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煊以嗓門大小來選人,得益於他常年湊熱鬧的豐富經驗。
因為洪武皇帝赤貧出身,早年間受過官吏欺凌,所以他老人家最怕自己的官吏欺凌百姓。因此規定大明各縣放告日審案,必須在公堂上進行,讓百姓站在大門口就能旁觀,以示公平公正公開。
這種時候嗓門大往往就能代表民意。到底縣尊老爺做在堂上,隔開二三十步呢,嗓門小的民意他也聽不見呀。
房縣令坐在堂上,拿手帕輕輕按了按額頭上的汗珠。蘇州的八月對他這位山東進士來說實在悶熱,而且今天這樁案子也實在棘手。
將死未死的小孩是燕家三房共子,他若是死了,這麼一大戶人家就絕了後。他家叔伯姑姨全都要擠進來,否則就守在衙門門口又哭又鬧。
房縣令本想懲一儆百,抓兩個人戴木枷,誰知這燕家在吳縣還小有人脈,不等他拿人,已經有鄉紳的帖子送進來,求他照顧。
燕家是苦主,照顧照顧倒也說得過去。偏偏被告家也有帖子送來,竟然還是蘇州府一流鄉紳——顧家!
兩相比較下來,顧家的確佔了家勢上的上風,但是燕家有理有人,也不能一味壓制。
難啊!
房縣令招呼師爺過來:「李先生怎麼看?」
李師爺抹着八字鬍,低聲道:「東翁,莫不如大開中門,叫百姓們都進來。人越多,舌頭也就越多,無論最後怎麼判,東翁都只管推到『民心』兩個字上便是了。」
李師爺此計,首先安撫了苦主燕家,顯示了官府公正無私。最後裁判時再暗暗偏向顧家,大約也就兩碗水端平了。
房縣令覺得這並不是什麼高招,無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如此了。
一群人涌了進來,搶佔好位置,直到衙役們拿着水火棍啪啪敲地,眾人方才安靜下來。
這時候就看出顧煊的英明了,他帶來的夥計們嗓門大,身體壯,為他和李西牆、魯藥師搶到了頭一排的好位置。不過燕家人就在旁邊,也都是青壯男女,讓顧煊有些擔心:等會萬一打起來,他這邊可能要吃虧。
好在這裏是衙門的公堂,打起來的可能性並不大。
房縣令又按了按額頭上的汗,清了清喉嚨,一拍驚堂木:「堂下所跪何人?因何告狀?」
燕仲卿跪在地上,朝前挪了挪:「小民燕仲卿,告長春堂售賣劣藥,害死我兒。」他當下將抓藥治病的事說了一遍。
房縣令探頭看看擺在燕仲卿和徐小樂中間的倒霉孩子,據說還沒死,在他看起來卻和屍體沒什麼區別。
燕仲卿哭道:「青天大老爺啊,我家鎖兒才六歲,前兩天在河邊抓螃蜞,不小心落水。救起來之後也不過就是驚風,小民坐堂施診十餘年,三副藥下去就該好的。偏偏家中正好缺了兩味藥,去他長春堂抓來,結果卻釀成慘劇。」
房縣令沒在醫學上下過功夫,覺得總不至於因為兩味藥的問題,就叫個活生生的孩子死掉了。他輕輕招呼師爺過去,耳語道:「就兩味藥不對,會死?」
李師爺也不懂醫,皺眉道:「古人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大約是這樣的。」
房縣令點了點頭,望向被告徐小樂。他看徐小樂一直悶悶跪在一旁,也不哭鬧喊冤,也不說話辯白,還以為這孩子嚇傻了。
若不是有顧家的名帖,他早就開罵了:開堂審案這麼嚴肅的事,總該是長春堂的掌柜過來受審,弄個嘴上沒毛的小孩子來這兒幹嘛!
可是現在手裏拿着顧家的名帖,房縣令很清楚自己是拿不到長春堂掌柜的,弄個小孩子湊數做樣子總比空着好。
「嗯哼!」
房縣令重重哼了一聲,提醒徐小樂答話。
徐小樂仍舊垂頭跪着,一言不發,呆若木雞。
房縣令終於忍不住火,拿了驚堂木在公案上啪地一拍:「堂下長春堂夥計徐小樂!」
徐小樂這才被驚醒,抬頭朝房縣令拱了拱手:「正是小民。」
房縣令哪裏見過這麼無禮的小夥計,氣得牙癢:「放肆!當堂受審見了官長,竟不行禮!」
徐小樂一愣:「我行禮了呀。」他又拱了拱手:「還要怎麼行禮!」
房縣令氣得鼻孔朝天,重重一拍驚堂木:「先打十大板子!待本官給你做做規矩。」說着,房縣令就要從簽筒里抽出火籤。
只要火籤落地,徐小樂的屁股就得開花了。
打一個小夥計,讓燕家消消氣,倒也是個不錯的法子。
只是……
房縣令正要扔火籤,卻發現李師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邊,正悄悄拉他袖子。
——都反了天了!
房縣令皺着眉頭,強壓怒氣,低聲道:「何事?」
李師爺附耳道:「老爺你看那邊。」
房縣令順着李師爺的指示望了過去,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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