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問道(一)
「呼——!」攻城弩帶着悽厲的風聲從半空中掠過,將一名正在揮刀督戰的契丹將領直接提了起來,遠遠地落入城內,不知所蹤!
「述瀾大人,述瀾大人——!」城頭上,響起一陣慌亂的驚呼。緊跟着,數以千計的羽箭冰雹般朝着床弩所在位置砸下。但這些羽箭發揮不出任何作用,它們的有效射程最遠也超不過一百五十步,而漢軍的床弩卻都架設在距離城牆二百步之外,並且每一架床弩之前,都裝上了厚厚的門板。
「呼——!」「呼——!」「呼——!」「呼——!」更多的攻城弩脫離弩床,飛上汴梁城頭。兩尺長的弩鋒,一丈長的弩杆,被烈日曬得耀眼生寒。凡是被弩鋒命中者,無論是手持舉盾,還是身穿明光鎧,結果都是一樣。
精鋼打造的弩鋒就像戳紙一樣,戳破厚厚的盾牌和沉重的鐵甲,將保護在盾牌和鐵甲之後的人穿在上面,繼續飛翔。而被命中者卻不會當場死去,在飛翔的途中不停地張牙舞爪。鮮血、碎肉還是屎尿一類的東西,則從半空中淋漓而落,將地面上躲避不及的兵卒們淋得滿頭滿臉。
「哇——!」一名契丹十將從臉上抹掉半截腸子,俯下身體,大吐特吐。自從去年滹沱河之戰到現在,他連一場像樣的戰鬥都沒打過,身體的反應能力和耐力都大不如前。而汴梁城內的紙醉金迷,又極大地消磨了他與生俱來的野性。讓他在直面自家袍澤死亡之時,反應比周圍的「梁軍」還要不堪。
周圍的「梁軍」,則紛紛將身體縮在城垛之後,透過射孔朝着外邊不停地放箭。能不能射到人暫且不說,至少,得讓劉知遠明白,大夥也不是可以隨便拿捏的魚肉,想要進入汴梁城,多少也點給足了價錢。
他們都是大遼國國舅,汴梁留守蕭翰花費重金從各地徵募而來的老卒,有的李存勖當皇帝時,就已經上過戰場。還有的,則先後在梁、唐、晉、蜀的旗幟下效過力,這輩子除了提刀廝殺外別無所長。如今看在錢的面子上,替契丹人所建立的大梁國打一仗,也不算多管閒事。畢竟剛剛被契丹人用繩子捆着押上龍椅的大梁國皇帝李從益,乃為前唐明宗皇帝嫡系子孫,絕對算得上是正根正朔!(注1、注2)
當然,指望大夥把劉知遠打敗,那也是痴人說夢。拿多少錢干多大事兒,這是老卒們所奉行的行規。今天大夥之所以能蹲在城垛後向下放箭,是為了回報蕭翰大王當初給的賞錢。待付出和收入差不多平衡了,或者城外的劉知遠主動開出了高價,大夥自然就會收起弓箭,對城內的契丹人和大梁皇帝的爪牙們倒戈一擊。
滿懷心事時射出的箭矢,當然無法給進攻方造成太大的干擾。很快,就有大隊的漢軍高舉着盾牌,來到了護城河畔。兩名背着步軍指揮旗的將領,沿着河畔左右跑動。轉眼間,就以護城河為邊界,架起了一堵半丈高,三百餘尺長的盾牆。緊跟着,兩隊弩手踩着鼓點兒,走到了盾牆之後。立正,分散排列成稀疏的三排,躬身,用腳踩着弩臂開始掛弦!
「三才弩呢,三才弩,怎麼還不發射?射,趕緊發射弩箭殺散他們。別,別給他們放箭的機會!」幾名契丹百人將尖叫着,從敵樓里跑了出來。鐵跌撞撞地沖向架設在馬臉和敵樓底部的三才弩。
汴梁城的防禦設施非常完善,這種一丈長短,架着三根弓弦的三才弩,在城牆的每一處寬闊位置,都擺了不下五具。如果早點兒利用起來,剛才根本輪不到劉知遠手中的床子弩囂張。更輪不到漢軍將數百具擎張弩大模大樣地擺在護城河邊上!
「壞,壞了!」趴在三才弩旁邊的一眾「梁軍」隊將,哭喪着臉衝着他擺手。「有人,有人昨天夜裏偷走了弩鈎!」
「弩弦上被人偷偷撒過尿!」
「弩尾的鐵翎少了一根!」
「……」
更多的「噩耗」傳來,每一個都讓契丹百人將們透體生寒。防守利器三才弩早不壞晚不壞,就在漢軍抵達汴梁城外的同時,全都壞了!要是汴梁城內沒有人跟劉知遠私通,才怪!並且私通劉知遠的這夥人,位置絕對不會太低。否則,他們根本沒機會接近城牆和敵樓!
然而,眼下根本不是抓內奸的時候。連契丹人自己的蕭翰大王都偷偷溜走了,那些先前迫於兵勢投降契丹的漢人將領,怎麼可能還肯與汴梁城同生共死?眼下最迫切的是,動員所有能動員的力量,先給漢軍當頭一棒。然後再尋找機會,突出重圍,返回數千里之外的草原!
「八牛弩呢,八牛弩難道也都壞了不成!」想到這兒,眾契丹將領們立刻放棄了對三才弩的指望,把目光迅速轉向敵樓三層。那上面,還擺着兩具天下第一利器,八牛弩。需要足足四十個人才能操作得動,每支弩箭都有成年男人小腿粗細,射程高達四百餘步,一箭飛出,地動山搖!
「掛弦,掛弦的鋼牙禿了。卡槽裏邊被人灌了水和綠礬油!」敵樓三層,一名「梁軍」將領探出半個腦袋,面如死灰。(注3)
八牛弩威力巨大,但裏邊的構造也頗為繁雜。光是上弦和發射所用,就有絞盤、榫頭、弦勾,錘擊牙等若干精密零件。無論其中哪個破損,整座八牛弩都會徹底變成廢物。一根弩箭都發射不出。
「我不信!爾等肯定與劉知遠早有勾結!」契丹將領們抽出彎刀,咆哮着再度沖回敵樓。太巧了,這一切簡直都發生的太巧了。擺在馬臉和敵樓底層露天處的三才弩全都報廢,鎖在敵樓三層,從早到晚都有專人看守的八牛弩,居然也同時失了靈。勾結劉知遠的人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大到如此地步。這裏邊如果沒有貓膩,才怪?
回答他們的,是一排整齊的鵰翎。先前還如喪考妣的梁軍都頭楊立,迅速將身體縮回敵樓三層,指揮着一隊弓箭手,居高臨下向契丹人發起了射擊。
整個敵樓周圍頓時一片大亂。負責督戰的契丹將士,抓起武器,砍向自家附近一切看上去可疑的目標。而原本還想跟劉知遠討要一些好處的老兵們,則不肯低頭就戮,猛然間發出一聲大喊,要麼順着馬道逃入城內,要麼揮刀跟契丹人戰成了一團。
「蓬——!」數百支明晃晃的弩箭,被擎張弩射上的半空。貼着城垛的邊緣,組成一道道死亡之線。凡是沒有藏在死角之內的,無路契丹人還是漢人,無論將領還是兵卒,成排成排地栽倒,鮮血順着城牆表面的磚縫,汩汩成溪!
「蓬——!」又是數百支弩箭,將城牆上躲避不及的守軍再度放翻一大片。在「內奸」的刻意放縱下,城外的漢軍弩手們,射出了清晰分明的節奏。一排發射完畢俯身去用腿張弦,另外一排則恰恰扣動扳機。幾排人馬彼此配合,弩箭如冰雹般毫無停歇!
正對着漢軍進攻方向的敵樓、馬臉和城牆上,很快就再也找不到一個站立的人。所有僥倖未被弩箭射中者,一個個俯身於隱蔽處,用盾牌或者胳膊護住各自的脖子和腦袋,瑟瑟發抖。
而城外的漢軍,則在郭威的指揮下,開始架設過河的木橋。幾座寬大低矮的木車,被兵卒們奮力推向護城河畔。「停!」有名輜重營指揮奮力揮動一面白旗,正在前移的木車貼着護城河的邊緣緩緩停穩。
「下錨!」那名輜重營指揮繼續擺動一面黃旗,扯開嗓子大叫。數根粗重的鐵爪,順着車廂邊緣降下,被士兵們用鐵錘一下下砸入地面之下。
旋即,又是一面紅色的旗幟快速被舉起,「上樑,上樑——!」沙啞的叫嚷聲不絕於耳,士兵們奮力搖動車身兩側的絞盤,將一根根三丈長短,合抱粗細的木樑,由預先綁好的繩索拉扯着,一寸寸推向護城河對岸。
如此巧妙而又嫻熟架橋術,令躲在城門內督戰的契丹將領目瞪口呆。直到兩三根移動最快的木樑,已經搭上了貼近城牆一側的河岸,才猛然驚醒,高舉起鐵蒺藜骨朵,大聲叫喊,「出去,放火,放火燒木樑。誰燒掉一根,賞女人十個,戰馬五匹!」
「放火,趕緊放火!放火燒燒橋!」門洞裏的其餘契丹兵卒,知道情況危急。不假手於被他們奴役的梁軍,自己點燃了火把沖向了木樑。
護城河對岸,有一整隊漢軍弩手,正等着他們。在十將、都頭和隊將的指揮下,一波波輪番發射。轉眼間,就將衝出來的放火的契丹將士,全都射死在城牆根下。每個人身上至少扎了五根以上弩箭,從前胸透到後背,死不瞑目!
注1:劉知遠在各地豪強的全力支持下,向契丹人發起了人民戰爭。澶州、宋州、亳州、密州相繼被義軍拿下,符彥卿、高行周等人做壁上觀。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因為部下損失太大,又擔心歸路被切斷,在戰事初起,就主動退向了河北。留國舅蕭翰守汴梁。
注2:李從益。蕭翰不肯等死,派人從徽陵中,把後唐明宗之子李從益抓出來立為皇帝,國號大梁。留下少許契丹監督他執政,自己偷偷逃走。所以劉知遠兵臨汴梁時,城頭旗號從大遼忽然就變成了大梁。
注3:綠礬油,古代濃硫酸,不純。加水稀釋後可以腐蝕大部分鐵製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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