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聽着康迦衛幾乎將她的想法說全,也不愧都是涼州大營出來的,基本思路也很相似。叛軍攻佔的兩縣雖然是最靠近宋州曹州的兩座城,但成武離曹州只有一百二十里,而豐縣距離宋州卻足有近兩百五十里地,對方必定會選擇更像囊中之物的曹州。
不如兵分兩路試探曹州與徐州,先以弱兵誘導,待對方急於求成後兩側夾擊,使對方迷惑不知設同樣局的兩處到底哪裏是真的有重兵等待。
而後賀拔慶元親自帶兵從宋州而去,以騎兵隊伍直絞對方,先奪回豐縣、駐紮宋州。
這個方案在幾位主講的補充下,漸漸完善,崔季明沒有多說什麼,她現在還年輕,在這樣實際與作戰策略並無太大關係的場合下,少說多觀察更重要。
她將兩個核桃又撿回來,將下巴縮回毛領里坐回遠處搓着核桃。
不一會兒,這場持續了幾個時辰的商議終於也有了結果,崔季明也隨着旁人打算一起走出去,這才往自己營帳的路上走,就看着有位燒火兵打扮的年輕小兵朝崔季明走來,道:「郎君,龍眾有信。」
崔季明眼睛亮了亮,道:「長安來的。」
那燒火兵行了個禮,不作痕跡的將手裏東西遞給她,轉身離開了。
崔季明看了眼外頭裹着的幾層紙,說是信紙……沉甸甸的更像是個捲軸。她本還想着是殷胥給她寫信了,如此看來卻像個卷宗?
她拿着走回自己的營帳,畢竟官職也不算低,營帳不算小,裏頭還擺着桌几和非常簡易的屏風。
屏風背後兩張床,考蘭正躺在裏頭,他這會兒倒是應景,新衣裳還頗有點明光鎧的制式。只可惜明光鎧……就是胸前並列兩塊亮瞎人眼的圓鐵片,正好能籠罩住整個胸部……崔季明穿戴的時候都覺得夠詭異了,結果考蘭居然還在那兩個圓鐵片各自中央做了兩個……小小的圓形裝飾。
看起來更讓人浮想聯翩了。
他看着崔季明回來,從矮床上彈了起來,崔季明這才發現他居然還戴了個有兩根長翎毛的發冠,坐着都快能觸到帳頂,他為了戴這玩意兒是爬着進來的吧?!
崔季明目瞪口呆:「哪裏來的天牛成精了?你再這樣出去給我丟人現眼,我把你打到爆漿你信不信!」
考蘭被她訓得有些不滿,伸手捋了捋那兩根亂彈的翎毛:「難道不好看麼!你就不知道誇誇我麼?我聽人家說書的講,大鄴的將軍都戴這個的!」
你是早幾百年聽了齊天大聖的打扮吧!
崔季明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床上,盤着腿開始拆捲軸,隨口答道:「大鄴的將軍還都能手撕沙漠群狼,單挑千軍萬馬呢,你怎麼不學學這個。給我拆下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些天都在外頭多顯眼了,我這才來了一個多月,之前剛跟叛軍交手過一次,就因為你我都快沒法在軍營混了。」
考蘭蹭過來,崔季明拔刀就把他那兩根翎毛砍斷,他就像是頭頂插了兩根筷子似的,看着翎毛掉在地上,氣的直跺腳。
他拿着翎毛指着崔季明道:「你問了沒有!你到底問了康將軍沒有!」
崔季明抬起頭,這才想起來考蘭讓她去幫忙問問考風的動向,她呆了一下:「太忙,我忘了,你回頭自己去問他吧。再說他也未必知道,考風是讓夏辰帶走的,根本不在一個地兒。你就沒給他寫過信麼?」
她答到一半,就語氣敷衍的低頭去看捲軸。當真沒想到殷胥居然真的把信寫成了捲軸,單看側面這厚度,鬼知道這才走了兩個月左右,他到底洋洋灑灑寫了多少啊!
想着曾經收到的幾分政府工作報告,裏頭夾雜了某些人吝嗇的幾句情話,她就感覺頭疼,估摸着想找些甜頭,她就要硬着頭皮把這長長捲軸全都看完了啊!
站在對面的考蘭還有好多事想跟她說,看她如此心不在焉,氣道:「我不都跟你說了,寫了信他也沒有回,就讓你幫我問這點事兒,你都能忘!你不是打仗忙麼,怎麼有空看這玩意兒——」
考蘭說罷就要上來搶,崔季明立馬瞪眼了:「明天幫你問不成麼!別動手!」
考蘭:「他都當皇帝了,不好好忙朝政,居然還給你寄這種東西,難道不覺得丟人麼!」
崔季明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考蘭簡直比誰家嬌女兒還細皮嫩肉,手掌立馬一圈紅印,他氣呼呼的撒開手,崔季明道:「我高興!老子都等了一個多月了,他偶爾不務正業又怎樣,你以後別碰這些東西!」
考蘭感覺這親疏好似一下就被她分出來,鬆開手站在原地,又覺得是自己衝動不該動手,又氣她永遠都是聽了那人的事情,別的也都顧不上了。
他想掀簾離開卻又無處可去,想說一句道歉卻又說不出口,悶悶的坐回自個兒床上,甩掉那一身鎧甲,面朝帳篷趴回裏頭了。
崔季明看了幾眼,又放下來,瞧着他背影,嘆氣道:「對不起,明兒我一定問。要不然等這邊仗打完了,我叫人送你去一趟涼州。」
考蘭這才跟條蟲子似的在床上蠕了蠕,抓着髒兮兮的軟枕轉過頭來,擋着半張臉,露出一隻眼:「我再也不信你了。」
崔季明挑了挑眉毛:「那算了。」
她說罷倒向床內,搭着腳翻看那長長的捲軸。
考蘭立刻撲過來,擠到她床沿上來,急道:「不行,你說過的不能反悔。」
崔季明看着捲軸,偏頭掃了他一眼:「我不守諾不就這一回,真讓你記着了。晚飯用過了吧,自己玩去就是。」
考蘭搖了搖頭:「我不出去了,外頭他們老是議論我。你或許不該帶我來的。」
崔季明滿不在乎的扯了扯嘴角,伸手隨意捋了一把他臉側剪短後還沒變長的頭髮,沒多說什麼。
她掃了掃幾眼,果然看着殷胥寫到太后逝世後,極其簡短的插了一句:「修的傷勢也快好了,或許這幾日就會離開長安。宮中住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從含元殿往回望,大興宮都沒有幾處亮着燈。等你回來,不若挨個宮室去住一下,至少讓宮內看起來別太冷清。」
崔季明忍不住笑了起來,這翻譯過來不就是「獨守空閨寂寞無比>
往後看去,殷胥或許是往後摒不住嚴肅的樣子了,說的朝堂上的事情越來越少,偶爾再提了一句澤快到長安了之類的,就幾乎只剩下他自己顛三倒四的話語。
他是說話很有邏輯的人,崔季明看過他的策論,連半句廢話也找不出,如今這長長的捲軸,寫的卻像是老太太的裹腳布。
殷胥似乎塗改了一番,覺得這些話似乎不該寫在其中,和前頭那些國家大事實在是不般配,卻還是忍不住寫下,好似用小一號的字體,這些字就能藏起來似的。
殷胥:「上次一事是我不對,我一直以為你是男子,所以才不懂這些。但是我也不好找人借書,畢竟現在在宮內做些什麼都有人盯着,我怕耐冬或其他宮人會因此猜測你的身份。你那本……《孝經》未免太奇怪了些,女人畫的都跟沒骨頭似的,怎麼能擺出那樣的姿勢啊。我覺得你就不是那樣。」
他又塗改了其中一段,崔季明恨不得拿什麼東西把那一塊黑墨擦掉,好看看他到底寫了什麼讓自己覺得不好意思的話。
&沒有別的意思,你也很好看。你跟別人都不一樣,但是如果那皮甲能夠不穿就更好了。就是、覺得還是不要看書,人要虛心求教,或許你可以教一教我。」
哎喲臥槽……說的就好像是一道高數題不會做,放下臉面問學渣該怎麼解一樣!
&次也有你的責任,為什麼你沒有教我該怎麼做,沒有繼續下去?我覺得你對這種事情怎麼一點念想都沒有,雖然我覺得我也不該老是惦記這種事,但天底下肯定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這樣。你是覺得我……」
那裏足足空了三四個字該有的位置,有些想下筆卻下不了筆的點點墨痕。
崔季明忍不住想:天吶這個人,為什麼寫信時候如此囉嗦,說話顛三倒四,廢話連篇呢!
他還是鼓起勇氣寫下來:「你是覺得我不夠男人麼?其實病已經比前世好許多了,我也不是不願意去學武,只是我不是那麼擅長,也沒有那個時間。或許你覺得更……高大威猛的更好麼?」
她忍不住咬着指甲蓋傻笑起來:真受不了,他腦袋裏到底都裝些什麼呀!還高大威猛,怎麼不說她喜歡胸毛如草原,虎背熊腰的蓄鬚軍漢呢!
崔季明真的要說,現在這個樣子也真的不能怪她,實在是他太讓人想欺負,讓人不想跟他說實話。
她越往下讀,心裏跟貓爪似的,又有點興奮,又有點覺得他說的不夠直白,忍不住也跟着亂猜他寫信時候的神情。捲軸都快湊到臉前,擰着身子都恨不得打滾,崔季明覺得自己該捂着臉出去跑圈才對。
行軍的床很窄,崔季明沒有推考蘭,他就賴在床上沒有下去,托着下巴垂眼看崔季明。她望着信,面上做出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又抓耳撓腮的神情,對於考蘭的目光毫無感覺。
這條床太窄,地面上又都是黃土砂石,考蘭一隻腳不得不踩在地上才能穩住身子,他看着崔季明如此豐富的神色,忍不住在想,就那樣一個對外連話都不肯說一句的人,到底寫了什麼,才能讓崔季明整顆心都投進去了?
考蘭總感覺有那麼點嫉恨起那個人來,卻又總覺得沒有立場。他還沒來得及心中湧起更多的嫉妒或不懷好意,卻忍不住把更多的心神放在觀察她神色上。
要是給考風寫信說此事,考風會不會覺得他瘋了……
崔季明只是感覺考蘭的胳膊貼着他胳膊,就在一邊托腮安安靜靜的趴着,她還在往下看:
&在外頭有了些傳言,但我並不覺得是壞事。讓他們傳去吧,這樣你就能不必偷偷摸摸進宮了,雖然我感覺有點奇怪,估計到時候會有不要臉的大臣在朝堂上提起此事,但你不必在意。」
傳言?
崔季明一邊往下讀,一邊隨意開口道:「考蘭,你知道外頭有什麼傳言麼?」
考蘭微微一驚,連忙回過神來,答道:「呃……的確是有傳言,但我覺得你不一定想聽。我覺得可能是有人想要詆毀你,故意將消息散佈出去的。」
崔季明放下捲軸轉過臉來:「到底是什麼傳言?」
而另一邊,和賀拔慶元最後聊了幾句,晚一步離開的康迦衛卻有些猶疑。他是個有話直說的性子,人都已經邁出了主帳,卻又忍不住退回來,對着伏案的賀拔慶元道:「賀拔公,關於三郎,你知不知道外頭現在有了些不太好的傳言。」
賀拔慶元聽見是跟崔季明相關的,抬起頭來,皺眉道:「什麼傳言。」
康迦衛立刻後悔自己提這個事情,他一個幾十年老直男怎麼說得出口啊,然而賀拔慶元顯然是要他說清楚。康迦衛咽了咽口水:「我覺得三郎再過兩年指不定能接替你的位置,一定是奇偉男子,那小皇帝才十六七,長得又那麼文靜啊不、是斯文……三郎應該不可能屈居人下。」
賀拔慶元半天沒聽明白:「什麼?」
康迦衛硬着頭皮道:「外頭都傳的很厲害了,說三郎早早在弘文館時就與今上相熟,感情篤深。不論是之前今上分裂突厥一事,還是登上皇位,都說少不了三郎的協助。」
賀拔慶元想起來,的確是之前在西域的時候,崔季明明明眼睛看不見,居然還敢藝高人膽大的扮作端王的護衛,二人看起來確實是早早熟識。
他確實知道崔季明或有意幫助過端王,但行動都沒有很明顯。如今二房在朝堂上立足,不也就是因為她選了端王麼。
康迦衛:「不知誰傳起來的,說是崔季明三番五次深夜入宮,又和今上在宮外也有會面的別宅。甚至端王還曾出入過崔家在建康的老宅,怕是三郎……呃,早早是今上的……入幕之賓。」
康迦衛隱掉了原來傳言中的用詞,他也實在是沒法把從小看着長大,單手能掀翻戰馬的崔季明說成是「男寵」。
當然這種說法,可能也是維護今上的顏面,畢竟不論今上看起來如何弱不禁風一推就倒,就算配個彪形大漢,也要管那人叫「男寵>
康迦衛以為賀拔慶元會震怒,會氣到辱罵人。他也是不信的,畢竟崔季明十四五歲的時候,簡直就是平康坊中最受歡迎的客人,隨便幾句話都把哪家小娘子的心勾走了——
然而賀拔慶元眉毛都擰起來了,他做出了一個活了五十多年最糾結的一個表情,滿眼寫滿的都是他媽的在逗我。
然後他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麼,整個人從遠處彈起來,一腳踢翻了桌案,怒道:「她真是瘋了!我說看上誰都行、也沒說過——」是當今聖人啊!
這丫頭真的從小就是悶聲幹大事的料,就在誰都不知道不透露的情況下,睡了當今登基沒幾個月的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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