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譜霖醒來的時候,那雙因為受盡痛苦折磨略顯幾分狼狽的眼睛裏,目光渾濁不清。腦袋轉了轉,他看到了丫頭,丫頭就坐在他的床邊,手裏拿着一個蘋果,水果刀轉動間,蘋果皮被削的薄且長。
「丫頭…」紀譜霖忍住太陽穴誇張的跳動疼痛,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能令人心安。在蘋果表面旋轉的五指頓了頓,刀尖一轉,蘋果皮跟蘋果肉徹底脫離。
紀若轉身用無辜可憐的眼珠子看着紀譜霖,也不說話,就那麼靜靜看着他。那眼裏,寫着大大的委屈跟埋怨,紀譜霖心緒扭過腦袋,心裏唉聲嘆氣不停。
紀若皺皺眉頭,起身用水果刀將蘋果削成菱形小塊放在盤子裏,牙籤插着蘋果,遞到紀譜霖嘴前。紀譜霖腮幫子努了努,張嘴吃了寶貝閨女親手切的蘋果,味道挺甜。
餵紀譜霖吃了幾塊,紀若收回盤子,不打一聲招呼就出了病房。紀譜霖看着房門方向,久久不語。半個小時後,紀若回來了,她手裏提着一個一次性塑料盒,裏面是稀噠噠的小米粥。
「我還以為你不管阿爹了。」紀譜霖這話說的很小聲,紀若還是聽到了。心肝一顫,紀若愧疚自責難平,她這做女兒的,忒不稱職。
大概是心虛作祟,紀譜霖很聽話的喝完了整盒粥,末了,還意猶未盡砸吧砸吧嘴。「阿爹,你還要瞞着我多久?」紀若邊收拾東西,便冷着臉問道。
紀譜霖心裏小嘆一口氣,暗道該來的總歸要來。「丫頭啊…我沒多大事,就是有點高血壓…」紀譜霖說着,喉嚨一滾,一陣猛咳嗽。紀譜霖欲蓋彌彰的說法,看得紀若心裏很不是滋味,「阿爹!你還要對我隱瞞多久?」
「丫頭胡說什麼?阿爹什麼時候欺瞞過你了?」紀譜霖有些氣短,心中有鬼。紀若愣愣看着這個從小一把屎一把尿將她拉車大的男人,眼眶不爭氣的紅了,「阿爹,如果不是韓醫生告訴我你中了病毒,你真的打算讓我做個一輩子不知情的傻子?」
哽咽的話語,賭氣的語氣,一時間讓紀譜霖難以張口。
「阿爹,你怎麼會招惹上病毒?」紀若今兒個是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了,在她炯炯銳利的目光下,紀譜霖差點就要將實情告知給她,但他總歸是個活了五六十年的老小子,自控力還是有的。
腦袋小幅度偏了偏,紀譜霖看着窗外,那件事,還是不要讓紀若知道的好。「阿若啊,都是些陳年舊事了,知道了又能怎樣?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知道了又不能改變什麼。」十年過去了,再提及也只是傷口撒鹽,再疼一次罷了。
紀譜霖說完,扯了扯被子,直接趕人:「丫頭,我困了,你工作忙,就先走吧。」紀譜霖說着,閉上眼睛不打算搭理紀若。這還是頭一遭,紀譜霖態度這麼生硬。
紀若宛如喉嚨里卡了一根魚刺,生疼着,裏面血肉模糊一片。
盯着阿爹的背影,紀若也不走了,就那麼紅着眼看着,像是要將這道越發佝僂的身軀印入靈魂。
—*—
確認紀譜霖是真的睡着了,紀若留下竹瞳在這裏替她照顧紀譜霖,自己回家做了幾道紀譜霖最喜歡吃的菜。佳人頌整部戲的拍攝工作已近末尾,劇組忙作一團,紀若自然不能離開太久。她今天的戲份還有幾場夜戲要拍,她只能趁着天還未黑給紀譜霖做些好吃的。
七點多的時候,紀若提着食盒來到醫院,紀譜霖已經醒了,正好聲好語拜託竹瞳在工作上多多遷就紀若。竹瞳笑着一一應下,見紀若來,趕緊懂事的站在一旁。
「阿爹,我晚上還有戲要拍,不能陪你了。」紀若將食盒裏的飯菜端出來,她準備了三份碗筷,自己的,阿爹的,還有竹瞳的。紀譜霖聞言一個勁的催促紀若趕緊去工作,那趕人的陣仗若讓外人看見了,還當這做父親的多嫌棄紀若。
只有紀若跟紀譜霖二人知道,自己心頭有多捨不得女兒。
這大晚上的還要拍戲,丫頭生活真辛苦。望着小桌子上三四盤家常菜,紀譜霖心裏那個感動啊,無法言喻。草草吃過晚飯,紀若又黏着紀譜霖說了會兒話,最終才在洛彤的連環奪命call下離開。
竹瞳送紀若離開,站在走道上,紀若心裏很愧疚。「竹瞳,今晚對不住了,我怕是要熬夜拍戲,我阿爹得麻煩你照顧一晚了…」竹瞳剛來沒多久,兩個人還不算熟悉的情況下麻煩別他,紀若心頭是真的覺得對不住竹瞳。
竹瞳瞪大眼睛搖頭,洋溢着青春氣息的臉蛋上,笑意很暖。「若姐,別說這些話,身為助理,這是我該做的。你放心拍戲,我保證一定將紀叔照顧的好好的。」
「好了若姐,你去片場吧,這裏有我,你放心。」最後三個字從竹瞳嘴裏道出,無端的讓人安心。紀若又說了兩句表達謝意,開車走了。
竹瞳睨着紀若消失的背影,腦子裏又浮出兩年前的某個深夜裏,某輛出租車裏,女孩脆弱的臉龐。連續兩次見證女孩的脆弱,這讓竹瞳心裏既不舍又覺得挺自豪。
當時下定決心進圈子來,又費盡心思接近自己的偶像,竹瞳覺得一切都很值得。
紀若,你不記得我是沒關係,就這樣靜靜的守護在你身邊,我就覺得特安心,特滿足。就讓我以竹瞳的身份留在你身旁吧!
竹瞳坐在小凳子上,打開微博,發了條信息:紀若,照顧好你自己,不要累壞了身子。
發送人——
攬月。
…
紀若趕拍完自己的戲份,已是三天後,她離開的劇組的那天,導演給她塞了一個紅包。圈子裏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若是藝人飾演的角色在劇中給演死了,導演都會給個紅包,討個吉利。
紀若推脫不掉,只好接過。
回到醫院,紀譜霖還睡着,他臉色有些慘白,因為他下午又發了一次病。紀譜霖發病的模樣有多瘋狂紀若是見過的,全身抽搐不休,臉色會在短短几分鐘內經歷由紅潤到白,再到鐵青的過程,此外,他的五臟六腑也會劇烈作痛。
那是一種撕裂的劇痛,如同有着千軍萬馬在踐踏軀體,又如尖刀刮肉剔骨,那種痛,不是一般人能夠忍受的。每一次病發,都是一場重生。
看着紀譜霖病痛過後大汗淋漓經脈爆突的慘狽模樣,紀若終於是忍不住奔進洗手間大哭特哭。這些天一直待在劇組,紀若一直緊繃着神經,三天,她幾乎被折磨瘋了。
時間拖得越久,紀譜霖發病的次數就越頻繁,紀若只要想到阿爹被病毒折磨得不成人樣,心裏就流血不止。一頭扎進洗手間,紀若趴在馬桶上哭到肝腸寸斷,小時候跟在阿爹身旁的一幕幕浮現在腦海,紀若起初隱隱悶痛的心,越發猛烈起來,宛若被利爪撕扯拉碎。
不知過了多久,等紀若悠悠醒來,才發現她竟然趴着馬桶哭睡過去了。她起身,動了動發麻的雙腿走到鏡子前,看着鏡中那人燈籠一般腫大的雙眼,沉默着。
某些對話跟片段,如同洪水困獸般湧進她的腦子。
「諾諾哥,那藥弄到手沒?」
「嗯。」
「那藥真有那麼神奇?真的能治絕命病毒?」
「御先生耗費三年時間研製出來的解藥,你覺得呢?」
一直被紀若刻意放進心底最深處,已經蒙上一層灰的對話此刻不停歇地在她腦子裏迴蕩,一個荒唐的念頭,在她腦海盤踞紮根。
——
這天顧諾賢加完班,在宋御的陪同下乘坐專梯來到停車場。
徑直走到停車場內唯一一輛勞斯萊斯旁,宋御依舊恭敬的先給顧諾賢打開後門,顧諾賢優雅坐進車內,卻發現車廂內多了一個不請自來的人,還——
是個女人。
準確的說,是一個喝醉了,意識模糊的女人。那人上半身松垮躺在車座上,長長的墨發遮住她大半容顏,看得不真切。她下半身幾乎是半跪半彎着蜷縮在車底,狼狽的模樣以及滿室的酒味,都令顧諾賢十分噁心。
他抬腿,下意識想要將女人踢出車外。
哪知,女人像是有預知般,伸出雙手死死抱着顧諾賢的雙腿,她坐起身子,顧諾賢看清了她的面貌。心頭,略有怪異。「紀若?」這樣的紀若,徹底打碎了她在顧諾賢心中的模樣。
心頭的噁心,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化為不悅。她怎么喝成這幅鬼樣?
紀若半眯半張雙眼,那雙美眸里,染上濃濃散不開的水霧。濕漉漉的眼神,像小鹿,在顧諾賢心頭亂撞。忽然,紀若整個人撞進顧諾賢懷中,她伸出貓爪子拽住顧諾賢的短髮,這樣的舉動,無異是在找死。
宋御冷眼看着,心頭為紀若默哀一分鐘。
「宋御,將她扔出去。」果然,顧諾賢發佈施令了。若論無情,誰能及諾爺?宋御點點頭,欲要將顧諾賢身上的八爪魚扯下來丟出去,紀若卻死死抱着顧諾賢的腦袋,哽咽着,哭泣着,似是哀求似的說道:
「顧諾賢,你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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