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館長整個人都垮了,精神萎靡,看着柴房窗外,萬念俱灰。
到了晚上有人來送飯,隔着窗遞進去,是本家一個叔叔,他趕忙爬過去,苦苦哀求。那叔叔做不了主,嘆口氣說孩子,明天你就要在家族前公審了。你說你,好好的大學不上,淌什麼渾水呢。
王館長據理力爭,爭辯說他那是懷疑父母的死因,在開棺驗屍。
那叔叔從嘴角嗤嗤笑笑,沒說什麼,轉身走了。
王館長萎靡在地上,看着碗裏的大饅頭,想恨又恨不起來,像是脊梁骨被抽掉。二叔突然放出照片這個大招,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心理造成極大的陰影,無法緩和。不能閉眼,一閉眼心就疼得厲害。
到了夜裏,他靠着柱子正打盹,忽聽鎖鏈響動,有人把柴房門打開。他揉揉眼抬起頭,看到從外面進來個人,這人穿着一身工作服,手裏拿着手電,帶着深夜特有的寒氣。
一看到這個人他就愣了,正是二叔。
二叔走進來,回手把房門關上,盤膝坐在對面,從懷裏掏出油紙包,裏面是一隻熱騰騰的燒雞,散發着肉香。
二叔把燒雞放在地上,招着手:「大侄子,知道你一天沒怎麼吃飯,來,過來吃。」
王館長看着他,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縮在柱子下沒動。二叔笑,隨手撕下燒雞一塊肉,放在嘴裏嚼動:「大侄子,你以為我下毒,哈哈,我至於嗎?就算殺你,我也不會用這麼下作的方式。吃吧,今晚我特意來和你嘮嘮。」
他竟然變魔術一樣掏出一壺酒,放在燒雞旁。
二叔吃着,看王館長沒動,嘴角是輕蔑的笑:「大侄子,你就這麼點膽子了?」
王館長全身沒了力氣,磨磨蹭蹭來到跟前,用手撕下一條雞大腿,狼吞虎咽吃起來。
「這就對了。」二叔把酒壺推過去:「慢點吃,都是你的,把酒喝了。」
王館長拿起酒壺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嗆得直咳嗽。
二叔嘆口氣:「其實吧,咱們老王家以前有刑堂,新社會了,大家都文明了,漸漸的刑堂就消失了,老王家多少年都沒公開審判過什麼人。不是說不敢殺人,犯了家規弄死個把人,還是不在乎的,關鍵是咱們老王家丟不起這個人啊。」
他拿起鑰匙晃了晃:「我為什麼有鑰匙能來你這裏,是得到默許的。能私下解決問題就私下解決,家裏老人們的意思也是不要公開化,鬧來鬧去好看嗎?」
王館長明白了,應該要私放他走,也罷,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二叔啊二叔,你就算放虎歸山了,等我學業有成的,日後咱倆再拉清單。
王館長老實多了,知道憑藉自己現在的能力,段位差人家太遠,有這麼好的機會趕緊逃之夭夭,韜光養晦,啥事等日後再說。
他趕緊裝孫子,把雞腿放下:「二叔,我錯了,等我回去上學之後,再也不回來了,你今日放我之恩……」
「哦?我什麼時候說放你走了?」二叔看他。
王館長愣了,剛才說話那口氣不就是放他走嗎。他緊着咀嚼了幾下:「二叔,那你是什麼意思?」
二叔嘆口氣,從褲兜里拿出一雙白色的線織手套,緩緩戴上,然後解開工作服,腰上纏着好幾圈的粗繩子:「大侄子,你褻瀆母親的屍體,作為一個大學生做出如此豬狗不如的事情,家族裏長輩怎麼看,同輩怎麼看,比你小的弟弟妹妹又怎麼看。這道檻你是過不去的,夜深人靜,你良心受到譴責,在柴房裏找到繩子,栓在房樑上,一時想不開上吊自殺。可憐啊,這麼好的大學生,就這麼死了。」
王館長看着二叔,心一直往下沉,全身如墜冰窟。
他站起來想跑,二叔一腳踹在胯骨上,王館長一天沒怎麼吃東西,又是悲憤交集,神疲力乏,哪是二叔的對手。
他趴在地上掙扎,二叔緩緩走到旁邊,坐在他的身上,不急不緩把粗繩子抖落開,然後套在王館長的脖子上。
二叔噓了一聲:「大侄子,死就死了,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相信二叔的手法,快,不遭罪。」
繩子勒在王館長的脖子上,使勁一套,王館長頓時呼吸不暢,覺得勁部勒得慌。
二叔把繩子那一頭扔在房樑上,說道:「大侄子,我再教你最後一招。人勒死和上吊死,脖子的傷痕是不一樣的。咱們老王家祖祖輩輩幹過最多的行業就是仵作,別的不行,研究屍體那絕對是大拿。二叔是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他倒退兩步,拉住繩子:「放心吧,過程很快就結束了,絕對不會讓你窒息,你一掛上房梁,脖頸就斷了,很快。」
二叔把繩子在手裏纏了幾道,猛地要往下拉,就在這時門開了,外面射進一束手電光。
大伯披着外衣,一身寒氣走了進來。二叔看着他,沒有驚慌失措,笑笑沒說話。
大伯用手電照着他,又照着被繩子套住的王館長。
深夜的柴房裏,情景陰森詭異至於極點。
大伯徑直走過來,把王館長脖子上的繩套解開。
王館長差點沒勒死,躺在地上不停咳嗽。大伯照着他屁股一腳:「滾!」
王館長知道這是自己最後脫身的機會,咬着牙爬起來,跌跌撞撞出了門。誰知道院子的狗沒栓,本來趴在那睡覺,突然一支愣耳朵站起來,狂奔過來就咬。
王館長心知肚明,這是二叔的連環計,來的時候已經把狗鏈子放開了,就為了以防萬一怕他跑。
其後整個過程不堪回首,王館長被狗咬的遍體鱗傷,還是跑了出去,夜深人靜,狗吠山莊,卻沒有一個人出來。
他最心寒的不是二叔殺人滅口,而是對整個家族失望。他當時已經認定,二叔殺他絕對是得到了長老們的默許。
他先回了一趟家,翻箱倒櫃什麼也沒拿,帶了一些錢。拋下這個家,他連夜走了。
「然後你回去上學了?」我問。
王館長呵呵笑了一聲,繼續說起來。
養好傷後,他確實回到學校了,那時候剛開學,王館長已經想好了對策,在學校苦讀吧,以後念完書混到社會上再想辦法報仇。
他有了目標躊躇滿志,忽然接到通知,系裏輔導員讓他去一趟辦公室。他剛到辦公室,一眼就看到二叔正坐在沙發上,頓時如五雷轟頂。
二叔笑容滿面:「大侄子,這是我從家給你拿的土特產,也不知道你是哪個系,在哪住,只要求救校領導了。」
王館長全身汗毛豎起來,看着二叔像看一條毒蛇。
輔導員還說:「老人家,你看你說的,我們的工作就是幫助你們,為學生解決後顧之憂。小王,趕緊跟你叔叔說說話,大老遠來的。」
二叔一呲牙:「大侄子,不帶我參觀參觀你們學校?」
王館長背着口袋,和二叔出來,兩人走在學校的林蔭路上。王館長鼓起勇氣:「二叔,你到底想幹什麼?」
二叔聞着花香,看着校園操場上踢球的學生們,嘆口氣說:「大侄子,你如果不死我晚上覺都睡不好,你說怎麼辦呢。」
王館長停下來,咬着牙看他:「這裏是學校!」
二叔哈哈大笑:「狗屁學校。我要想殺誰,還沒有不死的。我給你的土特產回去好好吃吧,分給同學們一些,做人別那麼自私。」他指着王館長:「我可知道你住在哪個寢室樓。」
說罷大笑揚長而去。
王館長把土特產抬到沒人地方,打開一看,上面是一些紅棗,下面鋪着一條捲曲的粗繩子。他頓時明白二叔是什麼意思,那天晚上置之死地的就是這根繩子,二叔這是傳遞信號過來,你不死我不休。
「然後呢?」我問。
王館長嘆口氣,擦了一把臉:「我退學了。」
「啊?!你放棄了學業?」我大吃一驚。
那時候的大學生身份,可比現在值錢太多了,正兒八經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現在是只要過十八歲統稱都叫大學生。
王館長以身體不適放棄了學業,背着行囊到了南方,改頭換面重新生活。他心裏陰影太深,自己像通緝犯一樣,感覺二叔似乎時刻都能出現在他的生活里。
他不停搬家,換工作,每天晚上都要關門關窗,哪怕是最熱的天,生怕二叔找來。他已成驚弓之鳥,完全沒有報仇雪恨的念頭,對二叔有種天敵般的畏懼。只要二叔不找他麻煩就好,他哪敢主動去找人家。
幾年後,王館長在深圳當銷售經理,混的相當不錯,已經有女孩和他談朋友,準備結婚買房子定居下來,小日子就好過了。就在那天,他在宴請客戶時,無意中在飯店遇到了老王家的一個同齡人。
他本想裝不認識,結果那人直接喊破他的姓名,熱情的打招呼。
他冷汗下來了,知道自己行跡暴露,表面還要裝模作樣和人家熱情寒暄。兩人聊起往事,那人告訴他一件事,就在王館長走後不久,大伯突然暴斃,原因是遷棺過程中被老祖抓傷,中了屍毒病死的。
王館長知道,那不是病死的,大伯也被二叔給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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