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
采姨坐在床邊,握着老太太的手,似乎是考慮了很久,目光悠悠的望着空無一物的窗外。
「我早該放下了。」良久,采姨才低低的說道,又有些自嘲:「說起來,我恐怕是最自私、最狠心的人了,當初看到寒聲,還能裝作不認識,沒有半點情緒起伏,一個字都不認。」
這樣的她,實在不該再拖着老太太對她的愧疚,不該讓那麼多小輩們跟着遭罪。
看着老太太安安靜靜的連,采姨很感慨,她車禍那年,老太太還沒有這樣的蒼老,一眨眼,這麼多年了。
「您放心。」她輕輕撫着老太太的手,「您把他接回沐家,我不會覺得難受,那是您兒子,你們本就該團圓的……至於我,我感激您曾經的疼愛,就當那場車禍後,再也沒有尉雙妍這個人了,我在第一島這麼多年,過得很平靜。」
那也是她想要的生活。
或者說,若是沐鈞年回來,她也回沐家,沐家得是什麼樣?
本來就是錯誤的婚姻,有機會各不相干,就不該再湊到一起去了。
病房裏安靜了許久,采姨一遍遍的撫着老太太的手背,「您醒過來吧,不要有任何壓力,也別再怨恨他,那一切不是他一個人的錯。」
如果她早一些結束婚姻,如果不一直那麼隱忍,也許不會那麼糟糕。
采姨看了老太太好久,有些話,她卻說不出來。
自己身體狀況,她自己是最清楚的,醫生幾次的欲言又止她都看在眼裏,如果沒有猜錯,要再做複查,興許還要再做手術。
但她真的不想再折騰,藍家不缺錢,藍老爺子也一定會堅持要治她的病,但她時日無多,划不來遭那個罪。
左右不過這條命,活了這一輩子,她已經沒什麼留戀,遠離榮京,讓老太太和兒子團圓,是她最後能做的了。
病房門口的幾個人一直安靜的等着,護士來過一次都又折了回去。
而此刻,榮京郊區的監獄門口,一輛車緩緩駛近,停下。
蘇曜的行程在趙霖回來後稍微輕鬆了些,但他也沒閒着,都用來陪蘇衍,今天例外。
監獄長親自在門口等着他,在他走近時恭恭敬敬的上前,「都安排好了。」
蘇曜無聲的點了一下頭,臉上的表情很淡。
很多人都知道唐尹芝是蘇曜的母親,但又從來不會有人明着提起,倒是唐尹芝在監獄裏並沒有受多大的罪,就算蘇曜對這個母親不冷不熱,但監獄管理還是有分寸。
單獨的探監室里,唐尹芝已經等了一會兒,看到蘇曜進來時,有那麼些的喜悅。
蘇曜只是淡淡的看了她,臉色淡然的坐下。
「你是不是找了律師爭取幫我減刑?」唐尹芝在略微欣喜之餘這麼問。
蘇曜抬頭看了她,看了大概兩三秒,才低低的一句:「你自己覺得,你有被減刑的條件麼?」
聽起來好像很溫和的一句話,實則是殘酷的。
有那個條件麼?
「條件不都是你能創造的麼?」唐尹芝被關了不短時間了,起初的絕望,到後來起了希望,就越來越覺得難熬。
對於她的話,蘇曜皺了眉,「你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少罪?」
聽起來,聲音依舊是淡淡的。
唐尹芝擰了眉,「蘇曜,你不能對我這麼狠心啊,我再十惡不赦,也是你親媽,也養大了你……」
也許自己都覺得再說下去顯得自己沒臉沒皮,所以唐尹芝只是皺着眉,沒有繼續。
好一會兒,她看着自己的兒子,「迪雅君是不是已經爭取到監外執行了?」
蘇曜很坦然的點頭,「她只是被牽着鼻子走的從犯,手上沒有沾染鮮血,她和你不一樣,你不用拿來作比較。」
本來想說的話,就這麼被蘇曜堵了回去,唐尹芝一時只是擰緊了眉。
良久,蘇曜才看了她,「我來,是有別的事。」
唐尹芝並沒多大反應,她一個無期徒刑煩人,還能有什麼事值得他跑一趟?
蘇曜抬手從西服內兜拿了手機,把一張照片放到桌上,推到她面前。
看到那張臉的時候,唐尹芝震了震,睜大眼,「他是誰?!」
蘇曜淡淡的望着她,「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對。」
「不可能。」唐尹芝不斷的搖頭,「他早就死了才對。」
蘇曜很認真的糾正:「他只是被沐老夫人趕出家門,沒人說他死了。」目光淡淡的,又有些篤定的看着眼前有些慌亂的女人,「除非,你曾經試圖殺害他。」
「你不要血口噴人!」唐尹芝猛然看向蘇曜。
可是蘇曜多麼精明的人,一張溫文爾雅的臉好像從來沒變過表情,卻已經把一切看明白了。
他又伸手滑了一下,下一張照片就是采姨。
唐尹芝看到那個人時,幾乎都坐不住,「嘩啦」一下扯開椅子驚恐的看着照片,「不可能!」
若不是蘇曜把手機收起來,她有可能把手機都給砸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她看着蘇曜,「他們都死了,你拿來嚇唬我嗎?!」
蘇曜依舊穩穩的坐着,抬頭,「他們沒死,活得好好的,這兩天應該還見面了。」
唐尹芝越是不可置信的搖頭,撫着椅子的手緊了又緊。
蘇曜往門口的兩人看了一眼,兩人走進來把唐尹芝按回了座位上,乾脆固定在椅子上。
等她稍微平靜了,蘇曜才終於開口:「我今天來,不是為了刺激你,相反,也算是為你好。」
唐尹芝想走也走不了,只能盯着他,不聽都得聽。
蘇曜才道:「沐寒聲的母親一直生活在第一島,而他父親也許從未離開榮京,最近老太太壽宴,采姨從第一島回來了,也是她的出現,沐鈞年才忽然冒出來,如果不是有很多話,不是跟當年的慘劇無關,沐鈞年不會出現,不會找采姨。
但現在沐家一團亂,沒人會願意聽沐鈞年說什麼,這樣下去只會越來越亂,後輩都跟着擔憂。」
唐尹芝嘲諷的笑了一下,「你是擔心那個傅夜七跟着遭罪吧?擔心她身在沐家,受不住操勞?……真是情深。」
她自己都覺得諷刺,她這樣的女人,怎麼會生出這樣痴情、長情的兒子?
「我孫子呢?好麼?」唐尹芝忽然這麼問,好像要提醒他,他自己有孩子,傅夜七也早已是別人的了。
蘇曜不理會她的意味,淡淡的看着她,「不要覺得幸災樂禍,以為他們出現,沐家只會更糟糕,你該覺得可悲,曾經以為所有該走的人都走了,只剩你自己,現在看來,他們都活得好好的,也許最先走的,反而是你。」
唐尹芝氣得七竅生煙,「你是在威脅我嗎?」
「我在給你創造機會。」蘇曜一如既往的溫淡,「只有你最清楚,當年的車禍到底怎麼回事?沐鈞年和你之間,所謂不可告人的密謀,你是什麼角色?」
開庭時,關於這件事,唐尹芝就絕口不提,甚至一臉得意,反正該死的都死了,只要她不開口,那些事,永遠都是未知數。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你知道的,既然他們都活着,事實為人所知只是遲早的問題,我既然來問你,你就該抓住機會。」蘇曜說。
唐尹芝笑了,如果不是為了不讓傅夜七夾在混亂的沐家勞累,他是不是連這個機會都不屑於給她這個母親?
不聽她說話,蘇曜略微低眉,交扣得十指微微鬆開,人也站了起來,臨走前說了一句:「我給你半個月時間,足夠了。」
話音落下,人已經出了探監室。
監獄長又親自送出去,在門口,蘇曜上車之前看了監獄長,也略微欠身還了了一個禮,才道:「勞煩,如果她有話要說,儘快通知我。」
監獄長趕忙點頭,「好的蘇總。」
蘇曜點了一下頭,轉身上車,監獄長略微後退一步,對着後視鏡揮了揮手,「蘇總慢走!」
…。
那之後的半個月,老太太竟是怎麼也不見醒來,醫生也說不出個具體原因,只說身體是沒有大問題的。
而那天采姨從老太太的病房出來之後看了沐寒聲,眼神里充滿說不出的內容,有歉意,有不舍,甚至千言萬語。
夜七看出來了,所以那天傍晚,她給母子倆留了空間,藍修父子倆也默契的沒問什麼。
那時候天色暗了,醫院後方的小亭子還吹着風,低低的聲音被風一吹就消散。
沐寒聲沒有像以往的壓抑,也沒有以往的閒適,習慣了單手別進褲兜里,今天卻只是拇指而食指輕輕摩挲着。
最終是采姨先開了口:「你能娶到小七是福氣,可能我不該這麼說,你要是不喜歡就當沒聽見吧。」
采姨說:「縱使我們都對不起你,好在你成家了,生了那麼可愛的子女,上天已經足夠厚待,所以,關於我們這些前輩的事,你要學着忽略,過好你自己的生活,照顧好你的妻兒足矣,不要因為我們影響了你和小七,讓小七跟着遭罪,她是個好孩子,不該吃那麼多苦。」
她知道,自己父母、奶奶之間的感情,說忽略,得多難?
但是沒有更好的辦法,若是一切能轉好,老太太能醒過來,沐鈞年能被接納,沐家能風平浪靜,自然最好。
沐寒聲略微低頭,不自然的踢着腳下看不到的小石子。
好一會兒采姨才說:「我頂多再呆小半月就會回第一島。」
沐寒聲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昏暗裏,劍眉輕輕蹙着。
「他出現,家裏已經夠亂了,我不能再給你們添亂。」采姨淡淡的笑着,就算是走,她也寧願在第一島、在藍家安安靜靜的走。
現在的她就是采姨,本就該一直平靜下去,不牽起任何人的掛念,不擾亂任何人的情緒。
沐寒聲轉過頭,「醫生怎麼說?」
知道他是擔心她的身體,采姨笑了笑,「沒什麼事,回去養一養,正好讓這邊的事緩和下來,不正好麼?」
她沒有給他挽留的機會,看起來略微輕快,道:「你小時候能記得的大概只有我和他總是冷戰、他極少回家。但你不知道,他幾乎每天都會去你的學校,看着我把你接走,每逢兒童節……」
采姨說着話,被喉嚨里的酸澀頓了頓,微微吸氣才接着道:「他都會給你準備禮物,只是大多時候是司機送來,所以你不知道,我說了你也不肯信……所以,雖然他對我沒感情,但對你不一樣。」
沐寒聲薄唇微抿,胸口細微的情緒轉瞬即逝,也許是那些事都太遙遠,或者他刻意避之。
「我不是為了讓老太太認他,讓你也接納他才這麼為他說好話。」采姨轉過身,「這是事實。」
除了對她冷漠,沐鈞年哪怕對外人冷淡,至少他是紳士,對別的家人也有他的溫和。
「回去吧。」良久,蘭姨低低的道,率先往前走。
沐寒聲立在原地,看着她慢慢走遠,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身影很瘦弱。
在他九歲的記憶力,也無數次見過她這樣瘦弱的背影。
追上她,沐寒聲幾乎只用了幾步,緩緩走在一側,終於道:「無論這件事結果如何,我會定期過去探望您。」
采姨腳步頓了一下,心頭有些酸。
定期探望麼?不知道她能等到第幾次。
可她還是笑了笑,慈柔一句:「好~」
夜七在醫院門口等了許久,手臂上被蚊子咬了兩個包也沒顧上,兩人一出現就趕忙走了過去。
采姨看着她淡淡的笑。
沐寒聲很自然的牽了她的手,低眉不悅,「外套呢?」
「不冷。」她搖頭,看到兩人情緒平緩,心也放了下來。
采姨對着兩人淡淡的笑了笑,轉身和藍老爺子上車離開。
夫妻倆在原地目送。
站了會兒,她才想着沐寒聲連晚餐都沒吃,抬頭,「我讓人送了吃的過來。」
沐寒聲低眉想了會兒,握着她的手收了收,「回家。」
嗯?她微愣,「不陪奶奶了?」
他轉而從牽着轉為攬着,黑夜裏聲音低沉,「再守下去,你就該病了,今晚交給沐戀和趙霖。」
她就那麼被帶上了車,剛坐穩,沐寒聲沉沉的視線打在她被蚊子叮出包來的手臂上。
笑了笑,她用手去擋,「我體質這麼差,蚊子倒是挺喜歡!」
沐寒聲睨了她一眼,看起來沉鬱的責備,卻滿滿的心疼,「等着。」
說罷轉身要下車,打算去醫院買個藥給她抹上。
正好古楊從醫院走出來,手裏拿了一小瓶東西。
沐寒聲看了一眼,把古楊遞過來的瓶子接過來,轉身往她手臂上抹。
車子緩緩開動,她淡淡的笑着,知道這會兒他不會搭理她,只好抬頭問古楊,「言舒生病好了麼?」
古楊溫厚的笑了笑,「今天已經上班了,謝太太關心。」
這下夜七笑得越深,「都替言舒謝上了?」聽起來就是男主人的姿態,是不是過不久又要有喜事了呢?
也好啊。
她一直覺得自己結婚後身邊都是喜事,可大概如那句樂極生悲,最近的事都像一層層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總該否極泰來了。
說不定,辛溪和沐欽,古楊和言舒的喜事能辦到一起去,也或許那時候沐戀的肚子也該有消息了。
她這麼想着,也就淡淡的笑着,低眉才發現沐寒聲定定的凝着她,刻意板着臉。
她主動挽了他的胳膊,腦袋枕在他肩上,「回去給你做夜宵?」
沐寒聲抬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我來做。」
在這些紛亂的家事下,能稍微溫情的,也就夫妻相處的這點時間了。
路上,沐寒聲給醫生打了個電話,他剛給采姨做完複查。
醫生的話里聽不出異樣,可越是完美,沐寒聲卻隱隱覺得不安,只是說不上來,這份不安,也只有在忽然聽到采姨被推進icu時,他才恍然,當然,這已經是半個月後的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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