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無盡大山,有擎天血柱沖天而起,映紅整個世界,旋即消散。
雖然只是一閃即逝,卻對連綿山脈造成了毀滅性的破壞,留下了無數條深不見底的猙獰裂縫。
然而奇特的是,這些裂縫只出現在血柱邊緣,先前血光所淹沒的地方,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皆完好無損,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只是這片區域不再具備任何生命氣息,花草樹木在這瞬間仿若變成了遠古時期的化石,天地間死寂得異常可怕。
破去的大陣邊緣處的一片寬闊草地中,三十六僧隱隱分佈呈某種玄奧陣型席地而坐,身上已無血光縈繞,只剩下一層殘燭般極其黯淡的微微黃光,勉強放射着若有似無的金線,交叉着構成一座陣法。
他們的神情已經極度萎靡,面龐乾枯削瘦得像一具具剛從棺材裏刨出來的乾屍,除了還有微弱的呼吸證明他們還活着之外,便與破陣時死去的那二百武士沒有太大區別。
陣中分散盤坐着百來武士,此時每一個人的臉色都慘白恐懼到了極點,全身也已完全被冷汗所浸透,就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是的,三十六血僧拼盡全力也只能保得住這麼些人,剩下的那五百餘人……已經徹底變成了虛無。
先前發生的事情,註定是他們此生無法忘懷的一個恐怖噩夢。
毫不懷疑,若不是太子朱天在這裏,千人武士軍團此時便已一人不剩。
陣中央,太子朱天席地而坐,神情同樣慘白如蠟——儘管他知道十絕嗜血是一座何樣恐怖的禁陣,但當漫天血光沖天而起時,他心裏也升起了濃郁的絕望情緒,若非專破此陣的血僧以心血築陣拼力抵禦,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在血光之中存活下來。
而那些未來得及躲進陣中,沒有機會躲進陣中的人,被血光分成虛無前一瞬間的絕望驚恐眼神,就如同地獄裏的幽暗之光,使得他害怕的同時,心裏一陣極度發毛。直到現在,那種眼神仿佛也還未消失,仍在絕望的看着他,責問他為什麼不讓他們活下去。
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從來都只是他用這種令人如芒在背的眼神看人,何時曾有人這麼看他,於是為消減這種感覺,他強行壓下心裏的所有不適站了起來,在劫後餘生後怕不已的眾武士中尋找那一個人。
當夜空中那道巨大符文散去,落地的三十六血僧沒有任何停歇,掙扎着在朱天周圍分散開來時,青玄便確定這該死的血陣還有危險存在,別人或許還以為那時的血僧是在調息恢復,但他卻異常肯定其實是在構建陣法。於是,他第一時間厚着臉皮躲進了陣中,無視太子那淡漠得令人心裏發寒的眼神。
此時太子投來的眼神更加冷漠了,但他並不在意,因為太子實力再強,也還沒到眼神便能殺人的地步。
換種方式說,此時太子的冷漠等於無奈,於是他抬起頭緩緩站了起來,若無其事,一臉謙卑的與其對視着。
這個時候,他才真正變得像一個僕人,或者說像一條等待主人發號施令的狗。
越是這樣,太子就越無法當眾殺他。
朱天自然不會做這種事,否則他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這條狗固然讓人看着不舒服,但也還是自己的狗——即便其它的狗也不喜歡這一條,但身為主人他也不能當着其它狗殺他,因為這會令所有狗都感覺到不安。
沉默片刻後,他漠然說道:「血陣已完全破去,此時不會再有任何危險,現命你帶上一支十人隊,沿着南面追擊逃散的敵人,一旦有任何發現,速速傳信通知。」
無論從任何方面來說,青玄都沒有道理拒絕,於是領命而去。
看着他快速消失的背影,朱天的眼神更加冰冷了。
或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先前死去的那整整五百名武士,其實是在為這條狗墊背,因為他真的很想殺了這條狗。
…………
…………
青玄知道。
從朱天一現身便用那種眼神看自己時,他就知道太子此行除了抓西西之外,另一個目的就是要殺他,所以他很小心翼翼——在他看來,無論太子殺心有多重,都不可能堂而皇之的殺,只要自己不會頭腦發熱為了臉面為了尊嚴去干那些蠢狗才會幹的送死的事,朱天就不會對他有太多辦法,所以他徹底的不要臉。
事實證明確實如此。太子「鼓勵」他去死,他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的躲過去了,雖然這樣的代價有些大,但……和活着比起來,這些着實什麼都算不上,而到現在,他也有理由確信,雲蕭那個賤人對他的所作所為,其實也有太子的影子。
不過這些他並不在意,這些手段註定對他毫無作用,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太子為了殺他,竟不惜讓五百武士白白犧牲!
有的事情不去往最陰暗齷齪的方面想,便不會發現任何問題,一旦去想,便能發現所有問題了——符文消散足足有大半個時辰,才出現了那恐怖的一幕,而那時隊伍並未深入血陣,還處在陣的邊緣,所以那個時候,太子只需要下令離開,這種事情想來就不會發生。
太子帶來了血僧,不可能不知道血陣的恐怖,明明知道卻不下令離開,而是在原地構建陣法防禦……這其中緣由,不用想便能知道是為什麼。
所以發現蹊蹺之處時,他便無視旁人的眼神躲進了陣中,當所有人都察覺到有危機靠近,轟亂起來時,他甚至還不動聲色的將幾個暗中對他出手,想將他丟出防禦陣的人殺死扔了出去……
只有傻子才會相信,那幾條賤狗只是單純的為了搶個容身之地,或者只是單純的看自己不順眼,才不着痕跡的下狠手。
為了殺他,便不惜讓整整五百武士去死,青玄有足夠理由相信,太子殺心只會越來越重,越來越不擇手段,再留下去,他便真的沒了活路,所以即便知道帶着十人追擊易川幾人其實是在找死,他也沒有任何猶豫的選擇離開。
不過他也沒有就此逃離的想法,雖然敢讓武士軍團覆滅的舉動,足夠說明太子對此行很有把握,但這並不能代表他可以趁機脫身,不僅不可以,這一行他反而還要拼盡全力,爭取搶下這個功勞。
因為千人武士已幾近全滅,若此行失敗,他的結局定然不會太好,太子已經從兩個地方把他逼上了絕路,只有完成任務,才能將危機化解。
若不是因為這是傳說中聖徒的指令,無人敢違逆,他甚至都忍不住要懷疑,太子這是在故意削弱他的實力,故意阻撓他完成任務,好以此借刀殺人了。
…………
…………
天已經大亮了。
隨着清晨的陽光灑下,將繚繞山脈的霧靄染成淡淡的金黃,又一點一點的緩緩驅離,如仙如畫的山脈,也漸漸變得殘敗不堪起來。
到處都是從中被破開的山巒,長不見頭深不見底的黑色溝壑,地面大幅度下沉的天坑,以及被翻卷過來的原始森林。
一夜之間,山脈深處便徹底變了樣,仿佛經歷了一場毀滅性的浩劫。
一些倖存的毒蛇蟲獸慌亂的向遠處逃着,在經過某條裂縫盡頭的那幾個少年人時,不僅沒有發起攻擊,反而更加慌亂的繞着路逃去。
五人沒有再往外走。
事實上,他們也不知道此時到底該做什麼。
繼續往外逃?幾個老傢伙還在與來自神殿以及觀龍寺的強者大戰,戰況究竟怎樣也半點不知,所以又怎麼能不管不顧逃走。再者,即便是逃,又該往哪裏逃?
逃已經無法再逃,只要敵人一日不死絕,確切說是聖徒一日不死,這種追捕便會一天不止,而且隨着消息不可避免的泄露,即便神殿不再出手,敵人也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寸步難行。
很左右為難的事情。
易川認為自己已經想得夠清楚,但事情真到了這一步,卻依然有些茫然。
吳三省看得出來他的茫然,事實上他也有差不多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令人討厭,原以為這一天到來的時候能夠痛痛快快的並肩浴血殺敵,誰知事情竟然演變成了這樣,敵人一個未見,就仿佛自己幾人一下子與這些事情再無關聯,又仿佛自己幾人已經成了無用的貨物,或者說戰利品,只等着那些舉手投足毀城滅地的老傢伙打出個勝負……
將這些不着調的想法揮散,他聚起心神看了看易川,又看了看林月月和莫末,然後看了看西西,最後抬頭看向天空。
這個時候,來點敵人殺殺,想來會好上很多。
想殺敵,便真的有敵人到。
前邊還未散去的霧靄中,突然有細微的破風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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