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大的山洞,雖然插上了十幾支火把,仍然無法照清它的全貌,反而更加襯托出它的陰森恐怖、寒氣逼人。
在火把的映照下,無數的人影晃動,他們正在往洞裏面,搬運着什麼東西,大箱小箱的。不知道是因為箱子裏面的東西很重,還是太金貴了。這些人,在搬運箱子的時候,都是慢慢吞吞地,就像是在放慢動作。
我站着看了一會,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變得麻木起來,幾乎都要失去知覺了。前面不遠處,有一塊凸起的大石頭,看起來很平整,坐椅子似乎不錯。我連忙踉踉蹌蹌地走過去,一屁股坐了上去。
這個時候,要是有碗熱乎乎的餃子,該多好啊。想到這,我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後,把因為出汗留下的那點「鹽」卷進了肚裏。
這時,一個穿着灰色棉布軍裝的人向我走了過來,從他肩上的領章看,應該是個連長。
「先生」,來人先對我行了一個軍禮,然後關切地問道,「您沒什麼吧?」
「沒事!」我努力挺了挺腰板,「我就是走累了,想歇一歇。」
「哦,那就好」,他突然四處看了一下,然後彎下腰,小聲問道:「東西快搬完了,我是不是該封洞了?」
「外面的痕跡都處理好了麼?」
「早就處理完了。按照您教的方法,連氣味我們都給消除掉了!」
「唉,作孽啊!」我長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我……」
「您老可別這麼說!在民族大義面前,我們這幾十條命算什麼?」
「嗯,你們都是好樣的!既然這樣,那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開始。」
「那,我先去把東西給您拿過來!」他站了起來,又對我行了一個軍禮,神情激動。
我能看到,那一刻,他的眼角中閃爍着淚花。
很快,他就回來了,手裏捧着一個像24寸液晶電視那麼大的盒子,恭恭敬敬地遞到我的手上。
打開盒子,我看到了一塊黑色的布。
「你真的不要陪我一起麼?」我抬起頭問他。
「不了,我又幫不上什麼忙!」他的表情有些靦腆,「另外,我也想早點投胎轉世,等抗戰結束了,重新過好日子去呢!」
「呵呵,既然這樣,那我也不便強求,你先退後吧。一會兒,記得先把東西收好!」我對他揮了揮手。
他點了點頭,往後退了幾十步,然後站在那裏盯着我看。
我猛吸了一口氣,伸出右手,拽住黑布的一角,使勁往外一扯,向着他的方向甩了過去。同時,我的身體,隨着慣性,也向前、向下略微傾了傾。
一面破破爛爛的銅鏡,出現在我面前,隨即,我感覺到一股強烈的電流,瞬間襲遍全身,我僵住了,哪也動不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那塊剛剛被我扔掉的黑布,再次蓋在了銅鏡下面,然後盒子被重新蓋好,被人拿走了。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的眼前出現了一雙手,扶住了我的肩膀,我又看到了連長那張年輕堅毅的臉。
此時,他的眼眶裏已經都是淚了。
我看到,他對着我,再次行了一個軍禮,甚至還摘下了軍帽。然後,他猛地一轉身,把他的右臂高高舉了起來。
大地劇烈地顫抖起來,瞬間硝煙瀰漫,我眼前的那個熟悉身影也消失不見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最後一支也熄滅了,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的眼皮慢慢耷拉下來,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大地又一次劇烈地抖動起來,把我從睡夢中驚醒。
洞內再次有了光亮,是從上面來的,剛才的劇烈震動,居然把山體扯出一道縫來,一縷陽光照了進來,打在了地面上。那裏有一具白骨……
突然,一群蝙蝠飛了進來,一起沖向我,呲牙咧嘴的樣子,好不恐怖!
「啊!」我一下子跳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在做夢!
大白天的,我居然趴在圖書館的桌子上,睡着了。不但睡着了,還因為做惡夢喊了出來,在那麼多莘莘學子的面前,多丟人啊。
我連忙把自己的東西,一股腦劃拉到書包里,逃離了圖書館。
回到宿舍的時候,我記得有看手錶,下午三點整。
而這一天,是2008年5月12日,我上大四。
也就是說,當我做這個噩夢的時候,中國西部發生了一件大事,汶川地震!
我姓唐,名三藏,隱藏的藏,而非西藏的藏。
這是我真實的名字,不是綽號,唐僧才是。
三藏這個名字,是我那個整天神叨叨的姥姥給起的。我的直系親屬,爺爺輩的四個人中,只有她算是真正有文化的,給孩子起名這種大事,自然得聽她的。她雖然不曾念過洋學堂,卻也是個飽讀詩書的「知識分子」,對中國的傳統文化那是如數家珍。
姥姥是個苦命的人:父親在抗戰期間神秘失蹤,卻留下漢奸罵名;十年浩劫中,母親和二哥悲憤自殺,大哥和四弟遠走他鄉,不知所蹤,三哥則瘋了。最後,只有姥姥一個人咬着牙挺了過來,但也落下了毛病,腿瘸眼花手發抖,還經常會莫名其妙地一個人坐在陰暗的角落裏發呆流淚,年紀越大發作的次數越多。
姥姥有過5個孩子,兩個餓死在建國初期的饑荒年代,還有兩個在六七十年代的那場浩劫中,和姥爺一起與她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於是,媽媽成了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精神寄託。作為家裏的獨子,我當然也就成為姥姥的掌中寶、心頭肉。
我的出生並不順利,雖然比不上「江流兒」的傳奇,但也絕對稱得上是歷經磨難、險象環生,有好幾次還差點把老媽的命一起帶走。
在姥姥給我講述的版本中,在我出生時,甚至還有鬼神的拜訪。因為,在剛降生的頭三分鐘裏,我根本沒有任何的生命跡象,當時那情景,就像是我被從不知從哪過來的人或其他什麼東西穿越了一樣,突然就有了心跳和呼吸,哭聲震耳!
根據我的生辰八字,姥姥算出我是金命,缺水。
我在夏季出生,可夏季為流火之季,以火為「旺」;而火克的是金,金在夏季屬「死」,即克制而無生氣之意。因此,單從命相上講,我這一生註定不順利,不是碌碌無為、一事無成,便是生活坎坷、多災多難。
姥姥不肯接受這個事實,頭一次摒棄篤信多年的「迷信」思想,堅持認為「死裏逃生」的我註定會有不平凡的一生。
為了不讓命數完全左右我,姥姥力排眾議,給我起了這麼一個名字。「三」,在漢語中是個概數,並不是特指三次,而是多次的意思,姥姥希望,可以把我的「命數」永遠的「藏」起來,不讓邪神惡鬼找到,一生平平安安、順風順水。
另外,藏,在漢語裏,是個多音字,也可以混淆鬼神的視聽,給我多加一層保護。
當然,為了安慰家裏的其他人,姥姥還有一個額外的說法。這個藏字,讀cáng的時候,可以幫我躲鬼避災;讀zàng的時候,則寓意我通曉「經、律、論」,將來必成大器,這才堵住我爺爺奶奶的嘴。
我的命里缺水,但這個名字中卻是沒有水的。姥姥有些為難,就給自己解釋說,唐僧曾是「江流兒」,所以,這水,也是在我的名字里藏着的。當然,為了讓自己能夠更放心,姥姥又給我起了一個小名,叫唐淼。
在家裏,我有三個稱謂。爺爺奶奶一般喊我三藏(zàng),爸爸、媽媽喜歡叫我唐淼,獨有姥姥才把我叫做三藏(cáng)。
姥姥「混淆視聽」的任務,執行的很到位。別說鬼神了,小的時候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我究竟屬於哪個名字。
大人們是被搞定了,可我畢竟是要跟小夥伴們一起長大的呀!已經有些「老糊塗」的姥姥,為我起這個名字的時候,顯然根本沒把我這個當事人的心情考慮進去。
從小到大,我都沒能擺脫「唐僧」的影響,一直生活在他的陰影里,而非光環下。因為,我不夠聰明!
沒有白馬和顯赫的身份家世也就算了,我還沒有唐僧那超強的記憶力,連他的十分之一、可能百分之一都沒有。
別說通曉「經、律、論」那些大部頭了,上高中以前,我連中國歷史上有那些朝代都記不全,儘管我一直很努力地在背誦。
在我有記憶的學生時代,唐三藏這個名字,除了在老師第一次點名時,給我增加點「回頭率」以外,就再也沒有給我提供過任何的正能量。不管我如何努力去糾正,大家也不願意接受我姓名的真實讀音。顯然,唐僧的那個法號更受人青睞,也很容易記憶。
名字可笑、其貌不揚、家境一般、學習不好、沒啥特長,又被「發配」到男女比例嚴重失衡的工科學校,我的感情路自然也就比其他人坎坷,不,應該說是簡單得多。在22歲之前,我連和女孩子單獨說話的機會都沒撈到過,更別說其他階段了。
由於沒有戀愛這種勞神費腦的事情干擾,大學四年我倒也不算虛度。除了沒落下機械系的專業課意外,我還對一門主修課情有獨鍾,大學物理。
一開始學這門課的時候,我也是雲裏霧裏的。老師佈置的作業,我抄都抄不明白。等課程終於全部結束後,我抱着厚厚的教材,在圖書館裏悶了一個禮拜,從頭到尾地認真讀了幾遍,這才發現,原來整部教材都是以電磁運動作為基礎的,只是分析的對象和角度不同而已,道理相通,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世界是這麼奇妙。
本來,學習這些科學知識,是為了讓我們破除「迷信」思想的。結果,學完大學物理,我對靈魂一說反而深信不疑。我堅信,意識和靈魂,也是能量粒子的一種存在方式,只要掌握了它們的運動規律,我們一樣可以發現它們並與之溝通,甚至駕馭它們。
源於大一的這個驚奇「發現」,讓我原本應該孤獨度過的大學生活豐富不少。為了進一步證實或者補充自己的想法,我翻閱了所有能找到的相關書籍,包括那本讀不懂的狹義相對論,以及大量的外文原版文獻。
這份新執着,帶給我的意外好處是,外語成績上來了。可也因為,我把大部分時間都浪費在那些暫時用不上的大部頭上,整體的學習成績依然沒有明顯起色,只是勉強沒有掛科而已,這還是因為班裏有一批「專門掛科」的墊底分子。
時光飛逝,在萬千人的期盼中,我們這一屆學子,終於迎來了人生中的一個關鍵轉折點:大學畢業。
關於我將來的去向,家裏又開始指手畫腳了。
姥姥先給我指出大方向,她說我是金命,金命的人應該西行,不適合往南。
可問題是,國內的西部,經濟並不發達,靠自己努力而出人頭地的機會不大;而國外的西部,對於這個並不寬裕的家和只懂啞巴英語的我來說,更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而,不能去南方的話,那深廣滬也不會在我的選擇之列了。
最終,我選擇了北京,作為我「闖天下」的第一站。我家在錦州,上學在瀋陽,從經度上講,北京都在我的西面,這也算是「西」行了吧。
在我正式闖社會前,神叨叨的姥姥又來了。
她神秘兮兮地把我叫到一旁,塞給我一個用黃表紙包得嚴嚴實實的小盒子,說那是一件開了光的寶貝,讓我去北京的時候,務必帶上。而且,她叮囑我,開了光的東西只能自己用,千萬不要讓其他人碰,以免沾了晦氣。
打開看時,裏面卻是一個愛國者牌的國產數碼相機,袖珍型。
這份禮物倒很奇特!我原以為會是個護身符。
我把相機拿起來檢查了一下,發現在它上面最重要的部件,鏡頭,居然被人刮花了。鏡頭最外面的那一層,看起來就像是塊凸起的毛玻璃。
我把相機拿起來,將鏡頭對着窗外,隨便拍了一張。說來也怪,那些在鏡頭中看起十分模糊的鏡像,變成數碼照片後,居然相當清晰。
看來,開了光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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