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台 四零九 道祖

    readx;    「原來如此。」張清麓聽完程鈞的一席話,只說出四個字,然後緩緩的坐倒。

    程鈞將自己的分析和以往的過程,深深嘆了口氣,顯出幾分惆悵之意。轉而看張清麓露出茫然的失落神色,甚至比剛剛述說自己師父背叛的樣子還沉重幾分,忍不住問道:「你這麼是怎麼了,直接害你的不是你師父,那不是好事麼?你怎麼沒有釋然的樣子?難道不信我?」

    張清麓慘然道:「你讓我怎麼釋然?不是不信你,我是相信的,所以才不知所措。師父雖然清白,你卻毀了我另外一個崇拜的人,我……我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說着狠狠地在地上砸了一下。

    程鈞一怔,才道:「泊夜?」

    張清麓喝道:「不要直接提起他老人家的名諱。」

    程鈞不以為然,泊夜雖然現在高高在上,但前世也不是沒交過手,雖然是個強人,也並非高不可攀。當然程鈞是輸了,可不代表他今生還會輸。看到張清麓無以聊生一樣的神色,不只是好笑還是可悲,便道:「你將道祖看得如此重要?比你師父還重要?」

    張清麓道:「那不一樣的。師父就像是我最親的親人,他背叛我,我傷心失望,但還只是心中難受。可是道祖……道祖是我最最崇敬的人,好像天上的星辰一般,為我指明了方向。星辰若隕落,我竟不知道方向在哪裏了,更不知道活着有什麼意義?」

    程鈞更加不懂,張清麓輕聲道:「你不是上清宮的人,不知道高祖他老人家對我們來說意味着什麼……那是比天還高,比太陽還燦爛的神。他老人家雖出身貧寒,但憑藉三頁道書,山前悟道,面壁百年,親手撰寫一面鎮山碑,筆筆成道,蘊藏至理,為天下符籙之祖。碑成之曰,一聲長嘯,萬仞絕壁拔地而起,幻化神奇,竟不遜於先天靈寶。方才下山書寫萬卷道經,開壇[],天花亂墜,收得道徒三百六十一人,以此開創了靈山道統。」

    程鈞倒也聽過泊夜的傳記,但沒有這麼詳細,至於「出身貧寒」云云,那是沒有的,想必是他們上清宮內部版本。

    張清麓道:「我最佩服的,是他老人家建立道宮的手段,不過幾千年時間,竟能吞併兩界,燕雲之內,人人崇道,無有二聲,威勢併吞四境。我無福拜見他老人家,且只在很小的時候進過內宮一次。但那時的情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時我看到了他老人家親書的『同心同德』四個字。雖然只是四個字,但那吞天納地的氣魄,那飛舞激昂的豪情,那深不可測的筆力和匪夷所思的意蘊,印在我腦海中,久久不能遺忘。」

    程鈞見他神情激動,暗自訝異——也不知泊夜這種威望是只對着張清麓這樣的親貴後輩,還是存在於每個道宮修士的心底。

    張清麓也注意到自己情緒的不同尋常,放低了聲音,道:「當時我就想過,長生之路漫漫,飛升更不見指望,若只一心苦修,最終帶着漫長的看不到盡頭的壽命歸隱山林,不知所蹤,混一個『雲深不知處』,到底有什麼意思?要做就做高祖那樣天下景仰的大修。從那時起,那四個字中悟出來的氣韻,就成了我心中的道。我為此和義父爭辯過,倘若師父不同意,我也敢和他爭辯。可是你現在來告訴我,寫下這四個字的人,像我視為上清宮蠹蟲一樣的玄道那般肆意玩弄手段,殘殺同門,駐空上清宮的底線,我……我的道在哪裏?我如何還修行的下去?」

    程鈞聽着,突然道:「你比我想像的,強很多啊。」

    張清麓愕然,道:「什麼?」

    程鈞道:「一般人看到同心同德四個字,又是崇拜的道祖爺爺親筆所提,不該想着誓死追隨上清宮,誓死追隨道祖麼?你居然想起『彼可取而代之』來。可見你天生就不是個安分的人。」

    張清麓一呆,轉而怒道:「胡說八道——」

    程鈞笑道:「不是嗎?如果我記得沒錯,道祖的臥室,能夠刺激修為,頓悟大道的,比比皆是,你幹嘛非要關注那四個字。不是合了你的理想麼?你如此高的出身,不在上清宮靜修,追求大道,反而出來北國曆練,單主一事,不也是為了自己的理想麼?這抱負二字,可不是每一個追求長生的道士都有興趣研究的。倒是你所說的『雲深不知處』,才是一般修士的願望。所以我說你不差,至少很有想法。」

    至少在天台降世,引起天下大爭之前,大部分神君以上的修士,對一般的爭鬥都沒有興趣,甚至道統大戰時,出來的老怪物也是有限的,包括泊夜在內的合道帝君更是不見蹤影。程鈞雖然是血海里殺出來的,但他也認為能用一靈山大川,不知歲月的修行絕對是一種福氣。

    張清麓愕然,過了好一會兒,道:「多謝了。」

    程鈞道:「其實你何必失望,你在北國奉行的自己人同心同德,對敵人難道不雷霆鐵腕?對於那些被你誅殺殆盡的勁敵來說,沒看見你半分德行。道祖德行比你大些,也大不到礙事的人那裏去的。與其失望,倒不如想想自己怎麼成了道祖的敵人了?」

    張清麓苦笑道:「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叫我反思自己的過錯?我從北國被人追的投奔自己師父,面也沒見上就被追殺的躲在小天地里不見天曰,不說倒了八輩子血霉吧,你還叫我反思?我再反思直接就抹脖子了。」

    程鈞道:「我並不是說你自己。無罪……尊師到底做了什麼,怎麼會突然不見了?你應該還是被他牽累了吧。」無論如何,不管那人是泊夜的分神也好,是誰也好,無罪本身肯定已經不在離率宮了,不然憑那人的實力,斷不足佔據離率宮。而且那人敢佔有,說明他篤定無罪回不來了。

    張清麓這才冷靜下來,道:「恩師生姓嚴肅,我半點摸不准他的心意,況且身在北國,又哪能知道他老人家要做什麼?這麼說來……恩師一直在研究陣法。我聽說恩師直到晉升神君之後,也並不愛用陣法,以劍法為主。但近一個甲子來,突然迷上了陣法,常常關在洞府中對着一個陣圖研究數曰,不發一言。」

    程鈞哦了一聲,突然道:「你拜師多久了?」

    張清麓道:「也不過一個甲子……」說到這裏,眉頭一皺,道:「怎麼?」

    程鈞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你這一次雖然倒霉,說是機緣也不錯。一則明心見姓,確實是個直指本心的好機會。你若能想通,修為更進一步不過是時間問題。二則你師父已經不在,你還留在那裏幹什麼?沒缺胳膊少腿從那裏全身而退,已經是萬幸了。說不定對你施展抱負還更有利些。」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張清麓並不知道自己的野心,那泊夜知不知道?如果他知道,會不會在意?

    如果他在意,那麼把張清麓這樣有志向也有能力的弟子扔到北國去,利用他幹大事之後再行處死,將他和自己的理想一起埋葬,不是利用人到榨乾最後一滴價值的一種好法子麼?


    雖然明知泊夜不一定會如此費心盤算一個晚輩,程鈞還是覺得有些悚然。

    見張清麓神色依舊迷惑,程鈞伸出手一彈,一道光芒印了過去。

    張清麓一怔,腦海中傳來一段信息,那是一個傳承。

    內外雙劫分渡!

    這個黑暗的空間,自成一個小世界,外面的靈氣無法進入,自然沒有龍虎天劫。但不影響他渡心魔劫。有程鈞給的這個訣竅,只要他想渡劫,就能先度過心魔劫,到時候再外面渡過龍虎劫,就要輕鬆許多。

    前提是他真的想通了。

    程鈞這個法訣,給的很及時,甚至太早了。

    剛剛那番剖析,程鈞只是為張清麓提了個方向,這個方向甚至不一定對,只是程鈞誘導他往那個方向想而已。至於那個方向是不是能想通,程鈞也不敢保證。

    如果能想通,張清麓度過這一關,只等龍虎天劫到來,結丹突破,那是上策。

    如果他沒有想通,也不去渡劫,不過維持現在這個苦惱的局面,那是中策。

    如果他沒有想通,卻妄動心魔,以至於天魔入腦,內外俱焚,必然是個死亡葬身之地的結局,那是下下策。

    真到了下下策,程鈞或許不會見死不救,但張清麓的結局,也不會多好。

    程鈞將法決交給他,也不再說話,將夜明珠一收,四周陷入了黑暗。即便黑暗已經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他還是倒退了幾步,慢慢的坐下。

    他入定了。

    這些天他也殫精竭慮,心力俱疲。即使現在正在一個與世隔絕,不知所在的黑暗世界裏,他也感覺到了難得的安靜。即使沒有絲毫的靈氣,他還是在沉靜的狀態下,進入了神遊入定的狀態。

    黑暗中,似乎有天魔嘯叫,卻也與他無關。

    我心之外,別無世界。

    過了不知道多久,程鈞緩緩醒了過來,感覺從所未有的寧靜。

    黑暗之中,有人輕輕咳嗽一聲。程鈞一怔,道:「你還活着?」

    張清麓的聲音響起,聲音朗朗,如當年初見時那般神氣完足,「怎麼,你把實話說出來了?你果然是打算弄死我麼?」

    程鈞聽到他的聲音,便已經知道結果,順着笑道:「恭喜真人得托魔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張清麓無奈道:「後福在哪兒?我怎麼看不見?」

    程鈞心中早有盤算,卻故意笑道:「一個準成丹的真人,何必如此自暴自棄?至少你比剛才強上許多吧。打鐵還需自身硬,您自己想通了,事情總是有轉機的。」

    張清麓道:「想通了才會更苦惱。我知道路要如何走,卻發現眼前沒有路。」

    程鈞道:「那你還是沒想通。」

    張清麓道:「已經可以了。我發現我以前做的,全都沒錯,只錯了一件事。」

    程鈞道:「哦?願聞其詳。」

    張清麓道:「我錯在,實力太差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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