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更)
周日,湯燕犀跟母親霍淡如見了個面,一起吃午飯。
這一場病,雖然湯燕犀自覺並無大礙,但是看在霍淡如的眼睛裏,兒子還是清減了一圈兒。
霍淡如便有些食不甘味,索性丟了叉子。叉子跟瓷器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個沈宛,她究竟是怎麼照顧你的?還有你爸,他又是怎麼當父親的?!」
等到叉子和瓷器撞擊的聲音平息之後,湯燕犀才緩緩抬起頭來看向母親。放好刀叉,用純白餐巾抿了抿唇角,才語聲平靜地說:「是我自己的事,你又何必怪他們。」
「怎麼只是你自己的事?」
兒子這樣冷靜,而且話里總隱約有維護沈宛和湯明羿的意思,這叫她這個當親媽的聽起來,總歸傷心。
「沈宛自己的兒子病了麼?如果她兒子沒病,可是你卻偏偏病了,那就說明她厚此薄彼!」
又來了……
湯燕犀扶額。母親在專業領域是優秀的心理醫生、婚姻諮詢師,可是只要說到她自己這段失敗的婚姻上,專業度就消失了。這也許就是所謂「醫者不自醫」的道理吧。
湯燕犀決定岔開話題。因為母親心裏這個結,無解。
他重又垂下眸子去,切着食物:「診所籌備得怎麼樣了?媽這次回來,是真的決定留下來,不再離開了麼?」
這些年,霍淡如在湯明羿迎娶了沈宛、生下了湯燕卿,知道自己無論再做什麼也無望再與前夫複合之後,便飛赴東海岸開創自己的事業。這麼多年,遠離傷心地。
霍淡如凝視着兒子,目光中不自覺流露出歉疚:「犀犀……我決定了。回來,彌補從前虧欠你的時光。」
「其實沒關係,」湯燕犀依舊靜靜地切着食物,面色清逸,卻也無法遮掩疏離。仿佛這不是一對至親的母子,反倒只是交情淡如水的普通朋友:「我長大了,更需要自己的時間和空間,倒不太在意有沒有人陪。」
他抬眼瞟母親一眼:「如果我孤單了,自己會……去找人陪,沒必要用親情拴着您。」
說到這裏不知怎地頓了頓,然後才又說:
「至於您自己,開心就好。繼續作從前那個獨立、冷靜的職業女性,去你喜歡的地方生活,就夠了。」
這一席話說得霍淡如幾乎落淚。
「兒子……你在怪媽。」
「談不上怪,」湯燕犀清淡搖頭:「現在已經能夠體諒你當年的處境。如果換做我是您,一個剛離過婚的女人,偏還好強,我也會跟您當年做同樣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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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本是真心愛慕的婚姻,可是兩個人卻同樣性子強勢,同樣專注於事業。又因為結婚的時候兩個人都太過年輕,一切都剛剛開始……於是矛盾頻發,而兩個人都還沒學會妥協。
於是一氣之下,是她先提了離婚。彼時的湯燕犀才不到三歲大,每天數次被嚇得哇哇大哭。在湯家那樣的家庭里,他們這一對每天爭吵,簡直已經無地自容。更何況……孩子每天在這樣的環境裏成長。
同樣年輕氣盛的湯明羿便也簽了字。
從此各分東西,便是後悔,也不甘心說出口。
其實還是一直以為有機會複合的。畢竟兩人還有孩子,畢竟……她還愛着他。
可是一切卻忽然全都變了,丈夫再婚,迎娶的竟然是她的閨蜜沈宛!那個身量嬌小的、蜜糖一樣柔軟的女子,是富商的獨生女——所有的一切都與她截然相反,她不敢相信前夫竟然愛上了一個這樣的女子!
她以為這也許是前夫的報復,故意給她看的罷了。她更相信也許他們根本過不長,說不定她再繼續等等,他們就會同樣以離婚收場。
更何況,還有兒子啊!這世上沒有孩子是喜歡後媽的,而沈宛那樣的女人是根本處理不好跟兒子的關係的……
她等啊等,最開始的局面的確是如她所期,沈宛尤其不被三歲的兒子接受。可是……後來局面卻一點一點超出了她的預估。
前夫和沈宛越發伉儷情深,坊間根本聽不到他們吵架的傳聞;甚至就連兒子也開始一點點喜歡上了這個後媽。
她懵了,不斷懷疑,又不斷否定自己。最後……身為心理醫生卻自己就陷入了心理的迷障。
她跌入了人生的低谷,那段時間甚至開始酗酒。
是師兄杜松林將她從迷障里拎出來,給她買了機票,將她送到東海岸,告訴她要重新開始。
杜松林的一句話敲醒了她,他說:「明羿曾經愛上的,是那個明艷獨立、聰明絕頂的女子,他絕不可能愛上一個酒鬼!」
那晚她抱着酒瓶痛哭,喝光了最後一滴酒,然後將酒瓶當着杜松林的面摔到牆面上,摔得粉碎。
那其後的幾年,她忍着痛苦和不甘心,在遠離中國城的東海岸,咬着牙一點一點重生。
她那幾年都不敢跟兒子聯繫,是怕讓兒子看見那樣糟糕的她。可是等她終於重新站起來,她才忽然明白,她竟然就那麼錯過了兒子那幾年成長的時光……
這世上也許什麼都還來得及彌補,唯有孩子成長的時光無法重來。兩母子之間就此隔了一道溝,這些年無論怎麼想辦法,卻都已經無法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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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母子間的談話仿佛又撞進了死胡同。
霍淡如深深吸氣,努力撐起微笑:「好了,都是過去的事,咱們不說了。剛剛你問診所的事,嗯,已經差不多了。不過多數都是你杜伯伯在忙,我只是坐鎮而已。」
湯燕犀叉子微微一停:「杜伯伯很能幹。」
「嗯,是的。」霍淡如沒留神兒子的話裏有話,想到杜松林便也微笑:「他是我的恩人,也是貴人。跟他一起做事,就凡事都不用我來操心。」
這些年如果不是杜松林的棒喝和開導,她也許早就熬不過來了。無數次午夜夢回,她都感謝上蒼讓她遇見了杜松林這樣一個好朋友。
湯燕犀越發食不知味,索性推開了盤子,用餐巾擦嘴。
「不吃了麼?怎麼,不好吃?」霍淡如忙問。
「嗯,不好吃。」湯燕犀眸光淡淡地轉冷。
霍淡如便也嘆口氣推開餐盤:「可不,這外頭的飯菜,再怎麼吹噓是米其林幾星,可是說到底還不是工業流程,外加食品添加劑堆出來的。哪裏比得上家裏的菜,吃的就是那份心意。」
湯燕犀微微蹙眉:「又住膩了酒店,吃厭了餐廳的菜?」
霍淡如便也笑了:「我兒子就是明白我。我住酒店最高紀錄也只能住三個月,住多了就要跳樓了。管它什麼幾星級酒店,其實所有的客房裏瀰漫的還不都是相似的味兒。」
「那想去住哪裏呢?」湯燕犀問得漫不經心,其實答案也早就心知肚明。
媽自從離婚,在這邊早已沒有家,也沒有自己的房子。甚至在離婚之後,因為聽不得任何朋友說湯明羿和沈宛哪怕一個字的好話,而一個一個將這邊的朋友也都折損光了。
只剩下,一個人。
果然霍淡如滿足地嘆口氣:「大不了到你杜伯伯家寄宿幾天,順便讓他好好給我做幾天菜。」
湯燕犀的唇角輕輕抿了抿。
「可是您總去他家算是怎麼回事呢?再說,他女兒來了,您不會不知道。」
「那又怎麼了?」霍淡如愣了一下,隨即大笑,抓過乾淨的餐巾丟向兒子:「怎麼,開始管你老媽了?別擔心,我跟他就是君子之交,我們心懷坦蕩;再說即便有人亂猜,我們也都是單身,誰管得着?」
「他女兒來我也知道,來就來唄,我又不是她爸的女朋友。他們家好幾個臥室呢,我只是借住其中一個罷了。」
湯燕犀不再說話,只沉默地盯着面前的瓷器。
霍淡如覺得不對勁,忙湊過來問:「……他女兒,你見了?」
湯燕犀嗤了一聲,不肯說話。
霍淡如眯起眼回憶:「我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女孩兒。哦我想起來了,她還去過咱們家,跟你比賽過背《長恨歌》。你那時候還生氣來着……」
湯燕犀皺眉:「那已經不再是『咱們家』。」
霍淡如梗住,愣愣看着兒子,隨後淒涼地笑:「呃,是啊,不再是『咱們家』,只是『你們家』。跟我霍淡如,再也沒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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