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他繃不住微笑,捉緊她的腰,身子如影隨形,緊緊貼着她:「你再說一遍。」
她臉紅耳赤,腰線又被他黏得太緊,只能羞澀地閃躲:「呃,我是說,晚上見……」
他抵過來,身子與她密不透風:「你是說,今晚不再抗拒我來?」
「當、當然如果今晚聖誕聚會能順利結束的話。償」
卓星華辦事那叫一個周全,今晚的聚會安排了許多節目,說不定到時候律所的同事都會捨不得結束,通宵達旦呢,那就不存在「晚上見」嘍。
他嘶聲一喘:「放心,我一定早早宣佈結束。誰敢提異議,我就從27樓把他們丟出去!攖」
「你這傢伙怎麼越來越凶?」她無奈地笑,用手指將他頂開:「骨子裏這麼暗黑,你家裏人都知道麼?」
「你知道就夠了。」他故意頂了頂:「……越深入,越了解。」
「滾~」她害羞逃開:「真的該走了,要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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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氣氛的緣故吧,其實這幾天安澄的教授們也一改素常上課跟真庭辯似的緊張氣氛,臉上也多了笑容。今天上課的乾瘦的女教授瑪琳就罕見地掛着笑臉說:「今天就說說本地的案件,大家自由分析控辯雙方的策略。不分對錯,大家各抒己見就好。就算支持的是失敗的那一方,只要言之有理,也一樣可以拿高分。」
安澄沒想到,教授選的正是琳達一案。
其實這一向都是教授們授課的方式,不僅僅教法律條文,更重視判例實戰演練。可是畢竟從前那些案例都是發生在別人身上,或者是隔着地域,與她自己並無切實關聯。而這一個卻不同。
本地的判例,本地的律所,本地的律師,學生們早就從媒體報道上得到了充分的了解。
同學吉米隔着幾個人彎腰過來瞟安澄:「我記得你好像就在辯方律所兼職。」
吉米是高瘦的男生,在這一屆llm里表現拔尖。只是好幾次課堂上的意見與安澄相左,在教授的鼓勵下,兩人幾次都是在課堂上如真的庭辯一樣據理力爭,因此私下裏多少有些心結。
這樣的競爭者,安澄並不放在眼裏。她是從小跟湯燕犀吵架長大的,吉米再牙尖嘴利,卻怎麼跟湯燕犀相比。
湯燕犀是排名第一的法學院,排名第一的畢業生啊。
安澄只有點意外。她在鯊魚兼職的事,她沒跟任何同學提到過。llm只是個針對外國留學生的一年制課程,時間緊課業重,大家都並沒有太多的時間花在交往上。況且一年之後大家又要四散各自回國,又何必交淺言深。
「哦?吉米你什麼時候化身我的男閨蜜,讓我連什麼私人的事都說給你聽了麼?」安澄不急不慌,含笑揶揄。
吉米麵上果然一變:「什麼男閨蜜,你想得太多了。」
「你就沒想多麼?我不明白,既然我們私交根本沒到那個地步上,甚至還遠談不上什麼私交,你怎麼就可以隨便議論我個人的私事,而且是在課堂上,中間還隔着這麼多位同學,公開地談論?」
吉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我在新聞上看見過你。雖然鏡頭只是一掃而過,我卻還是知道就是你。你跟鯊魚的律師助理們一起從車上走下來!」
吉米這樣說了,中間隔着的那幾個同學就都朝安澄望過來:「你在鯊魚兼職?」眼神里是驚訝和艷羨。
安澄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只是個小律所,錢伯斯律所排名里連前500都進不了,就也沒好意思告訴大家罷了。」
「即便是個小律所,可是肯招收我們這樣的llm,那也是難得啊!」
另一個更是直接說:「更何況現在的鯊魚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鯊魚,它們現在的業績十分亮眼。」
吉米眯眼瞥過來:「我倒好奇你是怎麼有機會進鯊魚去兼職的?」
吉米的敵意來得有些莫名其妙……安澄靜了下,忽地心下一亮,隨即展顏而笑:「該不會,你也曾經遞過簡歷給鯊魚,卻沒被錄用吧?」
llm們幾乎一入學便都瘋狂向外遞簡歷,希望將來有機會留在m國工作的大有人在。可是正如莎莉曾經給安澄講的那樣,m國本土律所更認三年制的jd,不認llm。所以每年llm的畢業生都要回到各自國家去,有機會能留在m國執業的,比例都不足15。所以即便一個兼職的機會,也會讓llm的學生們趨之若鶩,耿耿於懷。
吉米眼睛一眯。
沒回答,其實也還是等同於回答了。
安澄心下也只能嘆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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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瘦的女教授讓全班同學自行選擇,一部分支持控方,一部分支持辯方。
安澄原本可以自然站在辯方,可是她盯了吉米一眼,還是站到了支持控方的陣營里去。
一方面可以換位思考;另一方面,她跟湯燕犀已經是現在的關係,在課堂上發言的話難免會不小心透露出一些辯方的內幕細節。她可不想被老師和同學們知道她跟湯燕犀的過度親密,以免他們想歪。
吉米則選擇了辯方陣營。
女教授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快節奏提問:「控方是檢察官辦公室助理檢察官烏瑪,她的開案陳詞立足點在哪裏?」
安澄搶答:「控方是打證據。控方擁有警方提供的詳實犯罪現場的調查結果,通過犯罪現場的直接證據,充分指控被告偽造了犯罪現場,從而證明被告有犯罪的故意。」
換到了控方的立場上,庭上控方提出的偽造現場的證據便再度一一從安澄腦海中閃過。這一次因為立場的不同,對那些證據的視角和理解也有改變。
從前站在辯方立場,見到控方的這些證據,只想着如何反駁它們,潛意識裏便是認為它們是站不住腳的;可是此時……她心裏卻忍不住有些翻湧。
扯斷的窗簾,翻倒的凳子,死者仆倒的方位……全都清晰指向了疑點。
越想越是有些驚心動魄,越想安澄心下越是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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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方另一個隊員也起身補充:「被告被控制從事那樣的生意,怨恨積壓多年;同時她的孩子被控制在死者手裏,而且死者還曾威脅要賣掉被告的孩子,所以被告的犯罪動機也成立。」
又有人起身接上:「而且被告自稱被敲暈,從醫學檢查報告上來看也有漏洞,更沒有人從旁證明她的確是被人敲暈,而不是自己偽造了撞擊的痕跡。」
女教授也點頭:「從直接的法理依據的角度來說,控方已有勝算。可是控方卻是怎麼反而丟掉了勝局的呢?」
女教授一指辯方陣營。
吉米率先起身搶答:「也正是以為控方手握充分證據,反倒讓控方犯下輕敵的錯誤。左右庭審走向的,雖然證據為王,但是在陪審團裁決的案件中,情緒卻往往會起決定作用。」
「所以辯方律師採取的策略先是隱忍,耐心等待控方將手裏的牌一張一張都拋盡,然後才利用法官的提醒起身表述觀點。大家都明白,人的情緒存在疲勞和麻木,控方一張一張連續拋牌,就算張張都是好牌,可是陪審團接連聽多了一方觀點,也會興奮點降低。辯方是利用這樣的策略,將控方的證據影響力逐級削弱,最後在情緒最低點上突然起身,已己方新鮮的觀點重新挑起了陪審團的情緒興奮點。」
辯方陣營一個同樣來自亞洲的女生起身補充:「就像『田忌賽馬』,等待對方出現最低谷,以自己的最強音迎戰,自然就一下子控制了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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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控辯雙方的陣營都充分重演和表述了己方的觀點。
女教授耐心聽完,然後點頭:「辯方為什麼會避開證據,只打情緒?」
安澄心下莫名咯噔了一聲。
女教授目光滑向安澄:「你說。」
安澄不得不起身,深吸一口氣:「之所以打情緒而避開證據,一方面可能是辯方證據薄弱,所以避開軟肋;另一方面……」安澄遲疑住。
「另一方面什麼?」女教授卻不容遲疑,迅速追問:「有沒有觀點?沒有的話就轉向辯方陣營來回答。」
控方陣營的同學急了,一個男生起身補充:「另一方面就有可能是辯方故意在利用情緒來掩蓋事實真相——也就是辯方明知被告是有罪的!」
安澄迅速看了那同學一眼,那同學也回望安澄,不過依舊堅定說:「控方的證據這樣充分、詳實,明眼人都該能看出來被告其實是撒了謊,她就是殺人兇手!」
那同學是本就是控方陣營,自然要為控方說話。
兩人都坐下後,那同學俯身過來低聲問安澄:「你怎麼回事?這麼明白的邏輯,你為什麼不說出來,難道要把分數拱手讓給辯方麼?」
安澄心下一下一下地抽緊。
她想幫琳達的初衷,是相信了琳達對她的哭訴,是相信琳達不會撒謊,是相信琳達是無辜的。
雖然庭審的過程里,她也曾在控方出示了偽造現場的證據後,心中閃現過懷疑,回想過湯燕犀當晚曾經說過的話……可是她終究還是相信琳達的啊!
因為她的深信不疑,所以在案件結束之後並未深想許多。而此時課堂上將案件重新翻開,這麼多人針對案件的疑點進行回溯和再推論,有些疑點便向她撲面而來,叫她無法迴避。
假設大家的推論都是真的,琳達真的就是殺人兇手,而湯燕犀在案件調查階段已經發現了琳達的疑點的話……他為什麼還要幫琳達脫罪?
是為了她麼?因為她說過,希望他幫琳達?
……如果他早發現了琳達有罪的話,他完全可以先對她言明,那她就也不會堅持非要他幫有罪的人不可。這有悖她對法律精神的理解。
那個時候還來得及放棄對琳達的代理,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他為什麼瞞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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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動了這個念頭,便覺琳達案的疑點越來越多。
比如漢斯和皮露露是湯燕犀給她的,那晚去找目擊證人的時候,也是湯燕犀自己一個人前去,他不讓她跟着;
還有……當初湯燕犀將訓練證人的任務交給她,她就曾經提過質疑——證人難道上庭不是去據實相告,反倒是去演的?
演的本身,是不是就是說明那證言的內容其實就是假的?
湯燕犀自己找到了證人,湯燕犀告訴她教他們演技,湯燕犀在庭上利用的是皮露露未曾被她演練過的內容……整場辯護其實都是他一個人的戲碼,仿佛因她而起,卻事實上跟她無關!
他早就知道了琳達有罪,卻刻意瞞着她,反倒讓她傻傻地為琳達哭泣,為這個案子白忙一場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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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後,教授給了控方陣營的同學整體表揚,言明了她個人的觀點:「法律的公正執行,永遠應該以事實為基石,證據為王。這世上雖然有投機取巧的律師,也有利用各種旁門左道答應的判例,可是我要你們記住,那樣的策略永遠只能是旁門左道,永遠有悖於真正的法律精神,永遠——應該被質疑,被唾棄!」
身為控方陣營的一員,安澄拿到了滿意的分數,可是心卻狠狠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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