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日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或者被雁扇了臉,這句話和今夜的實際情況並不完全相符,但在太祖皇帝的這紙遺詔的那句話後,很多人卻真的有這種感覺,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痛。
楊素的臉色很難看,當然,從今夜百子會開始,他的臉色似乎都沒有好看過,隔着很遠的距離,他盯着顧笑生,眼睛裏有寒意在凝結,到了此時此刻,為了挽回太史府的顏面,為了重新使陛下的意志獲得體現,他必須做些事情——哪怕這裏是東京,他依然想殺死顧笑生。
不管什麼信物還是遺詔,還是太祖的遺志,沒有任何事物為憑,只要那個少年死了。
圍着顧笑生和雲萱的侍衛里,有他最忠誠的家將,也有所謂死士,那人緊握着刀柄,神情如同伴一般惘然無措,然而眼神卻盯着顧笑生的後頸——因為他想到那夜自己的親哥哥在雨花巷裏去而不返。
不過那人的眼光並不冰冷,以免引起他人的懷疑,但非常專注。
只要楊素眯着眼睛,發出信號,顧笑生的頸便可能被一把快刀砍斷——那把刀真的很快。
但這幕血腥的場面沒有發生,因為就在楊素心意微動之刻,兩道淡漠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一道來自於天璣大神官,時常與隨侍教士閒談似乎極為話嘮的老人家,總能在最關鍵時刻結束閒談說幾句話,或者只是不經意的目光變換——目光變換是一個極為簡單的動作,但要比揮刀快,比拔刀更快。
另一道落在楊素身上的目光,則來自於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安山節度使。
楊素神情變幻不定,終究什麼都沒有做,如果只是百里歌大人的警告,或者他還會搏命一擊,但安山的眼神,則讓他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決心。
誰都知道,安山是代表陛下參加今夜的百子會,即便先前在殿外曾有阻攔,但楊素可不會相信這是陛下的意思。
殿內的情形現在緊張到了極點,也尷尬到了極點,於是也安靜到了極點,在宣讀太祖遺詔最後的那句話後,使團自然憤怒,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便在這時,散席間不知何處,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太祖有命,自然尊重,只是……南北政統乃是何等大事,為了抵抗鬼族,一個式微的機構做些犧牲,又算的了什麼?與天獄司比起來,太祖更願意看到人類世界和平統一,不是嗎?」
看座席位置,說話的人應該是位通過院選考試的學子,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說,大概是個讀書讀迂了的學子,讀書修行想的便是人類延續的將來,於是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來。
此言一出,滿場懼寂,比先前更加安靜,所有人都沉默不語,人們不是用沉默表達反對,而是明明知道這句話其實毫無道理,卻又是這場議政成功的最後希望,於是人們用沉默把自己置身事外,讓說出那句話的學子站在了台前。
顧笑生望向那處,只見說話的那名年輕人神情認真冷漠,與第一夜的那個年輕人別無二致,明白此人不是這般想的,念及此,他沒有憤怒生氣,只是把面露喜意的那些人的面容認真地記下——欽天監里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新犯官入住了。
「師父說的一點都沒錯,你們這些人真的很無恥。」
又有一道聲音在空寂的宮殿裏響起,這句話看似尋常,實際上則是站在很高位置,或者很冷漠的對岸,對場間所有人發出點評,令殿內的人們更憤怒的是,因為先前那片刻的沉默,他們竟然無法反駁這句話。
這場政治提案,一開始的時候,看着便是人類世界的一場盛事,然而淨天教使團南來,卻不在乎天獄司的意見,當顧笑生提出反對,手裏拿着太祖遺詔的時候,人們才想着要尊重天獄司的意見,而宣讀遺詔,帶來太祖皇帝明確的態度後,居然又有人說早以南北方政權統一為重。
你和這些人說利益,他們說情懷,你和他們說情懷,他們說道德,你和他們說道德,他們說道理,總之,當這些說不過你的時候,當他們沒有道理的時候,他們便會不停轉進,直到事情按照他們的想法或者說想像進行。
若是可能,驢唇都在這些人的眼裏,都是可以對上馬嘴的。
這真的很無恥,也很無賴。
把所有人的無恥無賴袒露在光明下的,是一個少女。
雲萱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與怒意,看着殿內的人們說道:「你們還要臉嗎?」
坐在殿首的使團里的人們憤怒難異,尚未平息怒意的淨天長老霍然起身,喝道:「放肆!」
雲萱看了此人一眼,想要回罵兩句,卻是注意到了顧笑生微皺的清眉,忍了下來。
顧笑生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笑着說道:「何必與這些人做口舌之爭。」
就在贏不悔想要說些不贊同的話時,顧笑生做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轉身望向使團所在的座席,目光落在淨天長老的身上,認真說道:「請然後對你說一個字。」
人們微怔,心想這少年到底要做什麼?
沒有想像中的怒罵,也沒有應該有的髒話。
顧笑生看着淨天長老,忽然笑了起來:
「呸!」
「走吧。」他對雲萱說道。
今夜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沒有意義繼續留在霜雲殿,看這些人無恥的臉龐。
「走?」
淨天長老看着他們,神情冷漠說道:「你們這兩個小東西,如此折辱老夫,難道想就這麼離開?」
聽着這話,雲萱微微挑眉,顧笑生要帶着他離開,只是給使團和陛下一個台階下,但在外人看來,終究還是他們先行退讓一步,她本就有些不自在,此時對方竟然還不準備善罷甘休,她哪裏肯示弱。
「你這個老不死的,難道還敢攔我們不成?」
淨天長老的臉色更加難看,每道皺紋都開始散發戾氣,以他一步道參的境界,在注意到雲萱的第一時間,便知道她的體質極為特殊,但波動不是很強大,想必就算是某個強者的弟子,她老師也強不了哪裏去。
他的身份境界,哪裏會在乎此等體質,隨手滅了又如何?
淨天長老寒聲道:「你這小丫頭多次對老夫出言不遜,我說不得要替你家中師長教訓你一番!」
聽着家中師長四字,雲殿眉頭一挑,微怒說道:「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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