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鐘,沒有說話,我第一次在除了鏡子之外的地方看到自己,那張每天都和自己在一起的臉,此刻感覺極其詭異,無法描繪的膽寒。
我想起許久以前的夢,曾經夢到自己在狗場看到了藤善,就是此時此刻的情景。難道說……我後背冒出涼氣,眼前這個人是當時夢中的我?
我的心情無法形容,世界觀都被顛覆了。
我靜靜看着,兩個人聊了半晌,藤善站起來把煙頭在鞋底下蹭蹭:「走,我帶你去看樣東西。」
那個「我」和幽若手拉着手,跟着藤善從麵館後門出去。
我在後面尾隨,悄悄跟着,看看事態到底會朝着怎樣的方向發展。
他們三人繞過麵館,走了沒多遠,穿過露天的庭院到了後面,這裏是一大片空地,幾個大漢裹着綠棉襖正在大說大笑着抽煙,柱子上拴着數隻猛犬,氣勢洶洶,每隻都像小牛犢子一樣。
那個「我」在和藤善說着什麼,離得遠聽不清,不過我心裏有數,接下來會從後面拉出幾條狗,這是我在夢中已經經歷過的。
果然,幾個大漢到後面倉庫,一人拉出一條大狗,為首的那條大狗正是王建祥,它人頭狗身,全身長毛,不住咆哮,想衝着我們衝過來。
我看的暗暗納悶,在深山時王建祥大狗拖住夢魘,生死未知,怎麼在這裏它會被狗場的人抓住?
王建祥這條大狗實在暴戾,有個壯漢在它身後緊緊抓住頭上的長毛,使勁往後扯,狗頭揚起,四腳刨地,十分慘烈,看得人心裏難受。
那個「我」和藤善不斷交流着什麼,他們說的話我在夢中都經歷了,大約知道內容。
我在後面屏息凝神看着,藤善忽然伸出左手比劃了一個「三」的手勢,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在說「命運三重門」。
現在基本可以確定命運三重門的意思,三道門分別代表了三個世界,第一層現實,第二層神識之境,還有這裏的第三層長夢。
我回想着藤善當時說的話,他說他要找到最後一扇門背後的東西,也就是說,他在找出這裏長夢世界的門,難道……我冒出一個膽寒的推論,難道還存在着第四個世界?!他在尋找進入第四個世界的方法?
幽若拉着那個「我」的手,低聲說着話,忽然那個「我」似一縷青煙蒸發而去,無影無蹤。
我心中極其駭然,知道他哪去了。他應該是醒了,從這裏的夢境回去了。
「這條狗怎麼處理?」壯漢在場地中間招呼藤善。藤善穿着一件破羽絨服,從袖筒里把手伸出來揮了揮:「看着處理吧。」
「好咧。」那大漢拽着狗往裏拖:「做狗肉湯,今晚就吃它。」
藤善微微皺眉,稍稍露出厭惡的情緒,他轉身正要走,我從暗處走出來,徑直來到他的面前:「你不能殺它!」
藤善張着大嘴看着我,他吃驚至極,眨眨眼說:「你……你怎麼又回來了?」
幽若高興地拉着我的手:「我就知道你能找來。」
「我還想問問你是怎麼回事!」我瞪着藤善,我問幽若:「你們認識?」
幽若道:「我比你早到這個世界很久啦,當然見過藤善。別忘了我是你的崽崽,你身邊有什麼朋友,我能不知道嗎,我們早就認識了。」
「剛才那個不是你嗎,怎麼回事這是?」藤善疑惑。
我忽然飛出一拳打在他的臉上,藤善踉踉蹌蹌退後幾步,狗場那些大漢蜂擁而上,藤善擺擺手,示意他們下去:「自家兄弟,別鬧。」
「你知不知道為了找你,我們付出多少心血,你在這裏倒是悠哉悠哉。」我說。
「能不能先把剛才我的疑問解答了再說。」藤善道:「剛才那個你,現在這個你,到底誰是真的誰是假的,你要說不清楚我就當你是假的,當你是夢裏衍生出的虛擬,那我就要討回剛才那一拳的公道了。」
幽若說:「藤善哥,你別鬧,剛才的震三和現在的震三是一個人啦,哎呀我也解釋不清楚,你們哥倆能不能好好談談。」
藤善指着狗場裏面的大院:「走,進去聊聊。」
我也不在乎,拉着幽若跟着他往裏走,周圍大狗狂吠,衝着我們猛叫,拉得鎖鏈嘎吱嘎吱作響。幽若特別怕狗,哪怕是在夢的世界裏也是如此,她挽着我的手緊緊靠着我。
「這狗場是你的?」我皺眉。
藤善搖搖頭:「不是我的,我在這裏玩的比較好,認識很多朋友,這是一個朋友的。」
「那條狗是怎麼回事?」我看着遠處被大漢拖走的王建祥大狗。
「有人委託我殺了它,前兩天把它牽到了這裏。」藤善說:「這個人的面子我必須給。」
「為什麼?」我疑惑。
我們來到院子裏的屋門前,進了房間,光線暗下來,屋裏的陳設有點九十年代的意思,還燒着爐子,爐子上坐着開水,有個裹着棉襖的老頭正守在爐子前烤火,哆哆嗦嗦成一團。
藤善拍拍他,囑咐他水開了之後倒點熱水過來。
我們到裏面的房間坐下,這裏避光,屋裏十分晦暗,有些陰森。
「說說吧,怎麼回事?」他問。
我深吸口氣,整理思路,從頭開始講起。從我到煙臺調查神識之境開始講,肉身赴靈進入神識之境,其中發生種種波折,然後在看守所的單間再次赴靈,進入長夢。
等我說完,幽若和藤善都沒有說話,藤善本來掐着煙,煙灰老長,他竟然都忘了磕掉。
「原來剛才的你是做夢來的,現在的你才是你自己。」藤善說。
他隨即苦笑,揉揉腦袋:「真夠複雜的。」
我看着他:「你又是怎麼來到這裏的。對了,難道你也會肉身赴靈?」
藤善看着我,嘴角的苦笑越來越重,表情竟然生出幾分絕望。我從沒看過這樣的表情會出現在他的臉上,知道有重要的事情,輕聲問:「你怎麼了?」
藤善看着我,神情的絕望讓我的心猛地顫一下:「老齊,其實,我已經死了。」
「啊!」我驚得差點跳起來:「怎麼回事?」
藤善長舒口氣,摸索着桌子上的空杯。這時外面的老頭緩步走了進來,手裏端着那碩大的長嘴銅壺。
壺裏沏好高沫,倒出棕褐色的茶水,他分別給我們的杯子倒滿,顫顫悠悠又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這裏是夢境不假,可每個細節又是那麼真實。夢境是兒子做出來的,但並不屬於他,這裏已經自成一方世界。
藤善喝了口熱水,暖暖身子,緊緊裹裹外衣:「當時在鐵椅山的洞裏,你我分道揚鑣,你脫險而出,可我卻壓在大山的最裏面,活活困住……」
藤善告訴我,當時地動山搖,他喪失了知覺,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困在一個極為狹窄的縫隙里,外面是巨石擋着,根本出不去。他用盡全力推石頭卻使自己的體力快速流失。
縫隙里沒有水沒有吃的,又沒有光,一片黑暗,他靠着頑強的意志力挺了兩天,終於神志恍惚,瀕臨死亡。
然後他就死了。
死前很痛苦,死的時候卻感覺異常輕盈,似幻非幻中他到了夢境世界。
這裏的一切都光怪陸離,皆非現實中的情況,他開始以為是進入了陰曹地府,也就是所謂的陰間。可在夢境世界中經歷一段時間,又覺得不像。甚至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裏,他甚至以為自己還活着。
聽到這裏我問:「我們接到你的郵件,是在哪發的?」
「就是在這裏發的。」藤善說:「有一個夢境是和現實相仿的一座城市,裏面有街道有人群,當然還有網吧。」
他在夢中的網吧嘗試聯繫我們,填寫了姚君君的郵箱地址發出去。他做的這一切只是嘗試,他沒有收到過我們的回信。
藤善告訴我,他在長夢中自得其樂,發現很多好玩的事,比如搞出大破壞也不會有人追究,總而言之,一切世界的規則都似是而非。
直到後來,他分別遇到了兩個人,這兩個人對他的影響巨大。
一個是兒子。兒子的情況和藤善極為相似,他們兩個都是死了之後,「魂兒」來到這個世界裏。所以這裏是他們的陰間,這種說法也未嘗不可。
還有一個人,就是這裏的怪物夢魘。它是整個長夢世界裏的白血球,也是黑暗警察,它在清理一切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外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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