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燕犀只得笑了。
為了讓後來這些安排能一一實現,所以他需要在外人面前與安澄越僵越好,這樣安澄孩子掉了之後,他的反應才不被懷疑。
可是這些總是瞞不過自家人去的。自家人怎麼可能真的相信,他真的就對安澄死心了呢?
他點點頭:「在中國,在岳母那裏。是個安靜的小伙子,最愛看他外婆跳舞。」
湯東升老爺子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歷盡滄桑的眼底也湧起了紅意。
「怎麼送過去的?連家裏人都被你瞞過了。」
湯燕犀點頭:「安澄本來就瘦,那段時間忙案子也已經心力交瘁,孩子已經有早產之相。岳父親自做了仔細檢查,確認孩子這個時候出世不會有事,所以我乾脆將計就計,安排好了逍遙的車子撞過來時,我早埋伏在車裏,抱住她擋住了撞擊。」
「撞車後,我趁亂與大霧的掩護,從另一端下車。她如期被送進醫院,楚喬安排的人做了檢查。做完檢查後,那人忙着去報告,我岳父則趁機為安澄接生,讓孩子平安出世。之後等楚喬的人回來,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死嬰,只說胎死腹中。」
「之後我趁機立即飛去亞洲,先與岳母見面,將孩子交給她,我接下來才被長老的手下『捉住』,去辦完了貝克的事。這樣一來,就算有人知道我去過亞洲,也只知道是被長老的手下抓走,卻不會想到我其實是先主動見過岳母。」
孫子說得雖然輕描淡寫,可是湯老爺子卻也能感受到當時的緊張情緒,屏住呼吸聽着,半晌才重又吸氣。
「只是……苦了那小寶貝兒。」
湯燕犀向祖父垂下頭去:「也請您諒解,我這樣安排的苦衷。當時一切還無法預測,我擔心那幾個老的會傷害孩子。其實楚喬也已經動手了,不過好在他更在意的是dna,讓我有機會利用時差將計就計。」
「不是不相信咱們湯家人,只是家裏人多,燕余、燕翦她們還小,我不想把孩子帶回來之後,反倒會危及到其他的家人。」
湯東升便也笑了:「沒關係!反正是自家人,遲一步早一步總會團圓!」
其實杜松林那個當了外公,樂得好懸要上天的,早就偷偷放視頻給了湯老爺子看。只是不明說,只說是網上的帖子,說小孩子好可愛,讓老爺子也跟着樂樂。
湯老爺子當了幾十年的法官,最是火眼金睛,孩子小的時候倒也罷了,漸漸眉眼齊整起來,怎麼可能還看不出自家人的特徵!
老爺子又抿了口茶,擠了擠眼睛:「交給他外婆帶,倒也好,總比小杜這個當爹還當得絆絆磕磕的來得好。更何況安然本就是舞蹈家,氣質再好不過,正好薰陶薰陶咱們的小男子漢。」
湯燕犀也垂首微笑。看來是的,怨不得別的孩子早在這個月份上咿呀學語了,可是自家這個還一聲不出呢。
好在岳母安然說得好:貴人話語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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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東升老爺子親自又換了壺茶,這才慢悠悠說:「喜事說完了,那就該說說舊事。」
湯燕犀目光又落在祖父的衣裳上。
老爺子的眼圈兒有點紅:「當年你奶奶出事,你是在眼前的。那天她帶你到法院玩兒,沒成想倒叫你眼見着發生了那件事……」
「那天也是我沒能做好,我大驚之下只顧着抱着血泊里的她,直到看見她朝門外抬起手來,我順着她指着的方向,才看見小小的你白臉黑眼地站在走廊里……我當時騰不出手來也去抱住你……燕犀啊,那年你才那么小,卻讓你受了那麼大的驚嚇,是爺爺不對。」
湯燕犀用力吸了吸鼻子,搖搖頭笑:「我沒事。反而,我很慶幸我當年就在那裏,讓我有機會看清真相。而且,也正因為我年幼,沒人會費心在我眼前掩藏什麼。」
湯東升垂首無語,半晌才輕輕吸了吸鼻子:「你在那兒,就見過菲力了,是吧?」
外人也許永遠無法理解,眼高過頂的湯燕犀怎麼會當了菲力的律師。他們也只以為湯燕犀是想報復他父親,又或者是想要得到菲力給他的金錢和權力,卻無法知曉原來他在那樣小的年紀,便已經與菲力結下了緣分。
或許算不得善緣,可也……不完全都是孽緣吧。
湯燕犀點頭:「他藏在拐角處。人們聽見槍聲都蜂擁到辦公室門口,只有我的角度才能看見,他其實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湯燕犀吸了口氣,平復了下情緒。祖父年紀大了,不宜再叫祖父激動。
「從那一天起,我就對菲力產生了好奇,一直小心翼翼,一點一滴在網上搜集他的信息。十歲後開始去湯、程&劉打工,翻遍他們的所有存檔文件,一件一件發現了與菲力有關的案件。那些案子都被我爸小心翼翼束之高閣,或者是當時沒接,或者是表面上看起來與菲力集團無關的——可是我爸越是這樣小心對待的,反倒越勾起了我的興趣。」
一切到了他十六歲,是一個男孩子已經挺起肩膀的時候,菲力也正式對湯明羿心死,才如魅影一樣出現在了湯燕犀的生活里……從那開始,湯燕犀的生活里,便被硬生生刻進了菲力的烙印。
「我知道我爸防備他,當他是殺害奶奶的嫌犯;我爸又因為法律精神,從而規避接菲力的案子。」湯燕犀習慣性地清傲揚起下頜:「可是我不。因為我看清過他,所以我更想走近他,想要看看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的黑衣和惡名之下究竟藏了什麼故事。」
湯東升滄桑地微笑點頭:「你有答案了麼?」
湯燕犀凝視祖父:「他愛奶奶,用情甚至不比您少。可是他註定一輩子得不到她。所以他起過惡念,想過把她從您身邊強奪走,所以那些年他為了跟您叫板,壞事做絕,只為看您在法庭上拿他無計可施的樣子。」
「奶奶中槍那天,他就在法院,而且站立的位置就在射擊位置附近,所以他的嫌疑最大……對於這樣的指控,他從不對人解釋,也從不否認;可是事到如今,我卻還是選擇相信,不是他。」
菲力是惡人,但是惡人也有惡人的驕傲。他從不為自己辯解什麼,甚至也從來不跟他說起祖母的事,可是他卻千方百計、死乞白賴將他拉到身邊,然後將逍遙之流藍了眼睛要搶到手的菲力集團,硬生生塞給了他。
這樣霸道的行為,如果繞過另外一個角度去看,怕也就是他無聲的訴說了吧。
直到菲力去世後,他翻檢菲力留下的遺物,發現了那些古舊的日記,才從中窺得了菲力與奶奶、以及梅里太太三人之間的愛與恨。
「如果菲力不是真兇,那我就要繼續找到真正的兇手。而這一切只有留在菲力集團,只有更深挖掘菲力自己和菲力集團的秘密,我才能抽絲剝繭找到答案。」
湯燕犀仰頭望清朗夜空:「我永遠也忘不了,奶奶在血泊里一直望向我……我更忘不了,她帶着溫熱的血,那樣不舍地握着我的手。」
湯東升老爺子已是老淚縱橫:「說到底,是我害了她。如果她沒認得我湯東升,如果我不是個從來不留情面的律師和法官,她就也不會為我而死。」
湯燕犀起身,湊上前去,蹲在祖父膝下。
「不,您錯了。我知道這些年您曾一直為此自責,但是我現在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您,一切都不是那樣的。奶奶的去世是因為愛恨情仇,卻不是為法律必須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是有人想要做成這樣的局面,是有人想要讓咱們湯家從此喪失了對法律的信仰,也是有人想要利用奶奶的去世來摧毀您的信念……可是真相總有浮出水面的一天,請您再也不要為此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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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湯燕犀扶着祖父進房歇下。
湯明羿也已經回來,等在走廊上。
紫檀樓閣,紅燈如霧,湯明羿靜靜凝視長子:「關於未來,怎麼打算?」
湯燕犀淡淡聳聳肩:「還能怎麼打算呢,反正已經沒有了律師執照。」
湯明羿皺皺眉:「可以申訴。只要……安澄肯為你求情。」
「不要。」湯燕犀眉眼之間若月光皎潔:「她從未做錯,從來錯的是我。違反職業道德、安排證人,的確是我曾經做過的事。」
湯明羿也只能搖了搖頭:「唐朝……不賺錢,如果你肯,便交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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