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吝嗇的灑下最後一抹淡金色的餘輝,將趙龍棉襖底下,掖在腰間的那把純鋼尖刀映出刺眼光斑。
前天辦完那件事後就離開素霓城趕別的任務去了,作為一個孤兒,趙龍能在十七歲成為傭兵,實在是難得。
「可惡!」他抿下一口燒刀子,有些悶悶不樂。
這幾天趙龍過的很不順。
首先,準備已久、甚至為此犧牲了好兄弟的突破,再次失敗。五錢銀子打了水漂,境界並未如期提到武者境四段。
其次,對方忽然要求驗屍,否則就要退款甚至有更嚴重的後果,這是鬧哪樣?當初他不是親眼看到屍體了嗎?
回想起那件事,他心中隱隱有點濃茶一般的苦澀。然而現實的殘酷與無奈,突破的失敗與落寞,以及燒刀子帶來的熱辣,很快將這一絲苦澀磨碎、衝散。
陶立已經死了三天了,不知有沒有被發現。倘若被陶爺爺發現,一定是掩埋了。倘若沒被發現,現在也被老鴉子啃乾淨了吧?天寒地凍,山上的餓狼也會下來覓食的。
想到那個從小就接濟自己,把自己當作親孫子一樣帶大的陶爺爺……趙龍心裏悶下一口氣,狠下心腸不去想那麼多了。再吞一口燒刀子,一絲冰雪般冷漠的寒光從他眼睛裏閃過。
「可憐的陶爺爺,從此無依無靠。不過那廢物終究也不會成為你的依靠。」趙龍心中暗道。
關於陶爺爺,趙龍已經想好了對策。倘若對方不把孫子的死聯想到自己身上,那麼以後就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爺爺來侍奉、養老送終;倘若……那就只有對不起了,我會親自送你下去找孫子的,他陰仄仄的想着。
回城不到一小時,已經去荒坡上尋摸一圈而一無所獲了。煩躁中,他來到酒館買醉澆愁。
這幾天在外執行任務,趙龍一直在試圖說服自己:「我是傭兵,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是傭兵的本分。阿立,無論如何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幹嘛惹上蟑螂那傢伙?哥哥送你一程,下輩子投胎個好人家吧。」
隆隆的雷聲從極高處空中傳來,天空不知何故陰雲密佈,朔風狂吹,金色的夕陽也不見了蹤影。看樣子,這是又要落雪了。
趙龍又悶下一口燒刀子,一股熱辣酒氣從胃裏蒸騰上來,一路灼燒着他的食道,驅散了不少寒氣。
忽然間,他感覺背後有點涼颼颼的,汗毛根根豎起,詭異萬分。烈酒帶來的熱氣,在這點感覺中瞬間消散殆盡。
趙龍騰的轉頭去看,不慎帶倒旁邊酒客的酒壺,烈酒滴滴答答流淌出來,那人嘴裏嘟噥着開罵。
一道十分熟悉的背影正匆匆穿過巷子,往東門而去。那背影太熟悉了,倘若三天前趙龍看到,一定會笑嘻嘻的上前勾肩搭背打招呼。可現在,他陡然感到心頭髮毛,一個字蹦出來——鬼!
酒客還在罵,趙龍排上兩文錢:「賠你!」
趙龍小心翼翼、急匆匆的追上那影子,始終保持安全距離不被發現。那影子走路飄忽,像極了陶立。可能嗎?陶立死了,是自己親手扼死的。
想起三天前那個下午,趙龍心裏又有點怪異的不舒服了。
天空陰沉沉的,這個傍晚比別時更加陰暗。轟隆隆的乾雷聲中,飛絮大小的雪花隨着呼嘯的北風墜落下來。
這場雪,來的又大又急。
趙龍微醉,懷着驚悚、不可置信的心情,踉蹌着腳步,緊跟其後。剛出東門,橫過官道,一腳踏上那土地,他就感覺不妙。
地面本該在臘月里凍得硬邦邦的,可這塊地卻鬆軟無比。還沒來得及反應,趙龍就感覺身子急墜下去。
「他娘的,陷阱?」趙龍驟然從酒中清醒,他重重的跌進一口粗糙的、新鮮的、深度不足一米的陷阱里。而且看土壤顏色,分明是新掘的。
這樣的陷阱當然不會給他帶來什麼損傷,卻令他大跌面子。出身茶碗巷、自由失怙、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過活的孤兒趙龍,這輩子最缺的也是最渴望的,就是尊嚴和面子。
他咒罵着,正打算從陷阱里爬出來,一道陰影遮住他的腦袋。他應激性抬頭去看,赫然看到一張熟悉的、笑咪咪的面孔。天啊,那張臉上,於痕尚依稀可辨,可卻生機勃勃。
是陶立。
「來,我拉你。」陶立帶着燦爛的笑容,熱情的伸出手,「龍哥。」
趙龍全身每一處肌肉都在抖動,看來剛才不是自己眼花。但這怎麼可能呢?當時自己親手扼死陶立,並且看着那雙眸子從生機勃勃變得死灰,又親自在旁邊守了十多分鐘呢。
一定是夢,這一定是夢!
趙龍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腮幫子,劇痛混合寒冷,告訴他這不是夢。
「呀,龍哥,你幹嘛掐自己這麼想不開?」陶立笑咪咪的,故意裝作驚訝的樣子,「快上來,這是我剛才挖好準備逮傻狍子的,沒想到居然逮住了你!哈哈……」
他開朗的大笑着,感覺跟從前一樣,但某些地方卻又完全不一樣了。
傻狍子,是在罵自己嗎?趙龍眨眨眼,抖掉落在睫毛上的雪片。他狐疑着,然而陶立臉上綻放的燦爛笑容卻讓他不得不信。正猶豫着,手掌被一隻溫暖的手死死的攥住,並且大力拉了上去。
嗯?陶立的力氣變大了,三天前,被自己活活打死的那個傢伙,手臂力氣頂多有個四五十斤。可這隻手,溫暖、結實、有力,力氣最起碼有七八十斤。或許,更大些。
短短三天,天翻地覆。
趙龍不動聲色被拉上去,同時有意識的扯了扯棉衣下擺,蓋住腰間的尖刀。
「你……」他看着陶立。他腦子裏思緒雜亂,甚至連陶立眼睛深處暗藏的東西都沒看到。
陶立嘻嘻笑着,看起來毫無戒備的樣子:「我怎麼啦?」
「三天前……」趙龍試圖找出破綻。他曾以為陶立是鬼,但是鬼的手怎麼可能是溫暖的?這念頭在剛才就已經被打消了。
「哦,三天前。」陶立笑容稍稍收了一下,抬頭看向自己醒來的那座荒坡。落雪了,荒坡上一定更加清冷。他呵呵笑了一聲,讓趙龍瞬間又感覺毛骨悚然,並刻意與他拉開了距離。
他右手探進懷裏,悄悄握住刀柄,隨時準備拔出尖刀。眼下情況,讓趙龍有點摸不到頭腦,死了?活着?到底是怎麼回事?
陶立緩緩往山坡上走,一邊走一邊說:「我得多感謝龍哥呢,要不是龍哥那天教訓我,我還不會有今天。」
他的口氣完全不像是生氣,更多的是感激。這更讓趙龍摸不到頭腦,也更讓他警惕和擔憂。而一個念頭,卻在這一刻忽然冒出:「屍體,蟑螂不是找我要屍體?管他是死是活,你就算是鬼,我也再殺你一次!」
趙龍牙齒咬得咔吧響,心腸狠得比路邊凍土曾還要硬、還要冷。
天色漸漸黯淡,陰雲壓頂,大雪飄舞,路上沒有一個行人,更別提這荒坡了。
正是下手的好時候。
趙龍舔了舔乾的脫白皮的嘴唇,狠狠咬了咬牙。
陶立似乎全無預感,他甚至一溜小跑着跑到坡頂,來到那棵樹下。這裏,是他當日醒來的地方。
「龍哥,你再來教我啊。」陶立轉過身,一臉燦爛的看着慢吞吞爬上來的趙龍。
趙龍微微皺眉,陶立似乎變了,但那笑容是怎麼回事?太純真了,讓他不敢直視,因為一旦看了那張笑臉,他就感覺回到了三天前。
腦海中,三天前的一幕幕不斷回閃着:趙龍藉口指點陶立修煉,騙他來到荒坡上。善良的陶立一路上說個不停,最後甚至還說:「爺爺說讓你今晚來吃飯,他燉雞了。」
燉雞了、燉雞了……毫無戒備、完全信任的聲音不斷迴蕩在趙龍腦海中,刺激着他的神經,促使他握刀的手更加用力了。
陶立笑咪咪的看着趙龍,心中卻十分難過:「可憐的娃,這就是你從小到大最好的兄弟嗎?就是他,為了五錢銀子,要了你的命啊。」
趙龍想了想,假做無事走上前,竭力用平緩的語調說道:「好啊,不過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他其實很想問你為什麼沒死,但腦袋裏存留的一絲理智阻止了他。
「你忘了嗎?這是三天前你教我的時候不小心弄傷的啊。」陶立很自然的回答,仿佛事實確乎如此。
「噢……」趙龍依舊半信半疑,但心裏卻有了一絲安穩,這要不是夢的話,那陶立說的應該是真的了。
或許當時自己真的只是弄昏了他,沒有真的弄死,那今天乾脆弄死好了。這要是給蟑螂看到,自己就真的要倒霉了。
趙龍咽了口口水:「來,你面向樹,站馬步,我要看看你下盤功夫穩不穩。」
「好啊。」陶立笑着,慢騰騰轉過身,寒霜隨之爬上面龐,「叫你裝,老子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死不悔改是吧?好,今天就讓你嘗嘗你爺爺的厲害!」
看着陶立背對自己,擺出馬步的姿勢,趙龍右手緩緩的從懷裏抽出來,尖刀上寒芒閃動,格外冰冷。
「那個,今晚要不要到家裏來吃飯呢?丁爺爺來了,有好吃的。」冷不防,陶立又轉過頭來問。
趙龍看到陶立眼睛裏那略帶促狹的笑意,那是什麼意思?他下意識的回答:「好啊,先練功吧。」他催促着。
「好啊。」陶立轉過頭,『專注』於馬步。
就在這一瞬間,寒光從趙龍懷裏探出,在空中迅速的畫出一道亮弧,刺向陶立的後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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