瀆道 第二百六十五章 同歸於盡

    在最先與易川的碰撞中，三百降魔僧死傷過半，剩下的雖然沒死，但也和死了沒什麼兩樣。現在，終於是真的都死了。

    聖徒面色微變，隨即恢復了正常。

    同樣的手段只能用一次。之前易川成功利用三十六血僧的魂魄，影響到了他的本心，使他被壓制在下風，以至於神像被毀，但現在，西西再將未死的降魔僧魂魄奪取過來，便註定不會再有作用。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重新掌控冥之力的西西，反而極有可能會被聖徒的神聖威壓克制。

    所以恢復平靜後，聖徒便又有些疑惑起來，因為他想不明白，西西為何會這麼做。以她的聰明程度，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

    「一早便說了，不要做不擅長的事情。你即便活得再久，對世間看得再透，但……你始終還是不懂人性，不懂人心……」

    西西清冷說道：「……所以，別再想那麼多了，難道你沒發現，從開始到現在你所有的想法都是錯的？」

    看似提醒，事實上也是在提醒，只是真實意思是在提醒聖徒：你不是人，而非真的只是表面上的意思。

    聖徒緘默。

    西西又說道：「結果無論如何，我都必須要明確告訴你。你的所有打算只會落空，你廟裏的這些人，也只會死得毫無價值。」

    聖徒沉默片刻，說道：「他是你的破綻。」

    極為簡單的一句話，他卻是考慮，或者說掙扎了一番才說出來。

    「確實如此。」

    西西平靜說道：「但是……你以為破綻便真的是破綻？就像先前你親手殺死那些人時露出了破綻，但這種破綻，你還會再露第二次嗎？」

    「你不會，我也不會。所以，你的打算註定只是一場空。」

    她凝視着聖徒說道：「所以…………你才是你口口聲聲說的劫難的源頭。」

    聖徒沒有說話，沒有再說為了萬物生靈，為了世間穩定之類的話。

    西西微抿着唇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來吧……打敗我，便可以抓走我。我其實想和你同歸於盡，但是我答應過他，無論再艱難再兇險，都要儘可能的活下去，所以我沒法這麼做，只能用盡全力反抗。」

    「但是，我必須得告訴你，就算你殺了我，你也不會得到任何一星半點好處！如果你敢殺了他，那……整個世界都會為他陪葬！……」

    「不要懷疑我說的話。」

    她堅定說道：「不信，你可以試試看。」

    安靜片刻，聖徒說道：「你在生氣。」

    西西開始發笑。

    和從前一樣，嫻靜乾淨得就像一朵悄然綻放的百合。

    但是這朵百合卻很冷，極度的冷漠，視萬物為無物，視生命如草芥的冷漠。

    「你看我像是在生氣嗎？」她笑着問道。

    …………

    …………

    縈繞着微微紅光的數十魂魄，在冒出黑山略微靈動的遊蕩片刻後，竟是與那數百死氣沉沉的靈魂體重新縮了進去，仿佛出來的目的，只是溜達一圈。

    直到看着那些尚帶着生氣的降魔僧魂魄，一點一點融進猙獰黑山之中，聖徒這才看向西西說道：「不像。」

    開了弓，便不再有回頭箭，他說道：「無論是為了什麼，我都必須要把你帶回神塔。」

    西西心裏微微鬆了一口氣，有了先前那幾句話，聖徒便不會再輕易用易川的性命來要挾她——至少在一定的時間內，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

    「若是有機會，我還是會殺你。」她說道。

    隨即她便閉上了眼睛。

    聖徒看着她說道：「神塔是你的歸宿。」

    四周黑沉沉的天邊，突然有淡淡的瑩光亮起。

    它出現在遙遠的天邊，出現在聖徒改變的這個世界的邊緣，像一道巨大的圓環，將這個世界套在其中。

    它的光芒很璀璨，只是由於太過遙遠的原因，才會顯得很黯淡。

    聖徒的白眉微微皺了皺，先看了眼天邊的黯淡瑩光，然後又看向西西，神情有些疑惑，有些凝重。

    雖然從戰鬥一開始到現在，他便一直處在這樣那樣的疑惑、意外當中，自以為掌控了結局，可是最後事實都證明，他的這些所謂「掌控」只是自以為，幾乎每一步都在被這個聰明得妖孽的少女牽着鼻子走，但現在……他也還是感覺到很意外。

    她的力量竟然包圍了這個既非虛構，也非真實的世界？

    聖徒眉尖輕輕顫了顫。

    然後他身體驟然迸發出一陣極其磅礴的威壓，那被擠壓得消失殆盡的金色神輝，再一次從潔白明亮的天空當中泛了出來，呈現着無數顆細如塵埃的金色光點，一點一點地向他匯聚而去。

    看似緩慢，但是只是數息時間，便在他身體周圍隱隱形成了一座氣勢莊嚴神聖的半透明宮殿。

    與天穹之外的神宮不同，這座宮殿要顯得更加清晰，甚至能看到清晰看到殿內的景象，而聖徒以及他端坐的金色蓮台，便矗立在大殿的正中央。

    當宮殿仿佛與他融為一體的瞬間，大殿中頓時出現了一道道金色的符咒，同時他額頭上的金色神紋也開始綻放出熠熠神輝，折射出無數光束，灑在大殿之中。

    天地間突然響起了一道龍吟，仿若自遠古傳來，自天外傳來。

    緊接着他手中的佛珠騰空飛起，一字排列散開，極為活靈活現的飛出了大殿，當完全飛出大殿的瞬間，變成了一條金色的巨龍。

    金色巨龍極為逼真，完全沒有虛浮不定的那種感覺，不僅如此，甚至還能從它巨大的眼睛中看出一股極為濃郁的恢弘肅殺之氣。

    它巨大的眼睛緊緊盯着西西，片刻後仰頭長吟一聲，旋即緩緩遊動着向她接近，五隻巨爪開始綻放出極致的神光。

    天空很應景的浮現出幾朵很大的金色祥雲，將它巨大的身軀分成了幾段，騰雲駕霧着遊了過來。

    每前進一分，它的氣勢便會增長一分，天空中的金色神輝也會濃郁一分。

    神聖巨龍？

    西西將目光從聖徒那兒轉移到了巨龍的身上。

    接着巨龍便停了下來，與她互相對視，也不知是不再前進，還是無法再前進，還是不敢再前進。

    天穹之外的神宮突然快速放大起來。

    這一次，神宮真的跨越了空間的漫長距離，進入了這個世界。

    不多時，整片天空便被一座巨大的神宮所佔據。

    真的很大，因為它完全壓在了這個亦真亦假的世界上空——將這個世界包圍，沖天而起的明亮光輝，仿佛便是神宮的基座。

    無比恢弘的威壓頓時在天地間鋪開，明亮而絲毫不刺眼的潔白瑩光，使得下方宛若無盡深淵的虛無黑色開始一點一點的弱化。

    巨龍身上開始冒起絲絲白煙，環繞其身的金色祥雲，也開始一點一點的縮小。

    西西的小臉也開始變得蒼白。

    這時黑山周圍亮起了潔白光輝，形成一層厚厚的光甲，將其完好無損的護在其中。

    …………

    …………

    天空降下了一座巨大的宮殿。

    不僅被聖徒封禁在小木屋中的觀主一行人看見了這座壓在頭上的巨大宮殿，整個帝國南方，甚至無盡山脈另一端的整個安南等幾個小國，也都看見了這一幕。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夕陽尚還剩下一小半掛在天邊，萬里無雲。

    田裏耕作的農夫剛準備收拾農具歸家，村旁野地玩耍的小孩剛被煮好了飯食，擰着樹枝出來尋人的娘親找到，學堂里的學子剛走出學堂，城裏的商人剛準備收鋪，城門口的衛兵剛剛換崗……天邊便突然出現了一團白光，拖着白色的火焰尾流，不斷放大。

    那…………是一座會發光的房子。

    農夫頓時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思議，肩上沉重的犁頭轟然滑落，砸在地上又敲在腿上，也沒能讓他感覺到疼痛；頑劣不歸家的小孩突然張大嘴巴指着天空，說那裏有房子在落下，聽得這話的娘親臉色一沉，揚起樹枝準備抽下去，卻見孩子沒有像往常那般躲閃，連忙停下來扭頭看向天空，於是也做出了同樣的表情；剛邁出學堂的學子瞳孔緊縮，鍾愛的書籍散落一地也不理會；收鋪的商人像是中了定身術，像根木頭一樣杵在店門處；城門口正在考慮今晚要不要壯着膽兒去敲隔壁丈夫出門在外的小娘子的門，大腦卻猛地一下變得空白……

    很多人都看見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天上墜下了一座很大很大的房子。

    在無數人震驚不已的注視中，這座會發光，而且很大的房子一路破空而下，最後落在了遙遠的天邊。

    房子並沒有消失，佔據了整個天邊，綻放着極為明亮的光芒，距離每一個地方的人似乎很遠，但又感覺很近，近到能夠看清房頂的那一片片玉瓦，以及房脊上，房檐上趴着的一頭頭只在故事中聽見過的神獸。

    整個世界安靜了一下，旋即，轟然沸騰起來！

    無數人發出驚恐的尖叫、嚎哭，也有無數人對着房子的放下拜了下去。

    有神的房子降入了凡間，自然便也有神明降下。

    農夫也虔誠膜拜了下去，根本顧不上正在冒血的傷口。被嚇呆的孩子突然回過神來，開始大哭，同樣被嚇呆的娘親連忙扔了樹枝，一把將孩子摟入懷中，連連安撫着，說這是有神仙下凡，是來保佑好人，懲罰壞人的，不用害怕；回過神來的學子顧不上一地的書籍，狂奔着直奔家裏而去，準備擺上香案好好禮拜一下神明，保佑臥床多年的母親恢復健康；商人顫抖着跪地不起，連連哭嚎着保證以後不再以次充好欺騙父老鄉親，求神明不要責罰自己；城門口的衛兵雙腿打着顫兒，就是不肯跪下去，心裏想着小娘子的丈夫根本就是在外邊有了新人，忘了家裏的舊人，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苦守，我又何錯之有。

    無數人都在對着那座大房子膜拜，或許願求神明保佑，或懺悔自己這些年以來做犯下的罪孽，求神明寬恕自己一次，往後一定痛改前非云云……

    然而大房子裏的神明似乎聽到了太多的罪孽，從而被世人的愚昧自私所激怒，所以他並沒有如願灑下潤澤萬物的甘霖，而是選擇了對所有人進行懲罰。

    巨大的房子驟然迸發出明亮的神光，隨即天地間傳來一聲震破耳膜的巨響，緊接着，大地劇烈搖晃了起來！

    大地轟然開裂，撕出一條條深不見底的裂縫，吞掉大地上的一切，江水驟然逆轉，掀起狂暴的浪潮四處拍打而去，淹沒了眼看就要豐收的莊稼，捲走了一座座房屋，以及……一個個先前還對着神明膜拜的鮮活生命！

    絕望的恐懼飛速蔓延，一時間，哀鴻遍野！

    …………

    …………

    衝擊的神聖巨龍已經消失不見，天地間到處充斥着兩種顏色的光芒，濃郁得甚至仿佛要實質化，像一座座巨山，使得人呼吸都略微有些困難。

    在兩種光輝的毀滅碰撞下，世界終於恢復了原樣，露出一座座殘破不已的大山，露出被翻卷的泥土掩埋的原始森林，以及那些到處都是，殘破不堪的野獸屍體。

    壓在世界上空的巨型神宮在發光，山脈上空的金色宮殿在發光，照亮了世界，也毀壞了世界。

    西西的臉已經蒼白到了極點，嘴角掛着一抹殷紅血跡，額頭的神印正綻放着極為璀璨的光芒，像是一顆太陽。

    聖徒在源源不斷的進行攻擊，盤坐殿中的他神情威嚴到了極點，也冷漠道了極點，充滿肅殺之氣的神輝不斷落入山脈之中，捲起漫天的巨石，形成一坐坐金光滔天的萬丈巨山，騰空而起，狠狠對着西西撞去！

    在聖徒毫無保留的攻擊下，受傷的西西終於無法再進行有效還擊，只能不斷地被動防守，一次又一次的召喚神宮的能量傾瀉而下，與虛無神眼一道抵禦那不斷撞來的巨山。

    那顆巨大的圓球，早已被她抽盡了所有光明能量，剩下的那一半屬於冥之力的能量，也都縮回了身後那座猙獰黑山之中。

    所以，她此時唯一的倚仗，便是壓在上空的巨型神宮，以及無法完全發揮的虛無神眼。然而這兩樣手段，對此時的聖徒卻沒有什麼克制之力。

    放下所有顧慮後的聖徒，果然極其恐怖！

    轟隆！……

    一連十餘座巨山再次撞來，與神宮灑下的光華互相抵消，使得大地再次猛然下沉。緊接着，聖徒的宮殿之中，突然射出一道神光，逕直轟打在化去毀滅攻擊，還未來得及做任何反應的西西身上。

    噗！

    被神光轟中，西西頓時便吐出一口鮮血，隨即又被令人窒息的威壓逼得倒轉過來，灑在她潔白的衣裙上，濺出一朵朵紅色的小花，也灑在她蒼白憔悴的臉上，留下一點點殷紅血跡。

    一直紋絲未退的身形，這一刻也終於再支撐不住，步履趔趄着踩過虛空，又在黑山上退出數十丈，方才穩下身來。

    聖徒再一次攻擊。

    一道巨大的手印轟然浮現，對着她狠狠拍下。

    掌心紋路清晰可見，還刻着一顆血紅的「卍」字，與攻擊易川時並沒有什麼明顯區別，然而，實際上卻有着天壤之別。

    因為這是蘊含聖徒十成力量的一道手印。

    西西抬起頭，凝視着不斷放大的手印。

    於是手印的速度減緩了下來，但是……也依然還在前進。

    還未至，那恐怖的氣息，便使得她有些搖擺不定起來。

    她狠狠咬了咬牙，然後雙手一揮，壓在世界上空的神宮再次灑下一片光輝，擋在了手印跟前。

    天地間驟然響起聖徒威嚴冷漠的哼聲，隨即那片光華便崩散於無形當中。

    攔不住。

    她蒼白清冷的臉，閃過一絲狠勁，隨即額頭神印驟然光芒大放，將所有光芒都暫且壓制了下去。

    緊接着壓在上空的神宮巨顫了一下，隨即，竟轟然碎開。

    轟隆！……

    望不見盡頭的一片區域內，大地再次浮現出一道道橫豎交錯的裂縫，接着有道道光牆沖天而起，將天地重新切分成無數片。

    來自天上地下的兩種光芒融合到一起，瞬間便在高空形成一片巨大的白色海洋，隨即對着聖徒的宮殿傾瀉而下。

    宛若自萬里高空直瀉而下的龐大瀑布。

    這個時候，她竟然冒險選擇了攻擊！

    震碎天地的轟隆隆巨響聲中，晶瑩雪白的萬丈瀑布狠狠沖在了聖徒宮殿上，發出地動山搖的毀滅巨響！竟是將聖徒的所有威壓淹沒！

    她選擇了攻擊，自然便無法再防衛。那道緩慢而堅定拍來的手印，散發出來的恐怖波動，頓時便使得她面色一陣脹紅，甚至微微扭曲起來，隨即又吐出一口鮮血。

    這時地底下突然響起了一聲暴戾至極的怒吼！

    緊接着，一條通身雪白的蛇轟然鑽出地面，擋在了她的身前。

    是幫助兩人打通傳送亡靈通道的小白。

    「吼！！」

    從地底鑽出來的不僅僅是它，大青小青，以及紫晶魔猿也緊隨其後出現在了地面上，而後騰空而起，竟是齊齊對着那道巨大的手印撞了過去！

    「不要！」

    見得這一幕，西西忍不住脫口驚呼。

    然而三頭異獸卻沒有應聲而退，反而同時怒嘯一聲，迸發出一紫兩綠三道耀眼的光芒，速度更快地對着那道手印衝去。

    西西閉上了眼睛。

    她已經沒了阻止它們的力量，更沒有救下它們的力量。

    因為那萬丈龐大的白色瀑布，是她最強，也是最後的一擊，已經用盡了全力。

    ——（恩恩，這章有些標題黨了咧）

    （晚安，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