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毛毛叔搬走後的沒幾天,宿舍里就有新的室友入內了,那天曉果正好在,許龍不在。來的兩個人一大一小,被盧薇紅帶着。大的那個男人瞧着三十歲左右,模樣不醜,前提是沒有左眼邊一塊麻將大小燙傷的疤,走路的時候腳也有點跛。而另一個竟然是一個小男生,十來歲的年紀,一直害怕地躲在那男人的背後,如果不是盧薇紅介紹他們,曉果都沒注意還有個孩子在。
盧老師只是簡單地說了下因為別區的宿舍在調整,這兩位也只是暫住的情況,便又去忙別的了,說多了曉果也不懂。
曉果小心地將自己的東西挪開,給兩人放他們搬進來的大包小包,他一直站在一旁觀察着對方,遇到重的箱子還主動搭把手,滿臉都寫着「我叫阮曉果哦,我們可以認識一下嗎」的表情。
可是那男人卻從頭到尾都沉默以對,連一眼都不看過來,好像一邊的不過是個隱形人一樣。
倒是那孩子的目光一直落在曉果臉上,只是滿眼含着的卻都是驚懼的防備。
曉果圍着兩人熱心了一陣卻始終無果後,也漸漸覺出了對方冷漠的態度,他只有慢慢地退到床內,隔着朦朧的蚊帳看那男人和小孩一道整理自己的行李,還不時壓低聲音悄悄的交談……
回到家是變得有些寂寞了,不過在生態園上班的時候曉果依然還是很開心。
他現在已經和羅域比較熟絡了,一開始是由方璽,或者告知運送員來請曉果過去,雖說對外宣稱是有一回曉果好像幫了別墅區客戶的什麼忙,客戶挺喜歡這小孩的,便偶爾讓他過去玩。但久而久之也怕別人會多想,就像有機果園的阿姨嬸嬸們總是念叨着要曉果小心。
於是未免麻煩,便索性在前一日來時下訂下之後曉果再上門做客的具體時間,一般都是在曉果下班前後,羅域會請周阿姨做他愛吃的菜,曉果在這裏用完餐,順便和羅域聊些莫名其妙,只有他們兩個才覺得有意思的話題,再由司機送回宿舍。
也許在旁人看來這樣的交往會有些奇怪,但當事人雙方卻樂在其中。
特別是羅域,每次曉果來之前和來之後他的心情都會明顯的愉悅起來,方璽有一回甚至看見他親自拿着灑水壺在澆庭院裏的海棠花,嘴角還帶着滿足的笑意,就好像一直靜謐的湖面被陽光灑落小魚游過而泛起微瀾一般。
方璽不懂,但是羅域從來不需要任何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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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曉果做完了手裏的工作,又替趙大姐剝了一會兒龍眼,便往別墅區走去。前兩天和羅域說好的,今天去那裏玩。羅域會準備之前備受曉果好評的彩虹麵條給他吃。
想到碗裏香香滑滑又好看的面,曉果就覺得興奮,忍不住搖頭晃腦,腳步都跳躍起來。他手裏拿着兩隻又紅又大的蘋果,險些都被他的動作給晃掉了。
可是當路過一片中央草坪的時候,曉果卻聽見遠遠地有人叫自己,他循聲望去就看見馬磊站在一棵大榕樹下不停地對自己招手。
「小胖……」曉果應聲走到對方面前,臉上帶着笑容。
馬磊卻沒給他好臉色,劈頭蓋臉就問:「阮曉果你怎麼回事?上回說好的錢怎麼不還我呢。」
曉果最近和羅域走得近,已經很久都沒去養護中心了,以往也不是他愛往那裏跑,都是馬磊連哄帶騙地將人弄過去的,曉果只以為是好朋友願意和他多相處,也不在意對方總是讓他做這做那。而自從他久未光臨後,馬磊只得事事親力親為。他這人好吃懶做慣了,沒有曉果替他分擔,可把他累得不輕。然而去了幾趟有機中心找人,不是得到曉果不在的回覆,就是說他去干別的了,馬磊憋屈良久,這回逮到人自然要發泄一下滿肚子的不快。
上次那錢的事情曉果還真的忘記了,馬磊見他表情便露出受了大委屈的態度來,又是罵曉果沒記性,又是說自己最近缺錢缺休息,勾出了曉果不小的愧疚感,然後緩緩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了一疊錢。
以往曉果很少會把錢帶在身邊,這是盧老師叮囑他的,大面額基本都要收起來,但今天也算是馬磊趕巧了,曉果剛買了兩個蘋果,據果園裏的阿姨們說,那蘋果是什麼什麼國家進口的,非常非常貴,以前他們都不會買,但是因為快要中秋了,生態園給了員工福利,現在只有一折的價格,大家這才紛紛掏錢享受一把富人的待遇。
曉果也買了兩個,如果是給自己吃,他一定捨不得,政府和福利機構將他介紹到這樣的地方已經是優待了,他做事處處都要別人帶領,有些需要技術的職位空缺時也頂不上去,做事雖然賣力但效率並不高,所以曉果拿的工資算是園裏最低的那種,好在他本就沒什麼太大的花銷,收支維持日常生活沒有問題。不過曉果還是比較節省,他花錢都會記最簡單的賬,也不貪嘴,每個月下來也算有點小小的結餘。
而今天這個蘋果他是給羅域買的,羅域對他好曉果不可能感受不到,買蘋果倒不是為了償還人情,曉果理解不到這個層次,他只是看到好東西願意和好朋友分享,果園裏的一切都是曉果身邊見過最好的,他以前沒有能力,現在可以買了,自然要送給這一段日子最讓他感到溫暖的人。
只是買蘋果的時候就想着羅域了,錢也忘了放好,現下拿出來,幾張大面額連帶着零碎的好大一堆。
曉果正要點,誰知被馬磊一把給搶了過去,上回他被扣了三百,曉果手裏這少說也有四五百,馬磊卻隨手朝兜里一揣,還用一副「我們倆是什麼關係」的態度道:「算了算了,點什麼點,少幾張哥哥不會跟你計較,下次別給我惹事就謝謝你了。」
曉果看着空蕩蕩的兩手正要開口,又被馬磊一句「別這幅可憐相,你不是馬上就要發工資了嘛」給擋了回去。
塞好了錢,馬磊又拿起一旁的鏟子狀似隨意問:「你這是上哪兒去?事情都做完了嗎?」也不等曉果回答,就徑自道,「你可是真閒啊,看看我,累得就差沒氣了,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過,我要死了!你給我幫幫忙唄。」一邊說一邊把鏟子遞了過去。
馬磊這話說得難得還算有憑有據,馬上生態園就有中秋賞花會,園內大批量的盆栽都要更換,這兩天可把養護工累得夠嗆,馬磊也是忙得滿身污泥,連臉都是黑的。
看他這樣,曉果自然信了,在馬磊半強硬的動作下接過了鏟子,幫着對方一起挖起了土。
曉果這類人大多都是一根筋,腦袋裏裝了一件事,自然會把另一件給擠出去。他在幫忙前也在猶豫自己一會兒要和羅域吃飯的問題,然而真正忙起來,又是被馬磊呼來喝去的,旁的就沒空在意了,時間便在他的忙碌中一點點流逝而去……
那一頭,周阿姨照例按着羅域的吩咐做了滿桌的菜,羅域自己只是擺了一碗白粥在旁。以往曉果是非常準時的,說好幾點便是幾點,等他到了,香噴噴的飯菜還是暖熱的,正好下嘴,然而今天羅域卻左等右等不見人影。
羅域也不干旁的,只靠着椅背望着滿眼的色彩斑斕,面上表情半點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方璽打了電話到有機果園,那頭留下加班的卻說沒見曉果,應該回家了。方璽掛了電話委婉地表示讓羅域先吃,但羅域卻恍若未聞,眼瞧着那碗白粥的熱氣一點點消散,最後如團米糊一般僵硬成塊。
飯不吃,藥還是要吃的。周阿姨倒了水,拿來藥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邊,因為怕他暫時又無視,還不讓更換,以致涼了,所以杯中的水是滾燙的。
然而一見那杯子,羅域便一把拿過,即便只握着把手,手指都能感受那邊沿冒出的濃濃熱意。方璽在一旁怕羅域燙着正要阻止,卻不想對方看了眼窗外漸暗的天色,慢慢地抬起了手。
杯口一點一點傾斜,滾燙的水便隨之而下,直直地澆入了桌上正中擺放的那盆狗尾紅里,自植株淌過花莖,最後沒入土中。
植物明明不會慘叫,可方璽卻仿佛能聽見那滾燙的液體流過叢叢枝葉,將其灼燒而發出滋滋聲。
再看羅域神色,似笑非笑,眼中卻什麼都倒映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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