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勢 【第052章】 信任危機

    針對錫良採取的「有所準備」原則不僅自身適用,方方面面、錯綜複雜的社會關係同樣適用,首當其衝的便是《奉天時報》的文章。

    自馬敘倫和邵飄萍加入報社後,柳亞子如虎添翼,報社文章越來越激烈,反清和革命的意圖也有所顯露。徐世昌本就是翰林出身,當年針砭時弊也是大有建樹,對這些不會太計較,但錫良來了之後,常常從總督府傳出不太悅耳的聲音,雖然還沒有對報社採取行動,但葛洪義已敏銳地嗅到其中的不安。

    錫良怎麼辦不是底下能決定的,秦時竹思考再三,覺得只能與報社三人組溝通,尋求韜晦之計。

    「最近報紙辦得如何?」

    「自周夫人把夷初(馬敘倫的字)和飄萍兩位請來後,我是喜出望外,最近報紙銷路很好,不過還是沒賺到錢,讓您見笑了。」柳亞子雖然是文人,但性格爽朗,沒有酸腐之氣。

    「文明公司以文明開化為第一要務,賺錢倒是其次。」

    「復生兄如此遠見卓識,令人佩服!聽說上回您和日本人談判,愣是沒吃虧,我一開始可是為你捏了一把汗!」柳亞子倒也坦率。

    「怎麼,怕我賣國?」秦時竹笑着回答。

    「正是!」柳亞子是個敢愛敢恨的人,一點也不隱瞞自己的想法,「雖然報社由文明公司主辦,平日我們受惠於復生兄頗多,但若是賣國,再有交情也不行。我們只好大義滅親,在報上把你臭罵一通!」

    「那豈不是沒讓你罵個痛快?」秦時竹存心開玩笑。

    「這種玩笑可開不得!秦先生什麼時候能給報社寫點文章,現在憲政時興,你在議員面前又說得上話,如果出面寫文章,肯定大有號召力!」馬敘倫傾心立憲,又不把秦時竹當大字不識幾個的純粹武將。

    「差點忘了。」一聽「議員」兩字,秦時竹想起了柳亞子的心愿,「亞子不是一直想當議員麼?聽說還有三個補選名額,由現議員互選,我去活動活動,讓你當選怎麼樣?」

    「這不大好吧,我想當議員不假,可通過這種手段進去,似乎違反了民主原則?」

    秦時竹批評柳亞子的書生之見:「我又不去威脅、賄賂他們,只是幫你介紹一番,你怕什麼?主持報社這些日子你已小有名氣,若是和他們提起,說不定就能選上。」

    「有勞復生兄了!」柳亞子一臉興奮。

    「我今天來,還另有要事相告!」秦時竹換上了嚴肅的神色,「近日我看諸君的文章越來越慷慨激昂了,雖然句句是理,卻是鋒芒畢露!」

    「只不過寫寫文章,抨擊時政罷了,連這點權利也沒有了,辦報紙就沒有意義了。」馬敘倫若有所思,柳亞子卻不以為然。

    「不然,前幾年『蘇報』案還歷歷在目,太炎先生囚於獄中,鄒容先生不幸屈死,諸位不可不防。新來的錫良總督我知之甚少,聽說不如徐大人開明,還是要多加小心!」

    「謝秦先生的好意,我等都不怕死,為了正義事業可以拼得頭顱不要!」一直在旁靜聽談話的邵飄萍的血性上來了。

    「我是為國惜才!」秦時竹看他們聽不進勸告有些着急,「諸位都還年輕,想有一番作為我能理解,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不可激一時之憤而鑄百年之錯!!」

    三個人聽了都不語,秦時竹趁熱打鐵:「我非要諸君粉飾太平,發違心之言、作諂媚文章,眼下正是立憲時期,諸君不妨在這上面多下功夫,把立憲這篇文章做透!國人不懂立憲者十之八九,諸君如果能傳播憲政福音,亦是驚世之功!」

    好半天,馬敘倫開了口:「復生兄所言,句句發自肺腑,我等豈敢等閒視之?請放心,一定有所改觀!」柳亞子和邵飄萍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也點頭表示認可。

    「時乎!時乎!後當有變,諸君保重!」眼見目的達成,秦時竹如釋重負般地離開了報社。

    報社與奉天新學堂同在一條街上,秦時竹順便又去新學堂轉了一圈。新學堂里,禹子謨的女兒禹敏在念師範科,後年畢業,陳若愚明年將完成中學堂的課程,準備讀高學堂了;周羽和夏海燕的長子周武略在念小學;自己兒子秦振華和何峰的長兒何雪宜明年也到了讀書的年紀,也打算送這裏來。

    穿越七人組先後都成了家,等上年十月夏海強生了兒子夏俊豪後,眾人都有了子女,甚至還不止一個,猶如一棵大樹在奉天開枝散葉,黃炎培和張瀾兩位學堂監督看見了他都很高興。

    「聽說學堂辦得不錯!兩位先生着實費了一番心血吧,我替奉天的父老鄉親先謝謝啦。」

    「不敢當,不敢當,教書育人是我們的天職,百年樹人嘛!」

    「我有不少親友子弟在此念書,每每回家之時提及先生教誨,深受啟發,兩位居功至偉。現在學堂有多少學生?」


    「總共1487人,明年開春後也許還要多。」

    「好哇!到時候兩位就桃李滿奉天嘍,有什麼困難沒有?」

    黃炎培和張瀾對視了一下笑了,黃炎培道:「秦先生還真是料事如神,我們正為缺錢發愁,這不財神就來了。」

    「學生越來越多,總督衙門給的經費還是老樣子。」張瀾解釋說,「目前經費短缺,能不能幫我們想想辦法解決一下?我知秦統領是總督面前的紅人,是否可進言一二,增撥經費兩萬?不行的話一萬也行!」

    「實在有困難,先增5000救救急也好!」黃炎培說得很是懇切。

    「總督更替,性情不熟,估計貿然進言不會聽從。」秦時竹停了下來,看着兩人臉上滿是失望的眼神,又笑着說,「兩位莫急,教育是大事,總督衙門弄不到錢,我給你們弄錢,給你們5萬夠了吧?」

    「這麼多?太好了!」兩人喜出望外。

    「嫂夫人不高興怎麼辦?」黃炎培提出了意見,張瀾也意味深長地笑了:秦家有錢不假,但秦時竹背後畢竟還有沈蓉,5萬可不是小數目。

    「我寫個條子,你們找他要錢去。」秦時竹嘿嘿一笑,就給他們寫了「見條即付五萬元」的條子,抬頭卻是禹子驤。

    「他?」黃、張二人面面相覷,「禹先生雖然是本校董事,可要他掏5萬?這……」

    「放心去吧,保證分文不少!」秦時竹給兩人吃定心丸,「去年我給他出了個主意,賺了不少錢,拿五萬絕對沒問題。」

    「秦先生真是及時雨!」黃炎培打趣道,「歡迎以後常來坐坐。」

    「不敢啦,你們這門檻太高,一來就要五萬,我來不起啊!」

    正如秦時竹所料想的那樣,錫良對於奉天的局勢很有自己的看法。雖然暫時沒動《奉天時報》,但並不是說他就沒有看法,恰恰相反,初來奉天一個多月他已接到了很多有關類似的小報告。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果然是千古不變,秦時竹集團在新民嶄露頭角時還不為人所矚目的話,那麼到省城後特別是東北開省之後,秦時竹便漸漸進入眾人的視線焦點。雖然他努力保持低調,努力維繫各方面的勢力與關係,但在嫉賢妒能的人眼中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靶子。他事情辦得越好,能力越強、社會影響力越大這些人就越不舒服。而在趙爾巽、徐世昌兩人前後秉政時秦時竹那紅得發紫的地位更讓人嫉妒得發狂,特別是徐世昌卸任時特意給秦時竹捐了布政使銜的頂子,雖無法實授卻昭示了他的地位所在。所以,當新任總督錫良就任時,他耳邊聽到最多的就是有關詆毀秦時竹的小報告。

    錫良並不是一個昏庸的人,但閒話聽得多了自然也得皺眉。如何在東北打開局面是他要費力思索的問題,特別是在朝野中樞反對漢人實權派最力的當口,秦時竹頗被看作是奉天的小袁世凱。

    一般人如此說說倒也罷了,偏偏此人卻是錫良最信任的心腹――陳宧,而事情的根結卻在於新軍編練。

    徐世昌內調後,北洋第三鎮也跟着回了關內,第六鎮被調了出來,統制是吳祿貞,又過了些日子,根據朝廷編練新軍36個鎮的要求,錫良便想從第五鎮和第六鎮中抽出一部分人馬,再加上部分協巡隊和綠營合編成一個鎮,任務就落在陳宧頭上。

    錫良對陳宧的恩情不可謂不重,練兵一事當然要辦好才行,但究竟怎麼編卻是件棘手之事。第五、六鎮本是北洋系統,多少和他有些面和心不和,至於由於人數不夠還需要補充一部分舊軍的考慮則更讓他頭痛:奉天舊軍一共五路,他都視察過了,對其中的訓練素質和精神狀態也有所了解,但恰恰是這種了解卻讓他犯了難。以實力和戰鬥力來說,明顯是前路和右路的部隊要好一些,但這兩路對編入新軍的反應很冷淡,沒有多少熱情。

    起先他百思不得其解,認為新軍無論裝備還是待遇都比舊軍要強,總督現在重視新軍,按理是眾人求之不得的香餑餑才對,怎麼會無動於衷?陳宧不是等閒之輩,很快就找明了原因——這兩路舊軍雖然是巡防營編制,但待遇和裝備比新軍並不差上多少,問了原委才知是兩個統領自己出錢接濟部下。而新軍中存在的不正之風卻不見蹤影,單論士兵和低級軍官的實際待遇甚至還要更強於新軍。

    這種情況立即觸動了陳宧敏感的神經,來奉天3個多月,他最着力的工作便是加以調查:兩路統領是前任總督和前任將軍的紅人,手裏掌握着奉天最大產業的股份,秦時竹是遼陽公司的總後台,他老丈人更是赫赫有名的大財主,很容易解釋巡防營獲得的多餘經費。但這種顯而易見的「順理成章」卻引得陳宧陣陣不安:按大清慣例,統兵將領喝兵血、扣軍餉是常態,能夠將軍餉如數發放已是鳳毛麟角的稀罕事,像這般動用私財接濟屬下只有一個解釋——野心!

    所以,陳宧很自然而然地得出結論:秦時竹就是奉天的小袁世凱!

    可即便按照思路去定調,陳宧也感覺老虎吃天無從下口。從社會關係上來看,秦時竹集團在奉天經營多年,勢力盤根錯節,在軍、警、商、農、學各界中都廣有人脈,光是遼陽實業每年上繳之稅就佔到奉天稅賦的五分之一強,再加上與諮議局議員榮辱與共、休戚一體的利益體,動了就有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後果,不由得讓他投鼠忌器。而更加危險的是,站在秦時竹集團背後還有德國人、日本人,德國人就不用說了,遼陽集團的產業大多數是用德國技術和人材,光德國技師就有兩百多個。而和日本人的這層關係更是讓他倒吸一口冷氣。

    起先別人告訴陳宧新洮路、吉長路是秦時竹出面談判時他還當作笑話――奉天沒人了,居然讓武將去交涉。但恰恰是這個武將將別人談不成的事給談成了;剿滅蒙匪,派了好幾批都沒辦成,秦時竹派了個戈什哈副隊長出馬就搞定了,他似乎明白了徐世昌重用秦時竹的用心。眼下,鐵路公司已經成立,動秦時竹便有挑釁日本人的嫌疑,即便他再有勇氣,招惹日本人的後果也是他所不敢的。不要說他陳宧不敢,就是朝廷也被洋人嚇破了膽。

    陳宧是個意志堅強、百折不撓的人物,他不是小人,也不會輕信他人,別人對秦時竹的詆毀只能讓他一笑了之——拋開任何偏見,秦時竹是奉天最有能力、最具品德的官員,但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讓他本能感覺到了危險。事出反常必為妖,倘若太平盛世,秦時竹說不定是能臣幹吏,但大清已是風雨飄搖,這樣的人物是禍是福還真不好說。他對錫良說了自己的擔心,原本錫良也頗以為然,但奇怪的是,最近一段日子錫良卻似乎有些改口,只說了聲「切勿多言,我自有主張」輕描淡寫地過去了,若不是總督在其他事上對自己仍然言聽計從,陳宧幾乎要懷疑錫良是不是已聽不進自己的勸解。對錫良前後判若兩人的態度,陳宧雖然不解,但他是個識趣的人物,也不再多問。

    他不知道的是,總督大人遇到了只有總督才有的煩惱。最近一段時間,各省諮議局紛紛召開第一屆常會,奉天諮議局亦在其列並且提交了眾多議案,有督撫交議案、議員提議案和人民提議案等,內容千奇百怪,但總的說來是要限制總督的專制統治。這還不算,錫良提交的籌集資金建設葫蘆島港案(1908年8月徐世昌特聘英國工程師秀思對葫蘆島附近海域進行勘測,認定此處為建築港口適宜之地)和移民屯墾案滿以為對奉天建設大有裨益,不料一干立憲派議員居然不理不睬,沒人肯出錢支持,很讓他傷腦筋。後來有個幕僚給他出主意,說奉天的紳商大都惟沈麒昌、禹子謨兩人馬首是瞻,只要這兩人肯出面,這事就好辦,而只有找到秦時竹,由他去說服,這兩個人才會出面。

    但錫良不信邪,撇開沈麒昌和禹子謨自行前去接洽其他紳商,結果大同小異:所有人都對總督表示恭順和客氣,但一說起錢,都吞吞吐吐,沒有痛快話,要麼就乾脆表示一定要等遼陽集團有所動作他們才肯參與。

    錫良沒有辦法,只好按這個思路找秦時竹談了一次。說來也怪,等正式開常會的時候,這些議員紛紛表示可以出錢。陳茂德(夏海強的老丈人)帶領一幫人準備籌建東北屯墾公司,由他們招募失地農民,先期發給種子、農具、路費,三年後與官府按地租五五分成,以十年為期。港口建設也募集到了300萬元啟動經費,明年春天就可以修築了。

    更讓錫良意外的是,秦時竹並不像他所想的那樣驕橫跋扈,反而是個謙謙君子,一口一個「大人」,言談舉止中對奉天局面的發展思路清晰、條理明確,頗有章法。到這個當口,別人對秦時竹的詆毀與污衊錫良已有九分懷疑,倒是認為徐世昌臨走時特意關照說秦時竹「能辦事會做人」的評語恰如其分。當然,陳宧的話他也信,錫良哪裏會嗅不出秦時竹身上的與眾不同呢?但目前的奉天局面他覺得還不適宜向秦時竹開刀,至少現在不行。

    到1909年12月間,秦時竹穩定了局面,成功渡過了信任危機。



【第052章】 信任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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