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志 第941章 道術

    不知過了多久，雲消霧散，塵埃落定，杜芳惜定睛一看，象牙床落到一片山坡上，四望里山野清曠，林木陰森，一輪明月照在當空，月光幽幽淡淡，有種孤寒的味道。

    &之——」

    杜芳惜醒轉過來，急忙去看懷中的明欽。就見他眉頭緊皺，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來，看到杜芳惜怔了一怔，「芳惜姐，這是在哪兒呀？」

    明欽看到周圍的情景嚇了一跳，睡意登時去了大半。

    杜芳惜料不到明欽忽然清醒過來，又是意外，又是歡喜，「欽之，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其實明欽的兩儀氣本有療傷的效果，他的神志大部分時間都在清醒之中，魂竅的封閉也是一種自我保護，不過唐媺導入鬼氣給他帶來很大的困擾，使明欽僅有的靈識遭到壓制，又造成陰陽兩氣的失衡魂魄易位，一直無法醒轉。

    唐媺和端木漪的真元雖然不甚精純，也讓兩儀氣得到一些補充，恢復只是時間的問題。

    在蕭家的情景明欽隱約有一些印象，就像一場夢境，清醒之後反倒記不全了。

    杜芳惜半邊身子伏在明欽身上，她骨肉均勻，膚如凝脂，明欽不禁心頭一熱，探手按住她的腰髖，心潮起伏的道：「芳惜姐，你身上好香呢？」

    杜芳惜俏臉一紅，抗辯道：「胡說，我從來沒有用過香料，哪來的香氣。」

    &可能。」

    明欽湊到杜芳惜胸口嗅了嗅，咿唔不清的道：「真的好香。」

    杜芳惜神情微羞，推了明欽一下，輕嗔道：「我看你真的沒事了，還不快點起來，找找回去的路。」

    明欽哈哈一笑，坐起身來，詫異道：「芳惜姐，你怎麼把我帶到這兒來，還有一張大床，是用來看星星的嗎？」

    &別胡說了。」

    杜芳惜疑心黑妖狐並未去遠，不敢放鬆警惕，「咱們是讓妖怪攝來的，可得小心一點。」

    &怪？哪來的妖怪？」

    明欽來到仙界之後，幾乎沒有見過純種的妖怪，最多也是一些妖族後裔。

    隨着仙道文明的發展，以煉體為標誌的古族一蹶不振，四靈、龍族都是煉體的大宗，衰落更甚。反而一些妖怪師法人類，提倡鍊氣法門，遂有證果先成人的說法。也可說是妖怪的人化。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不能適應新形勢的妖怪大部分都被淘汰掉。很多妖族後裔已經和人類沒有什麼分別，甚至自己也不知道有妖族血統。

    推究起來，其實人類也是妖族的一支，只是人類得到神族的扶植開化最早，蔚然成一大族，萬族大戰，擊敗妖族、龍族聯軍，一躍而成為三界之主，擁有了自己的話語權，也就是歷史。

    有些學者濡染泰西風氣，喜歡批評中夏古史不夠客觀。不知人類雖有理智和情感兩種作用，理智同樣有其情感基礎。

    從情感上來說，越是無關痛癢，越是容易客觀，站在客場的位置觀察固然容易有持中的觀點，實際往往流於一偏，不夠深入和全面。而觀察越是深入，越容易摻雜個人感情和喜惡。

    當然人類也可以用理智抑制感情，或者有一種超乎人事的立場，譬如老子的天道。但是以天道眼光來看，一切人事興衰都是毫無意義的，也就失去記敘的價值。身毒國沒有古史，可能就是佛教太盛的緣故。

    泰西史書盛行紀事本末體，這在中夏不過是一種體裁。一來泰西諸國缺少豐富的史料，二來瓜剖豆分，不相統屬，很多時候都是在記述別國的歷史，本來就不關痛癢，自然易於客觀。

    中夏的史書則大不一樣，自孔子作春秋，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間，在史事的記載之外就蘊含了嚴正的是非觀念。而且這種因事見意的史法並非孔子獨創，董狐記載趙盾弒君，也可以說與事實不合，但卻最為切當。

    就像史書上不會記載刀子殺人，而記載人殺人，這就是一種人道觀念。

    以仙道眼光來看，老子是太元聖母的得意弟子，神尊之一，他的天道眼光也無非是神族觀念。

    所以人類在記敘歷史的時候總會帶有自己的立場和感情傾向，所謂客觀反而是徒勞的，有人把客觀當作真實，就像趙穿弒君、刀子殺人，真的如實描述反而不得真相。

    人類的行為離不開是非、利害、親緣、勢利幾種觀念，人人都有自己的主觀，整個人類的歷史又何來客觀呢？

    所以良好的歷史只要建立在人道是非的觀念之上就可以了。學習歷史的時候也可以從人道是非的觀念推求，不但能得歷史的真相，也可以觀察史家著史的態度是否公正。

    當初四靈也有很高的文化，龍族雖然混一四靈，文化上似乎要差一些。但是四靈和龍族好像都沒有歷史記載，不如人類的史籍完備。

    妖族雖有些故事流傳，幾乎也都是人類的觀念來評說的。像《西遊記》、《白蛇傳》，如果讓妖族自己評說，可能孫悟空就不會有很高的名譽。

    當然妖族敗亡之後痛定思痛，也認識到文化的重要。沒有文化便沒有話語權，所以也發明了文字，甚至在侵伐中原之後，試圖對黃炎世胄進行妖魔化。裂其衣冠，禁錮其文字，妖言惑眾，還用妖族觀念散佈了許多小說、評話。

    有一些妖師吹捧妖族、龍族的野蠻風氣，淺學者從風而靡，真是可憐可嘆。

    妖族在人化，人族卻在妖化，是人是妖久已不能在血統和外貌上辨識。

    仙界講究眾生平等，對於妖魔鬼怪一視如仁，但是諸天別國數百，文化淵源不一，人類觀念往往受國家、民族、文化、道派的制約，人道是非始終是一個可望不可即的理想。

    人道是非是人類立足三界的根本，也是人類的至高利益。但是統治者往往私心作祟，其統治利益和人道是非根本矛盾，同時又有限的吻合。這也就是陳子昂復仇議自相矛盾的原因。

    大抵一人或一組織凌駕於萬民之上，必然要謀求自身的福利，去剝削人、危害人，這就有悖於人道是非。但是統治者又須維持良好的秩序，這就非有人道是非不可。

    …………

    杜芳惜把唐媺使用降神術醫治明欽的事簡略說了一遍。

    明欽先前在昏睡之中，雖然神識沒有完全泯滅，也記不清楚許多。

    &麼說來是唐媺請到的附體妖靈把咱們攝到這裏的？」

    &錯。」

    杜芳惜也覺得這事有些不可思議，但她是修行者，眼光和識力遠勝凡夫，怪力亂神的事也經見過不少。

    &個唐媺到底是什麼來路，為什麼抓我們來這裏？」

    明欽早在歸義莊就見過唐媺和端木伊人，唐媺雖是修行者，修為比起秦素徽、杜芳惜應該強不了多少，先前阻擋不住使用精石的何東，明欽也未將她放在心上。想不到她懂得巫術，這回表現出來的法力遠非杜、秦兩女可及。

    巫術有自身的神秘傳承，外人不得而知。雖然招搖撞騙的不少，也不排除有真材實學的。

    陰陽家曾是九流十家之一，後來被儒家和道家吸收。再加上神仙方術成為和佛家分庭相抗的道教。

    巫術的淵源更為深遠，淵源於前古的屍修法門，在殷商極為盛行，後來鳳鳴歧山，武王伐紂，周公制禮作樂，建立禮儀典制，新興的師儒逐漸取代了巫覡的地位。

    巫覡雖在政治上失了勢，民間的流傳並未斷絕。

    道家也有山、醫、命、相、卜，諸般方術。這些方術都是神乎其神，淵源甚深，而且向來傳承神秘，不為眾人所知。孔子雖不語怪力亂神，漢儒講天人合一、陰陽五行的卻很不少。

    這些方術確實有其價值，但因為傳承神秘的關係，遺佚失傳的很多，而且道術非常講究天分，不容易出人才。

    中夏的許多技藝都是因人而異，醫術、武術雖然切近於日用，多少也有些神秘性質。

    這些法門之所以有神秘性，就是摻雜了許多不可知的成份。譬如中醫的經脈、穴位、武術的內家、鍊氣，由於不能目見耳聞，很多時候簡直讓人懷疑是古人開的玩笑。

    雖然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和武在修煉上倒有些相似之處，文有範式，武有套路，只是中夏素有重文輕武的傳統，學文的多，大家輩出，易於達成共識。

    其實文章中的宗師級人物同樣鳳毛麟角，每代也不過數人而已。而且文章一道，天分固然重要，但似乎是可以彌補的。『智慧愈苦則愈明，精神愈用則愈出』，文章大家資質愚鈍的也不少，但文章正好是可以增進智慧的東西，天分不足不但不是缺點，有時候反而大有好處。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聰明的人往往不刻苦，在文事上刻苦常常比聰明重要，不聰明是可以彌補的，不刻苦卻沒有什麼好的方法。

    文事如此，武功也是一樣。『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武藝同樣是刻苦修煉的結果。

    仙界器物精利，對於心智反而沒什麼益處，這也是有得必有失，莫說武術和醫術沒有超逸傑出的人物，便是文章一道也沒有橫絕一時的宗師。

    自從聚麀門秉政，赫赫有名的四大道門江山門、河嶽宗、鏡湖宮、滄海閣相繼衰落，道術傾頹，一落千丈。海外的道術稍好一些，造化門、神秀宮、天羅殿皆有相當的根基。

    道術衰落並不可怕，宇宙消漲，一盛一衰乃是尋常之事。可怕的是人心的離散，聚麀門是一個不甚景氣的道派，人物乏善可陳，妖魔鬼怪倒出過不少，自然無法引領道術界有所創辟。

    而且聚麀門本為神光教的一支，推崇的是修羅道金頂上人、圓頂上人，本身並無道術。結果東華國人對前古流傳的道術皆失其信心，道術是需要沉潛的東西，孟子堅持義利之辨，『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

    道術的作用不在於短利近功，所以往往需要『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道義本身就是至公至大的利益，而人類追逐的功利常常是一些私利，甚至是損人利己，不避利害的。

    道家有辟穀之法，似乎神乎其神，但也有其限度。人是宇宙間的活物，必然需要攝取能量，才能維持生命機能。雖說可以減少活動，降低消耗，也必有一限度。哪怕有再高明的道術，不食則飢，這是無可避免的。

    君子仕不為貧，而有時乎為貧。母老家貧子幼，在實際生活面前，很多人都被迫着放棄對道術的追求。抱朴子葛洪自稱有金丹大藥，但因為家貧，始終都無法煉製。修道是巨費無算的事，以往只能帝王或富室才能延請道士煉鑄金丹。

    道術非不必都如此巨費，但安貧樂道者，境遇自然不會太好。顏淵能其心三月不違仁，而不免於簞食瓢飲，居於陋巷。這樣的生活對於體質難免有些傷害，顏淵早死可能也有這種因素。

    說到仙界的情景就更加複雜了，修道幾乎成了巨費無比的事。器物固然精利，卻是價值不菲。仙道發明雖多，百姓卻難以享受道術精益的成果。

    仙界諸般技藝都有很大的發展，雖然和中夏的道術並非同一途轍，卻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靈犀佩、天羅鏡之類的仙寶幾乎家給人足，不可或缺，當然這是家境允許的情況。各種空行車、陸行車五花八門，飛天遁地，疾捷無比。

    最大的特點要算醫術的精進，古代說，『上壽百二十，七十古來稀』。出生率和死亡率相差不遠，能健康成長是幾率很一般的事，中道夭殤的也很不少。仙界倒是真正實現了壽命的延長，活到半歲不再是可望難及的夢想，七十歲更是俯拾皆是，仙界自然是以長壽為標誌，才名實兩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