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水,能養育出不同樣的人,同樣的一片藍天下,也會有不一樣的世界。
天邊出現了一朵雲,它自由的在藍天下飄蕩着,不斷變化着它的形狀,時而如從天而降的潔白天使,時而如張開巨嘴欲吞噬大地的蒼白惡獸。
不多時,它飄到一座大山的上空,然後,在這裏停了下來。
或許天空中突然出現了亂氣流,白雲停留片刻後,分成了數十朵,隨即竟從兩邊飄去,就像沿着一道看不見的牆。
這裏便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交匯處。
山的這邊,是鬱鬱蔥蔥的樹林,有無數鳥兒正在歡快的歌唱,後邊極遠處有茁壯的莊稼,它代表着擁有高度文明的人類世界。山的那邊,是荒蕪蒼涼的猙獰山脈,再往後便是密不見天,重巒疊翠,宛若千層浪的十萬大山,它代表着危機無處不在的野獸叢林世界。
十萬大山的邊,有三個黑點,正在緩慢而堅定的向那個兇險世界進發。
是兩個人,以及一頭驢。
走在前邊的,是一個身穿青色麻衣,腳踏草鞋,全身上下烙滿貧窮印記,卻又顯得乾淨利落的老秀才。
老秀才自然不年輕,但看上去也不是很老,臉上沒有太多的皺紋,只是有些乾瘦。他左手負於身後,右手握着一卷書,一邊走一邊搖頭晃腦讀着書,很專心,很入迷,對周圍以及腳下的景象渾然不在意,即便好些次險些被腳下的滾石或者干樹枝絆倒,他的眼睛也沒有從書本上移開哪怕一瞬間。
好在每當他即將摔倒時,身後的黑色毛驢便會拿頭頂一下,穩住他的身形。
毛驢沒有鞍,毛髮整齊黑亮,雙眼炯炯有神,一看便知它的主人將它照顧得很好,甚至,它的四隻蹄上還套着做工材質都非常精良,毛茸茸軟綿綿的皮靴。
主人穿草鞋,驢穿皮靴,很古怪有趣的畫面。
最後是一個滿身污跡,但看得出來衣着華貴,滿臉皺紋,寫滿滄桑疲倦的老者。老者背着一個很大的青藤編制的書箱,書箱裏全是書。
書箱以及那些書的重量都不輕,所以年邁的他很累,走在異常崎嶇山路間更累,但他略微昏黃的眼睛裏卻閃爍着一股清明矍鑠之光,看得出來,他也很堅毅。
兩人一驢就這麼在十萬大山中穿梭着,漸漸地走進了密不見天的原始森林,光線開始黯淡了下來,四周也開始有那些色澤艷麗貌相猙獰的毒蟲蛇蠍出現,沖他們嘶鳴着,凝視着,似乎隨時會撲過來,用自己的毒液將他們殺死。
走在最後的老者終於開始害怕了。確切說,從很遠開始他就已經開始害怕,只是那時還沒有害怕到從神情間表露出來。
最前邊的老秀才依然在讀書,仿佛根本不知自己已經走進了一個不屬於人的世界,而他身後的驢,也對周圍的危險視若無睹,只將注意力放在主人的身上,在他即將被枯枝爛葉絆倒時,用頭頂着他的腰將他扶穩。
老者越來越害怕了,尤其是一隻色彩斑斕,體型大得過分,足有一條腿長短的蠍子從側面出現,向自己衝過來時,他更是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尖叫。
然後他腳下一滑跌落在地,往旁邊滾去,幸運之極的躲過了蠍子的攻擊。
一隻磨盤大小的蜘蛛陡然出現,噴出毒液瞬間形成蛛網將衝過去還未來得及反身的蠍子牢牢困住,然後拖着它往飛速離開。
它的食物歷來都是這種毒蠍,所以它對這三個未知名生物沒什麼興趣。
僥倖躲過一劫,老者並沒有欣喜。——到了這把年紀,卻跟着一個糊裏糊塗的人,糊裏糊塗的走進了這麼一個恐怖的地方,確實不值得高興,所以從一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毒物口中逃生,也確實不值得欣喜。因為接下來這樣的事情不知還會發生多少次,因為不可能每一次都能幸運的躲過去,因為……他原本不用來這鬼地方受這窩囊罪。
他輕聲哽咽了起來,很是委屈。這般年紀還要受這種委屈,很是可憐,尤其是一邊抹着眼淚,還要一邊將散落一地的書收起來裝進書箱時,更是委屈到了極點,足可讓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專注讀書的老秀才終於停了下來,微微嘆息一口氣,看着他道:「慶之,其實你原本不應該這樣的。」
被喚作慶之的老者聞言,擦了擦眼角的淚,說道:「先生,從跟着您離家那天起,學生便已打定主意此生追隨先生,從未有過後悔,所以還請先生不要再說這等話。」
看起來他比老秀才更老一些,然而卻稱其先生,自稱學生,很是奇怪。
但兩人都不覺着有什麼奇怪,都認為這樣的稱呼很理所當然,老秀才再嘆一口氣,說道:「我不是說你不該隨我來這等地方,而是說你不該害怕。」
慶之怔了怔,隨即點頭道:「先生教導得是,學生確實不該害怕,只是這種兇險地方學生從未聽聞,一時半會還不能適應。」
老秀才想了想,說道:「書中有黃金屋,有顏如玉,自然也有克制恐懼的力量,既然害怕,為何卻要將心思放到害怕上?恐懼源於未知,大道三千無所不容,所以你應該做的是讀書,而非畏懼,從三千道藏了解生靈萬物,一旦了解了,便不用害怕了。」
慶之連聲應是,心裏卻有些嘀咕。縱然自以為熟讀經書學富五車本心堅定,但他確實無法像老先生那樣,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專心讀書。
因為這個地方太危險太令人恐懼了。在這樣的地方淡然若之,在他看來只有先生一個人能夠做到,而從這段時日跟隨先生以來的了解來看,他發現先生確實是一個擁有大無畏精神的人,凡人自然不可能真正大無畏,所以在他看來,先生是神仙。
若是他知道先生進入這死亡之地的目的,他會更加恐懼,也更加認為先生是神明無疑。當然,若他還知道先生真的只是一個秀才,而非神人,他恐怕會真的被嚇破膽。
他的委屈眼淚來得快,去得也很快,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事實上,如果不是跟隨先生,他根本不會哭鼻子,數十年宛若一潭死水毫無起伏的仕途,使得他早就看淡了很多東西,直到遇上先生。
他是先生的學生,學生自然便要有學生的樣子。在他看來,懂得向先生展示自己的脆弱,甚至撒嬌,才是好學生,所以他真的很脆弱,真的很像一個年少懵懂的學生,高興了便欣喜,便笑,害怕了便哭。
這或許便是返老還童,他覺得比起那些年的苦心鑽營試圖來,這樣活着才有意思。
將散落的書整理好放入書箱,重新背起來,他極力讓自己不要去關心周圍那些千奇百怪的生物,將目光放到眼前的驢和先生身上,想了想說道:「先生,這裏的路越來越不好走,既然您不願意耽擱閱覽的時間,何不如坐上驢邊走邊看?這樣您也會安全許多。」
他的語氣很小心,因為他知道先生從未騎過這頭黑驢,想當初他見先生一腳踩空摔倒,說出這樣的話時,先生曾面無表情把他訓了好一通,並且態度很堅決地告訴他:「大牛不是用來騎的。」
驢的名字叫大牛。
而據先生介紹,他自己是二牛。
驢是大牛,他是二牛。
打那以後,慶之就不敢再有讓先生騎驢,或者自己騎驢,或者背書的想法,但現在的環境和往日不同,到處都是令人膽顫的危險,所以他再次說起了這事。
因為在他看來,即便先生真把自己當成了驢的弟弟,但……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哥哥保護一下弟弟也是理所應當的。
當然他此時真的只是替先生着想,而不是像那一次,有自己的想法。
果不其然,先生很果斷的搖了搖頭,臉色也隱隱變得難看下來,盯着他看了半晌後說道:「再說一次,大牛不是用來騎的,看在你這次真的只是為了為師考慮的份上,為師便不訓導你了,記住,不許再有下一次。」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放到大牛的背上,記住,是任何東西。」
——(終於寫到秀才這兒了,得瑟得瑟。恩恩,他的出現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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