瀆道 第二百一十五章 殘缺的手

    很可愛的一個故事。

    其實故事本身並不可愛，可愛的是說故事的人。這個故事裏，有的只是漫長的孤寂，與期盼。試想一下，一個生命從擁有清晰意識，到破殼而出感受到這個世界，所消耗的時間需要以百年，甚至千年為單位，便可想像得到，這是一個多麼漫長枯燥的過程。

    但聽的人，包括那個剛剛經受人生一大疼痛的少年在內，都覺得這個故事很可愛。

    從少女輕柔的描述當中，他們完全可以在腦海勾畫出一個什麼都不知道，內心乾淨得極為可愛的生命，孤零零被遺忘在那個神奇的世界，無數次試圖睜開眼睛，又無數次失敗，卻始終不氣餒，一次次等待那個世界發生變化，一點點具備各種情緒，最後一點一點脫離那個世界的畫面。

    從離開神境，墜落人世間，到艱難出生，再到一天天長大，再到走入人類世界……每一步都是一個枯燥且辛酸的過程，然而卻被她說出了極為清新惹人憐的感覺——將一個充滿孤寂辛酸的故事，說得如此可愛有趣，很顯然，少女已經達到了她的目的。

    易川將她抱得更緊了。不再是害怕，而是只是很喜歡這個故事，很喜歡故事裏，也就是此時懷中的女孩。

    已經很幸運了，不是嗎？

    他暗暗想道。

    一個並不屬於這個世界，原本應該天生高貴的少女，卻死心塌地跟着自己顛沛流離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過任何怨言，便已經足夠。

    她都不害怕，自己又還有什麼理由去害怕。

    屋外的人，湖心島的人，山脈某片樹林的人，都聽見了這個既在預料之中，又在預料之外的故事。和少年差不多，他們沒有太多感覺到太多震撼，只是被那個很枯燥很漫長但又很美麗的故事吸引。

    雖然故事只說到兩人上靈山，再往後便有很多事情沒有再說，比如她為什麼能感覺得到危險的靠近，為什麼能知道那麼多人那麼多事，並且在看起來什麼都沒做的情況下，做了那麼多事，但，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

    因為她是道尊冥王的女兒，是神女，所以知道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大師兄二師兄沒有回來，吳三省便只好連夜去了湖心島，見了兩個老傢伙。

    兩個老傢伙神情惘然，坐在黑漆漆的棚子裏一言不發，對他的到來似乎也不意外。

    「兩位師叔，小師妹的來歷現在已經確定了，弟子想問，我們要如何準備？」吳三省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頭門，站在門口就着朦朧月光看着兩人問道。

    「準備？」

    明理疑惑道：「要準備什麼？」

    吳三省不解道：「小師妹是上古時期道尊與冥王的女兒，從傳說中的神境而來，知道許多世人不知道的秘密，而且她自身便是世間絕無僅有的至寶……這麼多令人震驚的事情，咱們不需要準備一下，商討商討應對以後的麻煩？」

    他的聲音很凝重——光是傳說中神境遺落下來的物品，便是修行者進入天命不可或缺的至寶，何況是從神境走出來的神女——饒是他桀驁不馴，也因此感覺到了恐懼。

    世間最強者的出手，已經將他的所有驕傲不羈徹底打壓下去。

    同時他也很疑惑，這麼重要的事情，兩位師為何竟沒有太多嚴肅上心的意思？

    明理一拍腦門哦了幾聲，似乎才反應過來，然後看着他問道：「那商討吧，要怎麼商討？」

    吳三省微微一怔，心想我要知道還來問你們？

    明沖沉聲說道：「有什麼好商討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

    很簡潔明了，簡單得令人髮指。

    吳三省有些不滿意，但仔細一想似乎還真只能這樣。別的麻煩或許還能通過計謀解決，但……即將找來的麻煩卻是神殿，甚至聖徒本人，面對這些人，計謀確實沒什麼作用。

    沉默片刻後，他又問道：「要是擋不住呢？」

    明理看着他說道：「這些問題我們老傢伙來操心便是了，你做好你該做的事情便好，若是我們操心都無用，那再操心也沒用。」

    吳三省想了想，很認真的點點頭，然後便離開。

    一路想着到底什麼是他該做的事，心不在焉回到住處時，天已經開始蒙蒙放亮。

    在他前去找兩個老傢伙時，柳星三人便已悄然回房，但想來不是睡去。終於知道了小師妹的身份來歷，這一晚又過得如此不平靜，不應該還有人能睡得着。

    沒有人去打擾終於平靜下來的兩人，他也不打算去打擾，看了幾眼守在不遠處的白蛇後，便回了自己房間。

    他認為從現在開始，那間房確實是他一個人的了。

    房內，兩人依然還保持着先前的姿勢。西西屈膝坐在地上，斜靠易川懷中，都沒有說話，只是含笑四目相對着。

    初春的凌晨總是充滿涼意，沒有地板格擋的泥地，也透着絲絲微寒，這般無言良久後，易川終於從痴迷中清醒過來，意識到了這一點。

    定睛再看着那張永遠不會看夠的臉，他輕聲說道：「天快亮了，地上涼……」

    「不，就這樣，我不冷。」西西永遠知道他會說什麼，話還未說完，她便搖頭說道。

    易川笑了笑，沒有依她，忍着手臂傳來的痛楚，將她抱着站起來放到床榻上，然後給她脫鞋，蓋上被子。

    「臉都白成這樣了，還不冷。」他笑說道。

    西西之所以沒有掙扎，是因為害怕又弄疼他，噘着嘴略微不滿說道：「那你陪着我。」

    易川點了點頭，然後拉過凳子在床榻前坐了下來。

    西西笑了笑，然後便伸出手想要抱住易川手臂，然而他手臂剛接好，此時並不能趴在床榻上，所以她自然便無法抱得到。

    「你上來。」她又不滿說道，同時往裏挪了挪。

    於是易川便只好脫鞋上.床，身子斜靠床頭上。

    終於能抱得着手臂了，西西迷糊哼哼幾聲後，便沉沉睡去。

    或許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沒有再睡得這麼香。

    這一夜，過得太過艱難。但這道極其艱難的坎，總算是跨了過去。

    …………

    …………

    雖說沒有什麼明確的應對，但兩個老傢伙也絕不像說的那般，這一點從明理不再悶在那間棚里煉丹便可以看出來。

    從那之後，兩個老傢伙行蹤便開始神秘起來，除了每天傍晚會出現一下，便找不到人影，偶爾柳星也會消失一段時間。由此可見，三位知命強者已經在開始做準備，雖然不知他們究竟是在準備什麼。

    大師兄二師兄沒有再回來，在苦行僧的輔助下，真正向知命發起了衝擊，只是不知有天命強者的幫助，感悟契機究竟會不會更加容易來臨。

    苦行僧依舊像往常那般，每日都要喝酒吃肉，除了偶爾關注一下不知在何方閉關的兩人之外，對易川也越來越「上心」。向來憊懶的吳三省，呆在房裏修行的時間越來越長，也不知是在麻煩到來之前發憤圖強，還是因為實在閒得無聊，因為三頭異獸不知去了何方，再也沒有出現，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害怕那條從血脈上給它們帶去極大壓制的白蛇，從而不敢接近。

    知道它是伴着西西出生，辛辛苦苦將她照顧長大的朋友後，便沒有人再對小白抱有敵意。事實上，比三頭異獸更通人性更聰明的它，很快便徵得了所有人的喜歡，尤其是林月月的喜歡，因為這個無限接近龍，會摘果子會榨果汁會剝虎皮的傢伙，實在是一個很不錯的生活幫手，除了洗菜做飯穿針引線這些細緻活之外，學什麼似乎都還挺像模像樣。

    但是易川除外。

    雖然不再抱着殺心，但它始終對小白喜歡不起來，至於究竟為什麼不喜歡，他自己也沒能想清楚。

    林月月已經搬去和莫末住，將房間騰給了易川，除了越來越緊迫的修行之外，剩下的時間兩人基本上都呆在一起，偶爾帶着小白一起四處轉轉。

    雖然仍舊和往常一樣什麼都沒提，但生活卻已真正發生了變化。

    除了那些無視季節無視天氣的靈花異果之外，山脈隨處盛開的野花漸漸退去，植被也從初春的新綠漸漸轉變成了深綠，大地的生機越來越濃郁。

    轉眼，夏已至。

    消失數月的紫晶魔猿，終於在某天傍晚再次出現，而且還帶回來了一隻殘缺的手。

    在這絕不應該有其它人出現的地方，出現了一隻人類的手，究竟代表着什麼，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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