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女童的話,自然把目光放在了那婦人的肚子上,春衫下那肚子隆起,確是個懷了身子的婦人,李薇竹與謝老太爺的眉心隆起,形成了一模一樣弧度。
這讓劉達超的眼皮子一跳,他昨個兒他是聽到老太爺答應了要送李薇竹金針的,心中有些不贊同,他的目光放在了木匣上,金針的尖兒猶自亮閃閃的很是奪目,第一層的金針已經很是驚人,第二層的物件兒那就更了不得了,裏頭放着的是一本薄薄的行醫札記,另外則是兩本被老夫人注過了的醫書。老夫人的醫術只能說是稀疏平常,若不是因為如此,也不會成親之後就不再行醫。只是……就算是醫術並不高明,手中的醫書卻很難得,更何況,老夫人與老爺伉儷情深,老夫人去了之後,老爺經常翻看老夫人曾經的行醫札記,此時卻把老夫人曾經最為珍視的醫書給贈送了出去?!
再看看李薇竹與老太爺兩人,兩人幾乎是同時站了起來,發現對方動作與自己一致之後,隆起的眉頭舒展開來,抿起的唇瓣翹起相似的弧度,微微頷首,往婦人的方向走了過去。劉達超上前把木匣包裹好,跟在兩人的身後,想到了二房那早夭被婆子丟棄的嬰孩,也難怪老太爺要把這些送給李薇竹,只希望她的醫術要好些,又或者起碼有傳人能夠把醫術傳下去。
謝老太爺的腿腳不利落,李薇竹與他說了幾句,就行得更快些,走上了前,「娘童的聲音越發銳利,讓近前的李薇竹,耳都被震得有些發疼。李薇竹蹲下身子,與那婦人四目相對。她的眼底似乎飛快閃過了些什麼,李薇竹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那婦人就垂下了頭。
給人看診是望聞問切,李薇竹的手捉住婦人的腕子,還想要說話讓女子抬頭,就聽到吱呀一聲,那人的大門打開,女童的尖銳聲音也戛然而止,婦人緊繃的身子也鬆快了些。
李薇竹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你既然有了身子,莫要這般。有什麼話,站起來慢慢說。」
&啊是啊。要是出了什麼事情,反而是我們的不是了。」說話的是一個青衣婆子,有些陰陽怪氣,帶着刻薄的味道,「畢竟我們李家是行醫的,而不是殺人的。」
行醫?
綿柔的春風夾着那庭院的味道,送了出來,李薇竹卻沒有聞到略帶苦澀的藥材的味道,而是脂粉氣息,那是青衣婆子身上的味道。
&嬤可憐可憐我。」那婦人抬起了頭。她抬頭之後,眾人便是驚呼出聲,只因為她的兩頰過於消瘦而凹陷着,面色也是蠟黃。剛剛只是一瞬,李薇竹沒有瞧清楚這婦人的面,此時她仰着頭說話,終於看清楚,除了乾瘦得不像個懷孕的婦人之後,她的額頭上有青紫,右邊顯然之前傷過,還沒有好全,長長的隆起的傷痕昭示了當初傷得究竟有多重。
李薇竹的目光滑向了婦人隆起的肚子,這婦人過於消瘦,就顯得她的肚子大的讓人觸目驚心了,幾個月?這般的身子,莫不是快生產了?李薇竹的眼皮子一跳。
&是我不知道這肚子裏的孩子是男還是女……」婦人說着,深深對着青衣婆子叩首,「那我這條命還有招娣這條命,都沒了。」聲音帶着哭腔,悲纏肌骨,抬起頭的時候,淚水順着面頰滑落,滴落到地面上,黑色的水漬暈成圓形。
婦人哭得是悲切,圍觀的周遭有人聽出了其中的傷疼,有些心軟的婦人發出了議論聲。李薇竹忽的聽到了老者的嘆息聲,那是謝老太爺的聲音,李薇竹不由得抬頭看向了他,他對着李薇竹搖搖頭。
李薇竹明白了謝老太爺的意思,如果要是別的病,她若是看得出,自然會給婦人看診,牽扯到了辨男女,謝老太爺讓李薇竹不要趟這渾水。李薇竹鬆開了抓着婦人的手,既然這一戶人家是行醫的,總不至於讓婦人在他家的門楣前生了事,辨肚子裏男女的這檔子事,她是不願參與到其中的。
謝老太爺搖頭的原因也很簡單,「辨子聖」李旬的事情,他是記得的,與李薇竹有些眼緣的他,自然不願意她插手這事。李薇竹原本是半蹲在婦人的身側的,此時她對着自己點頭,同時站起了身子,謝老太爺的眉心舒展開,知道李薇竹不願意插手,心中一松。
&來評評理。」
李薇竹只是剛剛站起身子,就被人抓住了臂膀,李薇竹呼疼一聲,皺起了眉,青衣婆子抓住了李薇竹,此時像是沒有看到李薇竹痛苦的表情,對着她說道:「誰不知道,以前能夠分辨出男女的,是我們家的老太爺,我們家的老太爺已經歸隱山林十幾年了,到哪兒給她肚子裏的孩子辨是男還是女。這會兒不知道是誰打聽出了老太爺曾經的名聲,每日裏在我們藥鋪堵着,不知道今天是怎麼摸到了我們老宅的後門,就在這裏鬧着。我聽到了一刻都不敢耽誤,就過來開門,要是肚子裏有個好歹,那我們李家,可有千張萬張嘴都說不清楚。」她說話像是個炮仗一樣,卻說得條理分明,在場的人,有人應和着。
李薇竹道:「這位嬤嬤,我不是京都人士,不大清楚這些事。若是想要尋個公道,找個本地人的好。」
那青衣婆子上下打量着李薇竹,並沒有看她的臉,只是虛虛打量她的身子,然後忽的用力嗅着,之後一拍大腿就說道:「你身上並無病色,身上卻有弄弄的藥香味道,你一定是個女大夫了。」
青衣婆子湊近了和李薇竹說話,口腔中的氣息和脂粉氣息襲來,李薇竹往後仰了身子,都無法避開,腦子有些昏昏漲漲聽到青衣婆子點了她大夫的身份,脫口而出,>
謝老太爺的眉頭再次聚攏,劉達能一直看着老太爺的面色,「您的身子?」
&沒事。」謝老太爺擺擺手。
青衣婆子的面子一喜,拍了大腿說道,「你既然是個大夫,自然要留你下來,評評理了。有誰能比大夫說話更中肯?況且,這會兒府裏頭也沒有個能給人看病的,若是她出了什麼事,我一個老婆子也不中用,還需要一個大夫照看着,要知道她懷得可是兩個。」
青衣婆子的話讓李薇竹抬起頭看向了她,她伸出兩根乾瘦的手指比劃出二,面露喜色,嘴唇裂開露出發黃甚至還有些發黑的牙齒,笑容里得意的味道讓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
孩子的銳利刺耳的叫聲再次響起,只見那婦人晃了晃身子,有人說道:「生產本就不易,你看着身子也不大好,肚子裏頭又有兩個,還是先站起來,莫跪了。」
那一聲的關切是一個引子,眾人交口道:「是啊是啊,身子不好,就別跪了。」「你有什麼苦衷,好好說就是,還是身子重要。」「不是還有一個女大夫?若是有什麼不平事,讓那個女大夫幫着評評理,一定是不依不偏的。」此時從李家宅子裏跑出了一個小廝,拿出了一把椅子,有人攙扶着婦人坐了下來。
青衣婆子的一隻乾枯的手還牢牢地攥着李薇竹,她心中知道自己是走不掉了,左右環顧四遭,有人攬住那女童的,有人手中安撫那婦人的,有更多的人圍了過來,眾多人交雜的聲音,好像是成了一個漩渦,她被卷在其中,陷入渦心脫離不得,動彈不得。
&姐。」李薇竹感覺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袖,是謝懷溯,他整個人也都偎依了過來,小聲地說道:「她沒事吧。」
聽着謝懷溯的話,心中一暖,李薇竹道:「我幫忙照看着,不會出事的。」她所要做的是幫忙護住那婦人而已,至於婦人腹中孩童的性別鑑定,與她無干。打定了注意,李薇竹對着那不肯起身的婦人說道:「我觀你的面色,確不是身子強健之人,腹中又是雙生子,你既然求到這戶人家,想來還是想要腹中的孩子的,坐好罷。」
旁人勸那婦人她都不肯起身,李薇竹說話之後,她卻在旁人的攙扶下站起了身子,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李薇竹見狀心中略寬,忽的聽到了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循聲望了過去,是謝老太爺。
心中咯噔一聲,李薇竹還沒有琢磨出所以然,就聽到那婆子說道:「你腹中的孩子不是我們家老爺不出手,而是這能夠分辨腹中孩童性別的,我先前也說得是清清楚楚,是我家歸隱山林的老太爺。」青衣婆子的聲音洪亮,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字字分明,「莫說京都裏頭,這整個王朝,有誰能有我家老太爺那樣的本事?孩童尚未出生,就能辨出是男還是女,這是通天的本事吶。」
青衣婆子的手攥得緊,她的聲音震得讓李薇竹沒有辦法用心分辨心中的那一點不安和不對勁,心如鼓擂,聽着她繼續說道:「這樣的本事,李家的上下老小竟是無人學到,若說是有一人能學到,那就只能是跟着老太爺身邊的一位干孫女兒了。你的事情,先前你跪在我家老爺面前,我也聽得分明,諸位聽我說道說道。」青衣婆子三言兩語就說了婦人的來歷,原來,這婦人生平不順,母族凋零,原先公婆就不喜她,入了門之後生了不少的事故,剛開始丈夫喜愛她顏色,而後也漸漸厭惡了婦人,生了一胎女兒之後,遇到了一個算命先生,說是婦人的八字不好,所以才會克母族之人,現在克了夫家。從此之後,丈夫對她是非打即罵,她在夾縫之中小心求生,夫婿抬了平妻也忍了下來,一心只想要生個兒子,後半輩子得以傍身,這次懷了雙生子,她原本想着,若是有男孩兒自然是極好的,萬一又是一對女孩兒,虧損了氣血,補回來之後,再徐徐圖之,生個男孩兒,誰知道,再次遇到了那算命先生!
婆子說話陰陽頓挫,引得眾人像是在聽說書先生說書,心中無不好奇故事的後續,婦人低頭不語,但眾人見得她的雙手緊抓着衣裙,把衣裙都捏的皺了,衣裙的裙擺上低落的淚水暈染了圓形的水漬,站在婦人身側的女童也是豆大的淚珠兒從眼角滑落,便知道青衣婆子所說的不假,心中嘆婦人的命苦,更好奇故事的後續,那算命先生又算出了什麼來?
婆子見着眾人聽得津津有味,隱蔽地看了李薇竹一眼,看到了她有些不耐的神情,心中一凜,不敢繼續賣關子,若是砸了事,她可擔不起責任,很快就說了故事的結局。那戶人家前些日子得了算命先生的話,如果要是腹中的孩童是龍鳳胎,則是大吉可以壓住婦人的八字,今後一家也是順遂平安,如果是兩個男孩兒,那就是上上吉利的事情,不說是平安順遂而是萬事如意,這兩個男童是靈秀俊傑人物!若是有男孩兒,一切都好,若是兩個女嬰,那就是大大的不妙,因為這八字是陽氣罡正,放在女兒身上,煞氣太過,克雙親克祖輩,家業凋零是也。
&就是因為這一樁事故,她才會求到了這裏,若是誤打了男嬰,她是罪人,若是當真生下了一對女嬰,也沒活路,所以必須要知道腹中的孩童是男還是女,才能有生路啊!」青衣婆子咋舌,誇張嘆氣,「你說是不是?」
她最後一句話是對着李薇竹說得,她捏着手腕的部分讓李薇竹有些發疼,只是李薇竹仍然警惕着,並不說任何的話,無論如何她都不預備參合到這件事,若是其他的時候,她或許還會心軟,想法子替婦人斷出腹中孩童的性別,給她一條生路,而現在青衣婆子捏着她的手腕不放,她心中的不安已經擴散到整個胸腔。
見着李薇竹不回答,青衣婆子並不介意,她仔細看着李薇竹,像是剛剛沒有看清楚,此時才認真看清楚一般。
&
她面上的皺紋都更深了些,像是發現了什麼,面色一點點肅穆起來。
忽的,李薇竹感覺到青衣婆子鬆開了手,李薇竹經不住往後小退了一步。不知道為何,她心跳得驟然急了起來,心擂得像是要跳出胸膛,她看着那婆子,此時的角度逆着光,竟是什麼都看不清,只看得到黑黢黢的面她的身後是燦得讓人睜不開眼的光。
&是……薇竹小姐?」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64s 3.936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