢查了嬰兒的呼吸道並沒有被堵塞,卻還是沒有嘹亮的哭聲。丁苒在和關常雅一起處理產婦,注意力卻全被嬰兒吸引着,大致的結果,她已經猜着了,畢竟產婦這一跤摔的並不輕。
孩子是在娘胎里斷氣的,羊水破裂,嬰兒無法呼吸,窒息死亡。
「手術結束。推產婦回病房罷。」
手術室的燈滅了,緊繃的弦鬆了。丁苒推着產婦出來,她想該如何去面對她的丈夫,怎樣的措辭是最合理的。然手術室外也一片寂靜,產婦是獨自一人在家出事的,丈夫在外地還沒有趕過來。
世界靜的可怕。
丁苒從上電梯眼前就模糊了,旁邊的護士年紀稍長於她,看着她這副模樣,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第一次誰都難接受,我們盡力了。」
丁苒沒有吭聲,眼眶裏的眼淚卻刷一下就流下來了。
安置好產婦,又去手術室整理了一番,收拾好回到辦公室,丁苒望着一桌子的病例,說不上的無力感,已到午餐時間,她卻一點都不想動彈。
關常雅隨後也回到了辦公室,看着只有丁苒在,交代道:「聯繫骨傷科會診,產婦的盆骨可能骨折了。」
丁苒這才憶起還有這回事的,急忙拿起了桌上的電話撥給骨傷科,接電話的是聲音有些熟悉,丁苒沒心情在意,簡單說明了事情就撂了。
雖然是休息時間,骨傷科的醫生來的還是很快,還帶着兩個助手。
看到謝秋月的身影,丁苒這才有點反應過來,剛接電話的是她。
骨傷科醫生過來做了個簡單的檢查,產婦需要做ct才能知道具體是哪種類型的骨折。檢查完,醫生就離開了,謝秋月卻沒急着走,尾隨着丁苒進了辦公室。
「丁苒,你躲我?」謝秋月站在丁苒的辦公桌旁先開了口。
丁苒拿了一旁的處方箋開始給產婦開檢查單,並沒有理謝秋月。
「我倒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結婚了。」謝秋月接着說。
一張檢查單需要寫的字並不多,丁苒放下筆,抬頭迎上謝秋月的目光,「我想我的事與你無關。」
「是,你的事不關任何人的事,丁苒,獨善其身你學得真好。你爸好歹養大你了,現在快要破產了你都不幫一把。」謝秋月的聲音陡然變得很大,眼神里也帶着諷刺。
「對,我就是這樣。」丁苒看着激動的謝秋月心底愈發平靜了,有時候鬧得歡的都是槍使。她繼續說道:「我對你從來也沒什麼好怕的,不過就是厭惡你,偽裝那套當初噁心到我了。」
謝秋月本打算是用激將法來刺激刺激丁苒的,她印象中的丁苒都是溫雅和氣的,不是如此的牙尖嘴利,現在倒有些被壓住了。
「你媽死了這麼多年了,我小姨又不是小三,憑什麼你就不能接受了!」
「我就不樂意接受,看不上。你可以走了嗎!」丁苒從來就沒有把氣撒在蔣苓身上過,此時聽着謝秋月這麼說,本就因為手術湧上來了情緒,現在一下子全爆發了,說話也只往氣人了說。
「說白了,你也不過是怕分財產,丁牧元是個男孩,你擔心你爸不把錢分給你了。」謝秋月語氣變得輕蔑起來。
「對,你說的都對。我得不到就讓他被毀掉。」丁苒使勁憋住了自己的眼淚。
「白眼狼!」謝秋月丟下這一句話就轉身走了。
丁苒靜坐了兩分鐘,起身走到了窗邊。
她辦公室的窗戶正對着住院部的小花園,小花園在住院部幾棟大樓的後面,正值中午,裏面都是出來曬太陽透氣的病人。雖然都穿着醫院的病號服,但丁苒知道,他們能夠在世上活着的時間卻相差很多。
腦海里又閃過那個僵硬的小身~子,回憶湧上心頭,壓的喘不過氣來。
七歲的孩子說小,其實可以記住很多事了。那年母親拉着她的手說了最後一句話就斷氣了。
她還不懂得失去媽媽究竟會失去什麼,只知道外婆抱着她一直哭,舅舅蹲在走廊里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煙。那個畫面里沒有父親。
丁苒折身回辦公桌拿了手機,解鎖,撥出了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接得有些慢。
「餵」,周懷景低沉的聲音傳來,很平淡,現在是午休時間,兩人經常會在這個時間段互通電話。
「周懷景」
「嗯」
「今天來接我吧。」
丁苒深吸一口氣,對着電話說出這樣一句話。電話那邊有紙張翻頁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才聽到他的回答。
「好,我五點半過來。」
「那我在門診部門口等你,你先忙吧。」
丁苒說完就掛了電話,她怕再聽周懷景的聲音眼睛又酸了,剛剛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意。
周懷景這頭因為接近年關,投行格外的忙碌。接完丁苒打來的這一個電話,他盯着助理才送來的財務報表看了幾秒,放下簽字筆,對着手機屏幕上的「丁苒」兩個字摩挲了好一會,直到屏幕自己暗了,他才放下。
下午,周懷景到達醫院很早,他沒有上樓,就坐在車裏看着醫院來來往往,等到視野里出現丁苒的身影,他傾身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上車,他從丁苒臉上沒看出異樣,還是簡簡單單,無喜無憂。
「怎麼今天不避嫌了,要我來接了?」周懷景為丁苒扣上了安全帶,微掀唇角。
「開車,回家罷。」
丁苒說完就整人窩在座椅上了,看上去整個人累極了。周懷景瞧着她這樣,沒再說話,默默地啟動了車子。
到達澄水灣,丁苒沒做飯,繼續窩在沙發上,盯着茶几上的陶瓷娃娃看了一會,終於開口了,對着一直在一旁陪坐的周懷景說道:「如果我說幫一把致一地產,你會幫嗎?」
周懷景明顯沒有反應過來,眉頭漸攏,「發生什麼事了?」
「你能幫嗎?」
「你先告訴我怎麼了。」
丁苒嘴角溢出一絲苦笑,「今天有台手術失敗了。」
周懷景沒想明白兩件事的關係,深邃的眼眸里此時有怒氣在,丁苒這樣的狀態很能說明丁致和又去招惹她了。
「你爸今天去醫院了?」
「沒有。你幫一把致一地產吧,畢竟丁致和以後死了,我還有遺產分。」丁苒把生死沒說出一點淒涼感,聽在周懷景耳朵里有些扎耳。
「你如果想要公司,我可以把它弄到你名下。但丁苒,你今天發生什麼了?」周懷景有了一種非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不可的架勢。
「我不是答應你和你講講我媽,現在和你講。」丁苒答非所問。
周懷景眉頭鎖得更深,想起她剛剛說手術失敗,他像是明白了一些事,伸手輕輕地把她摟在了懷裏。
「不急。我答應你,幫致一。」
「讓我今天講罷,講了,我大概以後就要慢慢忘記了。」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9239s 4.037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