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成為了「黑龍神子」,森村蘭就開始日夜不停地受到黑龍神力量的侵襲,她不得不面對那些濃烈的負面情緒,當她無法控制的時候,黑龍神的破壞力會將周圍全都破壞掉。
諷刺的是,這樣的破壞力卻是鬼族需要的,一度被拋棄的「森村蘭」就這樣作為「黑龍神子」被鬼族「收留」了,因此她只能是「黑龍神子」。
她還可以回復到不是「黑龍神子」的時候嗎?
在她已經被黑龍的力量侵蝕了精神、播散過污穢、造成了無數破壞的如今?
如果再早一些的話,該有多好啊……
森村蘭無意識地流出了眼淚,直到淚水浸濕了衣領讓她感覺到冰涼她才反應過來,卻只能哽咽着淚流滿面。
她從她險些殺掉的人身上得到了溫柔的寬慰和包容。
她到底做了些什麼啊……
「我……」
森村蘭艱難地開口,卻已經泣不成聲。
「對……不……」
江雪輕拍着森村蘭的背,笑着輕聲說:「沒關係,我原諒你。」
森村蘭聽到這一句「我原諒你」,突然之間心如刀絞,百感交集,緊緊地回抱住江雪,哭着不斷地重複着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是我的錯……」
她到底做了多麼過分的事情,遷怒於他人,甚至想要殺人——這不是她,這不是她想要成為的模樣。
安倍晴明見到這一幕,十分知趣地背過身去,將屋內留給了兩位少女。
江雪熟練地不時輕拍着森村蘭的背、摩挲着她的長髮,藉由這樣的身體接觸來安慰她。
一個人類想要在鬼族的領地活下來有多麼不容易,江雪已經體會過了。
過度累積的精神負擔需要宣洩出來,哭泣是一個很好的辦法——破壞則是另一種。
森村蘭選擇過後一種方法,但是,這種和她本性相悖的破壞只會在短暫的輕鬆後給她帶來更加沉重的負擔,而這些疲憊自責與歉疚又會成為呼喚黑龍神的養分,這簡直是一個無法走出來的惡性循環。在無人安慰、無人扶持的鬼族領地,「黑龍神子」根本不可能得救。
能夠哭出來的話,就還不算太晚。
森村蘭哭了很久,就像要把所有的委屈不安、歉疚自罪都用淚水宣洩出來一樣,一直哭到精疲力竭。
江雪聽着森村蘭的哭聲低了下去,知道她大概是沒力氣了,拍拍她的肩膀讓她坐好,森村蘭放下了刺蝟般的牴觸又哭過這一場之後已經對江雪產生了毫無來由的信任,乖順地坐下,抬起淚汪汪的眼睛巴巴地看向她,就像害怕被再度拋棄的小狗一樣。
江雪嘆了口氣,「等我一會兒。」
森村蘭低頭「嗯」了一聲。
江雪轉身去找水來。她本想去書房把自己先前帶去的水拿過來,沒想到一開門,門外就站着神將天一。
「天一?」
金髮的女神將笑着將手中的托盤遞過去,上面擺着水和一碟點心,正是江雪非常喜歡的草餅。
「我在門外。如果需要我的話,請呼喚我的名字。」
江雪無法拒絕這樣妥帖的善意,笑着點頭道了謝。
「謝謝你,天一。」
天一笑着退到一旁。
江雪忍不住想起了之前陰錯陽差打出來的天一結局,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應該稍微作點死把天一好感度給削下去一點。
唉,太受人歡迎的苦惱啊。
江雪這麼自嘲了幾秒,端着托盤迴到森村蘭面前,把那杯水遞到了森村蘭面前。
「哭得累了吧,喝一點水吧。」
森村蘭安靜地接過了杯子小口抿着。
江雪等她喝完了,指着那碟點心說:「如果不介意的話,蘭姬可以用一點。我非常喜歡晴明大人家的草餅,都忍不住想要挖走廚子呢。」
她也不客氣,說話間就自己拈起一個咬了一口,頓時被這種迷人的口感陶醉得又想不顧後果地挖神將了。
森村蘭原本不太好意思,不過江雪吃東西之後的表情實在太幸福了,非常具有煽動性,她忍不住也吃了一個。
或許是因為她很少吃到這樣的東西,又或者只是單純地因為現在陪着她的人不同,她竟然覺得非常好吃。
哭泣是一個非常消耗體力的活動,森村蘭吃了一個草餅之後就忍不住又吃了第二個。
好在江雪沒有在旁邊看着她吃,而是也跟着慢慢地吃了一個。
等到碟子被清空,森村蘭的體力稍微恢復了一些,她的理智也漸漸恢復了一些,頓時對自己這樣恬不知恥地在別人家裏吃吃喝喝的表現感到不好意思起來。
「那個……我……」
江雪瞭然地笑了笑,把空盤子放到了門邊去。
按照她的經驗,過會兒就會有神將來收走空盤子——通常都是天一,偶爾會是天后。
江雪走回森村蘭面前,端正地跪坐下來。
這種鄭重的姿態使得森村蘭也不自覺地調整了坐姿,從先前的隨意變得端正起來。
她並沒有忘記,她並不是來「做客」的——她其實是被神將們抓回來的。
因為她之前險些殺死了面前的這位少女。
現在回想起來,森村蘭簡直無法面對過去的自己。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她一定不會那麼做。
森村蘭帶着濃重的歉疚開口問道:「雪姬……殿下,您有什麼想問的嗎?」
江雪笑着搖頭,「不需要對我用敬語。如果從星之一族和龍神的關係而言,我也應該稱你『殿下』,但是,你並不希望如此吧?」
「當然不會——」森村蘭立刻搖頭。
江雪笑望對方,「所以,我們就不要彼此為難了。我也不做多餘的客套,直接說吧。」
森村蘭又將背脊挺直了一些,心跳瞬間加快。
她期待又害怕着對方將要問出的話——這種矛盾令她焦灼不安。
江雪看着森村蘭這樣緊張不安的神情不由得笑了起來。
「不用這麼緊張啊,蘭姬。我先前也問過——你來京,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什麼?」
森村蘭再次感覺到了茫然。
她按照亞庫拉姆的吩咐來京,如果按照那個命令,她應該協助謝夫魯用八弦琴來誘捕白龍神子。
可是,她真的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的嗎?
在她出發的時候,她的心中是否還存在着其他的想法呢?
江雪端詳着黑龍神子的迷茫猶豫,追問道:「當蘭姬從那位女鬼口中得知『藤原雪姬』還活着的時候,心中是遺憾更多,還是慶幸更多呢?」
這個問題太過直白,也太過尖銳。
森村蘭沒有迴避的餘地,只能在這個提問下拷問自身。
是遺憾更多,還是慶幸更多?
當她得知「藤原雪姬」居然沒有死的時候……那時候,她一邊冷笑着說「下次一定會殺了她」,一邊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
「我……」
森村蘭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拳,指甲直接掐到了掌心。
「我想……那時候……我有些高興……」
說出答案的時候,森村蘭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她看向江雪,一臉的不知所措。
「和我想的一樣……」江雪也鬆了口氣,如果蘭姬打從心底覺得殺了她才好的話,她可就要勸不下去了,「蘭姬,你很清楚吧,如果京中還有人知道黑龍神,還有可能會想要救出黑龍神子的話,只有我——只有我才會想要救出黑龍神子。你責怪我不去尋找你,正是因為你期待過,對吧?」
森村蘭竟無言以對。
在她的心中,的確那樣想過。
她本已放棄了希望,但是她聽說白龍神子出現了,聽說白龍神子第一時間就被星之一族的後裔接回了藤原家——期待和怨恨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生出,逐漸變得不可控制。
江雪試探着握住了森村蘭的手。
「很抱歉,我沒有早些去接你,現在也不能將你帶回藤原家。」她頓了一下,直視着對方的雙眼說,「你知道我的父兄多麼重視我,桂的事情依然沒有解決,如果我帶你回藤原家等於想要殺了你。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先在晴明大人家裏休養,你的身體被黑龍侵蝕破壞的很嚴重,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的精神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吧,負面情緒會被無限放大。」
森村蘭愣愣地忘記了點頭。
「你過去做的那些事並非出於你的本意。你已經很努力了。安心休息吧。蘭姬。」
江雪稍稍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森村蘭呆滯地看着江雪,看了一會兒,無聲地落下淚來。
「我……還能安心休息嗎?」
她想要笑卻笑不出來,最後臉上形成了一個非常古怪的神情。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溫柔,我那樣傷害過你啊,為什麼你都不責怪我——這樣的話,我……」
如果不被譴責,不被唾罵,她要如何才能贖回自己的罪過?
這樣的寬容和溫柔只會更加反襯出自己的醜陋。
「為什麼啊……」江雪輕聲笑了笑,抬手指向了森村蘭的眼睛,「大概是因為——你的眼睛裏寫滿了『救救我』吧。」
森村蘭怔在那裏,久久沒有出聲,只有淚水無聲地流淌。
眼裏寫滿了「救救我」——而她曾經傷害過的人看到了這樣的求救,不計前嫌地伸出了手。
江雪伸手拭去了森村蘭臉上的淚水,雙手捧着她的臉頰,溫柔地笑着問:「在你成為『黑龍神子』前,你是誰?應該不會只有『蘭』這個名字吧?你姓什麼?」
「我……我想不起來了……」森村蘭哽咽着說,「召喚出黑龍後,我的記憶也變得七零八落……我記不起來從前的事情……就連『蘭』這個名字,也是鬼族首領說的……」
江雪被這個答案驚得愣住了,以前並非如此,以前森村蘭的記憶只是殘缺不全,還不至於連姓名也忘記。
難道這一次因為時間太久……
她咬咬牙,再次握起森村蘭的手。
「那麼,在你記起原本的姓之前,你就跟我姓好了!」
森村蘭驚呆了。
「……跟你姓……藤原……嗎?藤原家……」她苦笑着搖頭,「藤原家不會允許的……」
「不!不是藤原!而是『江』!那才是我本來的姓!」
江雪越說越來勁了。
「你也不用擔心會有人不同意,這是我師父的姓,他把姓給了我,現在我分給你!」
「江……江蘭?」森村蘭低聲念了幾次,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好啊。」
門內兩人完全和解了,門外的人卻有些無奈,輕輕用扇子敲着手掌。
冠以姓氏,這是多麼親密的舉動。
雪姬殿下真是任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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