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麼,都愁成這樣了?」
唐亦東撥開她蹙起的眉兒尖,在她耳邊輕輕帶着笑意問道。
裝睡思考是不成了。
蘇筠從他懷裏坐好。
看着窗外一路過去蒼曠的黃土高坡,回過頭來對着他有點不安的道:「你家親戚會喜歡我嗎?」
唐亦東看了看她。
「沒想到你還擔心這個」。
「當然擔心啊,萬一長輩們不喜歡我怎麼辦」。
蘇筠本來只是找個理由搪塞的,現在香型,那個時候唐亦東本家裏的確是有位老祖宗不喜歡她。
好像是唐爺爺的叔叔輩。
「我喜歡就行了」。
蘇筠:「……」
少將大人一旦不正常起來,情話都是不要錢的往外冒。
「你昨天去看我母親了?」
蘇筠坐好,看着自己的手指絞來絞去。
「是,我就是覺得一直沒跟阿姨正式打招呼,才過去的」。
他們母子的關係,似乎也是一個忌諱。
唐亦東重新抱住了她。
覺得這土坡地從來沒有的顛簸。
把蘇筠直接給抱在了懷裏。
蘇筠看了看前面豎着耳朵的胡小洲。
推了推他的胸膛。
爬他耳邊道:「有人呢「。
唐亦東卻不在意這個蘇筠很糾結的問題。
問她:「肚子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這土坡路太顛了。
他差點直接下車抱着她走了。
「沒有啊」。
蘇筠摸了摸,卻和他一直放在那裏的手掌疊加了。
因為這些日子習慣了,她幾乎都快忘了這個人的左手簡直成了她肚子上的掛件。
只要他在,總是托着,更準確的是在……保護着?
太緊張和誇張了吧。
聽到她這麼說,唐亦東放下心來,點點頭。
又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我母親……和你說什麼了嗎?」
「沒有,阿姨看着不像是個很健談的人,不過她對我很溫和和煦,像是自己媽媽一樣的溫暖,還給我拿糖炒栗子吃」。
夏意詩說夏冰很喜歡吃糖炒栗子。
去的時候,蘇筠買了,夏冰卻沒看。
夏冰不是個很熱情的人,對待蘇筠的態度也不會第一次單獨見面,就很熱絡。
唐亦東聽到她這麼說,只是把她抱緊了緊,沒說什麼。
母親喜歡吃糖炒栗子,會拿給她吃,應該是喜歡她的吧。
遠處有隱約粗烈卻悠遠蒼涼的音調傳來,高坡上還有一團團移動的白群,似乎是放羊的人們。
蘇筠注意去聽歌調。
她以前慣聽喜歡聽的都是懶糜軟塌幽靜幽閒的蘇州彈詞或者是吳語小調之類的歌調,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濃郁地域方言歌調唱出來的長調,說是唱,更有點像是斯嘎嘶喊一樣的調。
在空曠揚飛着黃土沙的蒼白太陽光下,聽起來讓人覺得很……蒼涼又……感動。
「這是什麼?真好聽」。
似乎沒想到懷裏嬌嬌軟的人兒會喜歡這類粗獷的歌謠。
「是秦腔,西北古老的戲劇,關中地區的老秦人一般都會嘶喊幾句」。
「你喜歡聽這個?」
蘇筠用力的點點頭:「喜歡」。
然後就眼巴巴的看着他:「你會唱嗎?」
唐亦東黑線。
沒有回答會不會:「秦腔是以關中方言為基礎,以涇河,渭河流域諸縣的方言為正音」。
聽到他這麼說,蘇筠遺憾,是用方言唱的,他一直在京城,應該不會吧。
「這唱的是什麼?」
蘇筠又專心的聽起來外面的歌調。
因為太遠了,只有幾個音節隨着風沙飄過。
看着她這麼喜歡的樣子,唐亦東把車窗開了一點,仔細聽了一會兒。
「《轅門斬將》裏的苦音腔板式部分,『金梁倒怒把玉柱砸,龍爪搭在虎背上,老將軍耐煩聽心上,你眾家虎子把命喪,富貴榮華不願享,但願我眾家兒郎福壽長』。」
唐亦東把車窗按上。
外面唱的人自然是業餘的,就唱這幾句。
「聽着顯得很悲壯,高亢,深沉又激越,這齣戲是講什麼的?」
「你聽得懂嗎?為什麼我聽不懂?」
好不公平。
「我小的時候,爺爺曾把我送回本家住了三年」。
原來他在這裏住過啊,怪不得感覺唐亦東對這裏的人好像有親切感。
「講的是君臣死恩的那一套」。
唐亦東似乎對這齣戲不感興趣,不想說的樣子。
「唐爺爺把你送回來是做什麼的?磨鍊嗎?和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吧」。
蘇筠抱住了他的腰,靠在他胸膛上,半天也沒聽到他的回答,隨着越野車在土坡上左搖右擺,輕晃晃的,自己反而睡着了。
唐亦東看着外面一截截在視野中進來又拋開的土坡黃土坑,還有那遠處山坡凹崖子底下野盪葦一層層隨着風沙過去搖擺的白色毛穗,思緒飄憶。
過往的崢嶸崎嶇就帶上了一層黃土色的溫馨感。
蘇筠現在特別嗜睡,睡也睡不大長時間,過一會就會又困。
醒來時,前面的車隊都沒影兒了。
一架高大的石碑牌樓佇立在這片黃土原上,上面刻着沙窯堡幾個字。
「六少,他們都進村子了。」
胡小洲都急死了。
蘇筠揉了下眼睛,睡飽了,又有了精神。
不明白小胡急什麼。
「先進村子有獎品嗎?」
胡小洲接不住了,對啊,沒有獎品,可是這爭的是最快啊。
蘇小姐是女孩子,當然不懂。
「雖然沒有獎品,可是咱們六少還是第一次這麼晚才到」。
蘇筠也想起來了,當初回蘇杏村時的情形。
催着小胡:「對啊,村裏的長輩肯定都等着了,我們快點,小胡快啊」。
把趴在車座上非常有精神的蘇筠給摘下來,重新抱住。
對着要踩油門的小胡淡聲吩咐道:「開穩了,速度要是變了一邁……」。
唐亦東只是瞟了一眼胡小洲,於是胡小草立即老實了。
繼續蝸牛爬。
「你激動什麼」。
「那椅背上能趴嗎,要是小胡踩了剎車,你怎麼辦,不是要飛出去。」
對着懷裏的女孩輕輕的斥聲道。
「可是,長輩都在等啊」。
蘇筠小聲反駁。
「沒事」。
你當然沒事啊,可是我才是新媳婦啊,人家會覺得新媳婦好大架子。
「別人只會以為你是害羞才來晚了,長輩們不喜歡太外放的女孩子」。
「放心,都是很淳樸的人,不會怪罪你的」。
進了沙窯堡,果然看到村子裏的人都在村口的土窯門洞那裏等着了。
蘇筠看着站在前面的一群人,記得他們在族裏的排行,也記得是幾大娘和幾嬸子的,數字親戚雖然很多,可是在京城裏見過一次。
後面的人都是村裏的其他人,沒有進京城,所以蘇筠不認識。
下了車,蘇筠朝人群這邊快速的小跑過來,唐亦東在後面關車門,一個沒留神她就跑遠了。
神情一緊,這土坡上村裏的一條道上遍地都是土坷垃,生怕她一個不留神,小碎步子沒邁開,被絆倒了。
沉聲喊了句:「你慢點」。大步的朝蘇筠那去。
比唐亦東更快點的是一個小腳老太太飛步快速的走了過來。
一把就托住了蘇筠的小細胳膊。
回頭對着跟上來人群笑道:「這女子真俊哩。」
「瞧這麻利勁兒,跑的真快,是咱沙窯堡唐家的人。」
圍上來的族人都親善的鬨笑稱是。
蘇筠臉紅了紅,她剛才是覺得自己來的最晚,跑的有點太快了。
托住她胳膊的這個老太太,蘇筠認識,那天在京城大飯店裏,唐爺爺介紹過,這老太太不像三奶奶那麼好說,給蘇筠的紅包,蘇筠記得是最厚的一個。
唐爺爺介紹時,她也是這麼說了句真俊,後來就沒入人群了。
老太太頭上包着一個棉麻紅花布頭巾,臉孔上的麵皮雖然都松塌了,卻皺紋很少,只有在眼角笑時堆砌來,臉孔是麥紅色看着身體很健朗,穿着扎腿的黑薄棉褲,蘇筠看到她的小腳,就知道這老太太年紀肯定很高壽了。
又加上那天唐爺爺介紹說是大奶奶,就可知道這位在族裏的輩分肯定是很高了。
蘇筠甜甜的笑道:「大奶奶」。
唐劉氏拉長了音,奇道:「咦」。
「娃咋知道我是大奶奶哩?」
「我聽六哥說的,在村里住着時,大奶奶最疼他了」。
唐劉氏看着蘇筠,長壽的麥紅臉上有一種瞭然的笑,對着跟上來的唐亦東有點意長的道:「東兒媳婦不單長的好,還特別有靈氣」。
蘇筠也回頭看唐亦東,臉上帶着求表揚的小神情。
唐亦東摸了下鼻樑。
他小的時候的確是住在大奶奶家的,可是這老太太對他真稱不上是「疼愛」。
唐劉氏攥了攥蘇筠的小手,鬆開,關切的看着她。
只見她只穿着一件薄毛線,下面怎麼還穿着裙子?
對唐亦東嗔怪道:「咱原上風大,咋給她穿這麼少」。
蘇筠看了看頭頂的太陽,呵了乾笑兩聲:「不少了」。
唐劉氏嗔怪的又瞪了她一眼。
回過頭來對人群道:「都去院裏,別在這看了,風沙大,乾裂裂的,別把娃的皮膚都吹皺了」。
唐劉氏邊說還邊走着,替蘇筠捂住兩邊在臉邊擋風。
蘇筠:「……」
周圍人怎麼總是把她看成是玉瓷做的,好苦惱。
人群都應是。
談論紛紛:「聽說是南方的人,怪不得皮膚那是真好哩。跟咱原上的人一點都不一樣」。
「就是,我看老三總是誇他家丫頭怎麼怎麼俊哩,這是沒見過外人啊」。
「真的啊,可真好看這女子」。
「對啊,真白,比白饃饃還要白」。
「俺看是皮膚真細白啊,就跟剛磨出來的豆腐似的」。
不自覺的就聽到周圍人對她的誇獎。
蘇筠覺得怪不得唐亦東總把她看成點心,為什麼人們對她的比喻也都是吃的啊。
進了村,一股熱鬧的氣氛就被狂呼呼的暖風裹着迎面撲過來了。
村口的窯門洞剛才在等着的鼓鑼隊也開始迪哇歡快的吹奏起來了。
那鑼和嗩吶雖然很喧囂吵鬧,可是一股擋也擋不住的喜慶歡快就這樣通過人的耳朵往心裏頭鑽。
噼里啪啦的鞭炮放了起來。
小孩子在後面跳着拍手。
蘇筠扭頭去看唐亦東,他和其他一起來的在軍中的唐家族人的一大群人和村裏的一排老頭兒跟着唐爺爺站在村口的地方似乎是在商議什麼。
胡小洲還有十來名警衛員在從軍卡上開始卸米糧禮品等物。
大奶奶在她身邊一直都托着她,也更像是護着不讓村裏的媳婦們擠到她。
「男人們一會去祭拜祠堂,東兒媳婦別急,晌午前就回來了,先去家裏坐着」。
「謝謝大奶奶」。
蘇筠連忙收回了眼光,不能讓村裏的族人和長輩覺得她就像是驚慌的小媳婦似的,一會就要找自己男人。
臉蛋微微的紅。
唐崇峻和祝騰飛幾個小孩,本來看着村裏的小孩子自然的帶着黃土色的皮膚顏色,有點拘束的高高在上感。
看了一會兒點鞭炮的那個小土娃沒有點着就嚇跑了。
在站着擺「我很高傲」的祝騰飛憋不住了。
跑了過去,從比她高一頭的那個男娃娃手裏奪過點着的香。
「這有什麼好怕的,起開,看小爺我的」。
冒着火星的火捻子又急又響,祝騰飛沒來得及跑開,就「嘭」的一聲震在她耳邊。
把祝騰飛嚇得一驚,叫道:「媽呀!」抱着頭蹲在地上。
「哈哈哈」村裏的小孩都跳腳大笑了起來。
「這是土皇帝,你敢這麼點,活該嚇死你,哈哈哈」。
原來是村里特製的土炮,又急又響,就是大人也不敢輕易點,這村裏的小孩是故意的。
給他們城裏人「一點顏色」看看。
剛才被祝騰飛奪過點火的細香的男娃拍着腿笑,笑的最敞亮。
對着祝騰飛露出他土黃色皮膚對比里的大白牙。
在太陽光底下閃閃發光。
唐崇峻過來拉祝騰飛,對着一夥土娃蔑視道:「土包子」。
「走,咱不跟他們玩」。
祝騰飛憋紅了臉,瞪着笑她的一幫小孩。
丟人了,不找回來,不是祝騰飛。
可是現在還沒有辦法,可以讓這幫土包子丟人,祝騰飛很生氣,臉都憋紅了。
對唐崇峻拉他的手,也倔驢似的甩開。
剛才裝像引祝騰飛,被她奪走手裏香的男娃明顯是這幫小孩的小孩頭。
聽到唐崇峻的話,收了臉上的大白牙笑容。
和唐崇峻面對面:「你再說一遍誰是土包子!」
這個男娃和唐崇峻差不多大的年齡,比唐崇峻高半個頭,也更瘦,長臉,麥黑色皮膚,單眼皮的小眼睛裏顯得裏面斗性很強。
比唐崇峻那原本人憎鬼厭,一看就是調皮孩子的神色更多了屬於廣大農村撒跑開來的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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