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時,已經是午後,母親提前得到了消息,親自帶了府里的姨娘和姐妹們站在大門口迎接,浩浩蕩蕩的一堆人,奼紫嫣紅,令人眼花繚亂,吸引了眾多好事的路人在跟前駐足圍觀。
祖母下車時,就對母親有些埋怨:「不過是去浮華庵小住幾日而已,你至於這麼興師動眾的嗎?聽青嫿說你自己身子還沒有好利落,也不知道好好注意些。」
母親就低垂了眉眼,溫婉恭順地上前攙扶了祖母:「我身為一家主母,自該身體力行,為府里其他姨娘和女兒們做個榜樣,萬不敢偷懶懈怠。」
祖母已經換下了在庵里時穿的青布罩衫,一身錦衣華服,珠光寶氣,眉眼間感覺也不如平日裏所見那般慈藹,多了幾分精明和凌厲。
府里幾位姨娘皆站在母親身後,恭敬地行禮請安,低垂了頭,不敢仰視。祖母仰着下巴,並不搭理,徑直挽了母親的手進了大門,身後的姨娘和幾位姐妹才依然低着頭,按照在府里的位分魚貫而入。
七姨娘平日裏喜好爭個高低,逢事在眾姨娘里都是搶了先的,今日裏竟然也低眉斂目,乖乖地跟在六姨娘身後,不敢趲越分毫。
原來祖母在府里姨娘跟前竟然這般威嚴,不苟言笑,與在浮華庵里時那平易近人的慈愛樣子簡直判若兩人。都說母親治家嚴謹,看來與祖母相比之下相去甚遠。
我自以為自己在祖母跟前言行收斂了很多,如今同姐妹們的端莊知禮比較,才發現自己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看來平日裏祖母對我確實寬容。大家都是如此遵規守矩,我自己自然也不敢四處張望,低了眉眼尾隨而入。
祖母回了院子,我們同她恭敬地請過安,母親就讓我們退下了,自己在跟前伺候。我知道必然是有話要商量,極有可能是關於進京之事,事關自己前程和終身幸福,心裏悶得慌,就像幾隻小耗子在抓撓一般。
磨磨蹭蹭出了院子,幾位姨娘已經都退下了,只有九姨娘和青青青愁幾位姐妹還在,見了我少不得一陣噓寒問暖,嚷着要給我接風洗塵。
母親那日誤會我中毒的事情還未過去,誤會並沒有澄清,沒想到青青和青愁,青憐幾位姐妹已經對我沒有了成見,看着我的目光滿是真誠,並無一絲半分的不屑。
我問過了,祖母喜歡清靜,晚間府里並未安排什麼宴會,就約了她們幾個晚間到我的紫藤小築里來,備下一桌席面,熱鬧熱鬧。
大家雀躍着應下,九姨娘高興地包攬過來,讓我先休息梳洗,酒席的事情就有她來安排。青青幾人紛紛向姨娘道謝,抬頭卻看見青茵正站在我們身前不遠,衝着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猶豫着似乎想湊過來。
青青偷偷拽拽我的衣襟,使個眼色,我明白她的意思,我是東道主,邀請的話自然應該我說。雖然不情願,但是面子上也要過得去:「青茵姐,晚上你也過來吧。」
青茵果真如林大哥所言,不再那副高傲不可一世的樣子,聽到我邀請她,急忙應聲道:「前些時日妹妹不計前嫌,為我看病,還未好好感謝,不敢讓妹妹破費,不如便去我的錦繡苑吧,我來安排。」
說話口氣謙和了很多,我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難道她果真脫胎換骨了?
「姐姐不用這麼客氣,我們姐妹來日方長,以後還有的是機會,今日理當我來做東,就在我的紫藤小築好了。」
青青幾人皆附和,大家也就說說笑笑地散了,九姨娘同我說了幾句話,問了寒暖,也興高采烈地去廚房安排夜裏的酒席。
蘭兒和惠兒,小樣兒幾個人早就在院子口,頻頻探頭,等着我了,見我出來,興奮地圍上來,嘰嘰喳喳鬧個不停。尤其是小樣兒,幾乎吊着我的胳膊不鬆開,像只賴貓一樣蹭啊蹭的,口口聲聲說:「想死我了。」
她如今同剛進府那時,不過也只是多半月光景而已,前後簡直判若兩人。不再那般面黃肌瘦,臉蛋多了不少肉,嫩嫩地幾乎能掐出水來。我忍不住捏住她尚有些嬰兒肥的臉蛋,一頓蹂躪:「想我想得都胖了,口是心非。」
蘭兒和惠兒皆抿着嘴笑,歷數她每日裏的暴飲暴食,格外熱鬧。
院子裏又添了兩個粗使丫頭,聽說是父親的意思。原本的兩個丫頭都被母親叫去責罰了做些髒累的活計,說是縱然主子犯錯,當下人的也不該擅自離開,不聽派遣,失了體統。
軒兒正指揮着兩個丫頭給我準備洗漱的用品,讓我洗淨一身穢氣,以後事事順心,大吉大利。
指使走了兩個丫頭,我實在忍不住,問軒兒幾人:「聽說京中侯爺府來人了,你們可知道是來做什麼的?」
軒兒不屑地撇撇嘴:「還能做什麼,借着來江南採購的由頭,搜刮些銀兩唄。」
府里人提起京中侯爺府,都是敬畏艷羨的,軒兒怎地這般不屑呢?我奇怪地問她:「搜刮什麼銀兩?」
軒兒向窗戶外面看了一眼,低聲道:「這些口舌,被夫人聽到,要受責罰的,也就在這裏哪說哪了吧。那京中侯爺府,我們聽着覺得輝煌,是了不得的高官大戶。實際上在京城,一竿子都能打到兩個皇親國戚。尤其是青婠姑爺家實際上也已經沒落了,不過頂着個侯爺府的名號而已,在朝中也沒有什麼權勢,也就在咱們揚州城這小地方耍個架子吧。
自從青婠小姐嫁進那侯爺府,人家還覺得我們高攀了,沾了他們的光,實際上每年一開春,那侯爺府都藉口來江南採辦,搜刮咱蘇家的銀兩。每次採購東西的花費咱們出不算,走的時候還要另外各種珍惜古玩,金銀財寶的送着,委實虧大了。」
蘭兒和惠兒兩人就都有些不屑:「那七姨娘和青茵小姐在府里還都尾巴翹上天的,原來也沒有多榮光。」
我喝了一口茶,舒服地眯了眼睛:「你這是從哪裏聽來的這些閒言?」
「原本在夫人院子裏的時候,大家都這樣議論,還聽夫人這樣同老爺發過牢騷的。」
「那母親必然是為此挨了父親罵的。」
軒兒頗有些吃驚:「小姐怎麼會知道的,莫不是能掐會算麼?」
我靠在椅背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很簡單的道理,只不過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罷了。蘇家家大業大,但凡世人誰不眼紅。那些為官者也不例外。都想利用手裏的權勢盤剝,挖空心思分一杯羹,難免就會有為難我蘇家之事。自古民不與官斗,縱然我蘇家金山銀山,也不及那當權者的一方印章,完全是被別人掌控在手下的,只能忍氣吞聲,任人宰割。
蘇家為什麼要攀權附勢,就是為此。結識上一門皇親做親家,哪怕他什麼都不做,什麼忙也不幫,僅僅只是這名聲,就可以令那些想為難我們的人望而卻步了,更有那阿諛逢迎之人,更是會為我蘇家大開方便之門,這就是俗話說的,朝中有人好辦事,背靠大樹好乘涼。
而且,蘇家的七彩流雲錦能夠作為貢品,天下讚譽,聽說也是侯爺府從中牽線搭橋,盡了力的。是否能夠盈利倒在其次,它本身就是一塊金字招牌,奠定了蘇家在江南織錦業中的穩固地位,多少織錦大戶夢寐以求的。
你們只看到我們蘇家為侯爺府貼補的金銀,父親卻能懂得其中利弊,母親自然要被訓斥了。」
軒兒看着我,目不轉睛,似乎想從我的臉上看出花來一樣,我不解地摸摸自己的臉,問:「怎麼了,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軒兒歪着頭,撲閃着眼睛,有些俏皮,她一直以來都比蘭兒和惠兒穩重不少,鮮見這樣爛漫之態:「小姐,請恕我不敬,若不是你生得一副天人之姿,我還以為你是個男兒身呢。府里幾位小姐哪個不是飽讀詩書,滿腹錦繡,尤其是青青小姐,自小心氣高,更是詩詞歌賦,出口成章,但是說出話來一向中規中矩,從來不會有這樣的深刻見解,你今日所言與老爺的訓斥大同小異,說話的口氣更比較像是府里的幾位少爺。」
我尷尬地笑笑,詩詞押韻那是我的硬傷,不提也罷,真不知道軒兒這是在誇我還是損我。
閒話幾句,幾人便極有眼力地退下了,讓我休息片刻。
浮華庵同府里路程並不遠,我也不感到有什麼倦意。今日是難得的晴天,暖陽和煦,我將窗子大敞開來,一股清甜馥郁的花香裹夾着微醺的陽光味道洋溢進來。院子裏一架紫藤正開的分外蔥蘢繁茂,沉甸甸的花瓣在花架間擠擠捱捱,深深淺淺的紫色自頂端流瀉而下,如同水晶琉璃一般,在陽光下光華流轉。
我想起臨走時曾答應惠兒和青青她們親手做藤蘿餅吃,就吩咐蘭兒取個簸箕,挑着肥厚的紫藤花摘些,洗淨了晾乾,用白糖醃漬半個時辰。又叮囑她們將飯桌抬到花架跟前,以及一應瑣碎事情,提前準備了,打算夜裏就在院子裏同姐妹們一同賞月品茗。
軒兒領了差事,就同惠兒幾人輕手輕腳地開始張羅,小樣兒把頭從窗口湊過來,對着我頑皮地眨了眨眼睛:「小姐,我做些什麼?」
我向她招招手,示意她進來說話:「我來考校你的功課,看看你這幾日有沒有偷懶。」就裝作隨手關了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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