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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玉緋看她被踹倒,居然坐在地上捂着臉哭,心裏不忍,拽她起來:「竹承語,你幹什麼!都干出這樣命也不要了的大事兒來,你卻在這個節骨眼上哭哭啼啼!」
說是拽起來,裴玉緋身材嬌小,竹承語足足比她高出半個頭還多。筆神閣 bishenge.com她哭的當真有些慘,裴玉緋無奈,只得拽她到榻上坐下,將她那淋了酒的外衣脫了下來,道:「難不成他又來找你了?」
竹承語抹了抹眼點頭:「不過是因為我以前在的那一派,他們向太后提出了我曾經策劃的一項法案。太后十分高興,給親皇那一派增了不少官員人手,計劃在各大交引鋪實行。他把這些全都算在了我頭上。」
裴玉緋在屋裏踱了踱,咬牙道:「他一個中書官員,才應該是靠攏聖人那一派的,誰能料到今日!是看着俱泰一路升官,年輕服不下那口氣麼?」
竹承語站起身子來,把外衣疊了疊。她裏頭甚至沒有穿着緊繃的束衣,只是裹了層棉布條,不看腰臀,上半身幾乎與男子一般。縱然不是第一次看見了,裴玉緋也要忍不住咂咂嘴,早些年跟她做小姐妹的時候,就感慨過這丫頭平的的連齊胸襦裙都掛不住。
竹承語道:「能為了什麼。他縱然在中書,卻不如崔元望受聖人信賴,再加上當年明明是他制科名次在前,卻眼睜睜看着俱泰一路升到尚書之位,能不恨麼。聖人其實也提點過他幾次,想要重用,他卻認為為官不在於聖人更在於官場,於是積極的在朝中群臣之間活絡。」
裴玉緋心道:聖人明顯是早就結識俱泰的,既然私下有一層關係,聖人自然希望通過俱泰來把控朝廷。那人這時候在官場上結交人脈,不就是跟俱泰在搶麼,聖人必定更偏向俱泰,雖不至於出手表示什麼,但肯定也不會再給他多少信賴。
看着對面,竹承語顯然也想到了這點。
竹承語原本名竹鐺玉,三年多前,在裴玉緋到山東河朔一代之前,她父親竹承枸作為宣州刺史,曾隨着崔季明他們外逃至和州,後來被南遷報復刺殺,長兄在逃離宣州過程中因被流民感染傷寒而亡。竹姓分兩支,一是關中姓氏,二是滇地南蠻姓,她是前者,宣州出事時,她在從關中本家趕往宣州的路上。
竹家不大,三流小世家,裴家的不太親密的附庸之一。
其父作為宣州刺史,本來就是清明剛正之人。這樣抵抗,自然扇了行歸於周的臉,竹家怕是要完了。在永王之亂開始之後,竹家被刻意針對,幾乎屠戮殆盡。至此之後更是成了中原罕姓,人們只知西南住民有竹姓,而不知關中竹姓。
這也都是後話,但竹承語確實意識到自己本家不能回,和州不敢去了。
她當時無路可走,只得求助於裴玉緋。她長得有多麼清俊,她長兄便是有她的三倍,裴玉緋之所以能跟這種小世家親密,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她和竹承語的長兄有過一段感情。避人耳目,多以小姐妹竹承語的名義相邀,一來二去,裴玉緋也和竹承語關係不錯。
她既求助,裴玉緋便派人將她送去洛陽長安一代。畢竟和行歸於周為敵了,還是往大鄴中心跑能安全。她將自己竹鐺玉的第二字改用另一讀音,更名竹承語,作男子打扮,騎馬乘車逃往長安。
女裝時候也挺漂亮,畢竟眼睛跟秋波似的,除了個子稍高一些,胸平了點,也是個頗有氣質的女子。但換了男裝,堪稱是天衣無縫了。
竹承語就跟畫裏走出來的魏晉美少年一般。清風秀朗,明珠玉潤,因此和以武藝為榮,以健壯為美的胡漢混血王朝氣質不太相符。但畢竟南朝打上來建立的大鄴,骨子裏有種對魏晉風骨的懷念,縱然是如今有人詬病她雌雄莫辨,清秀纖弱,卻依舊有一大批文人認為史書中的魏晉翩翩少年便是如此。
竹承語一路奔逃到洛陽,中途種種波折,也感覺到了男裝在外的便利,以南地流民為由直接入了男子戶籍。
然而她卻不是裴六這樣的強勢性格,她隨長兄做過些生意,又從父親那裏學得不少為官之道,才情絕不差,在普通女子之中也算得上倔的,但畢竟心性溫雅,不懂圓滑也不太潑辣,穩重也有些少女的羞澀,極通事理卻也有點稚嫩的天真。
她參與制科,純粹是當時不少女子投行卷,她也想試試。然而別的女子是被挑出來,她卻用着男子戶籍,直接進入了國子監內的初試。
初試自然也有搜身,然而就她這樣的相貌,再加上制科規模小人數少,本來就不如春闈嚴格,搜身的官員看了她臉一眼,都怕旁人覺得佔便宜,只草草摸了摸胸口袖子,沒有細查就放過了她。
一路上說是稀里糊塗也罷,猶豫過也罷,她好幾次覺得心都快掉出來了,戰戰兢兢,她竟硬着頭皮走到了最後。放榜的時候,她在崔元望下頭三位,總榜第七。
想要吐露真相卻又怕遭牢獄之災,竹承語硬着頭皮進了翰林。制科的名次本來就不錯,再一步進入了戶部,隨着戶部擴充職能,俱泰步步高升想要提拔一同制科上來的同僚,便選中了溫潤寡言,卻做事穩妥細緻的竹承語。
她長兄,裴玉緋的前前前前任,做生意頗有些天賦,竹承語耳濡目染,在戶部如魚得水。俱泰喜歡這種了解市場,有過經驗的官員,她一路成為了戶部巡官,僅次於侍郎。
當看到有女子喬裝打扮參加春闈,甚至獲得了女進士身份,她也有些興奮,然而最後的結局卻是女進士得了虛名,入翰林有最低位的官品,卻不得為官入朝。
以為能昭告身份的竹承語,再度失望了。她也意識到自己到這一步有多幸運,有多難得。
再加上本來是跌跌撞撞進的官場,在俱泰手下行事久了,他的魅力他的理想自然也感染了一批戶部的官員,竹承語也想為俱泰心目中的未來,亦或是說聖人心目中的大鄴出一份力。
這想法剛剛有,她的才能也開始在戶部受人矚目,然而很快的,戶部內鬥,她先被卷了進去。
之所以逃不得的原因,便是因為她不小心被某人揭露了身份,捏住了把柄。
先是因某人的人脈關係與對原戶部侍郎的構陷,她無法拒絕的被升為了戶部侍郎,緊接着被迫背棄親皇一派,進入反對商賈橫行的守舊派。這本身與她的政治理念南轅北轍。
連着父母長兄身份都被那人所知,他言語鑿鑿的說,一旦竹承語身份暴露,就算是聖人不給她定罪,群臣也會七嘴八舌不給她活路。再想想從三品的蕭煙清,幾次差點被人謀害,她既無家人更無後台,連姓氏也不比蕭煙清響亮,落得什麼悽慘命運誰都能想像得到。
他既有人脈讓她成為侍郎,也能構陷於她,讓她因為朝堂上的連帶罪過而入刑。
一個落了刑的女子,往後命運如何竹承語自己都不敢想。
然而因被那人掌握身份,更過分的事情接踵而來。一面是她認為自己背叛了俱泰,背叛了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一面恨而掙扎不得,日日在朝堂上可見那張臉——
她畢竟性格不是裴玉緋那樣的你死我活,她真的被逼的無路可退了。
這件事兒,她只跟裴玉緋說過。裴玉緋一面又有點氣她不夠決絕硬氣,一面又覺得這事兒太過分,想幫她一把。
裴玉緋想過很多辦法,她甚至親自寫請柬邀請那人來她觀內。
然而對方卻不為所動。
她倒是主動露面在各類詩會花宴之上,想要搜集對他不利的證據,然而對方年紀不大,做事滴水不漏,她竟無從下手。
竹承語不想回去,趴在裴玉緋的榻上,與她說着最近的事情。裴玉緋思索着,卻恰好看見幾封她讀過數遍的信,擺在她的床頭。上頭字跡形如驢打滾,錯字漏字也不少,紙甚至也算不上好的,邊緣還有泥點的痕跡話說的老實,卻也說的熨帖。
裴玉緋忽然道:「若是我們不用陰招,用正面呢?」
竹承語轉頭:「什麼?」
裴玉緋道;「錢尚書很信任你吧。不止是信任,他賞識你,也對你寄予厚望。」她看着竹承語面露愧疚之色,道:「我知道曾經跟你站在一起的同僚如今都恨你入骨,但是想要解釋自己的行為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你只要說你是來臥底這保守一派的細作。」
竹承語緩緩撐着身子從床上坐起來了,瞪大眼睛又茫然又驚喜的望着她。裴玉緋暗罵,她這樣可真像她哥。
裴玉緋坐過去,道:「你總覺得你無親無故,然而其實你最大的後盾,是俱泰,是聖人!守舊派之所以能夠橫行,不過是因為聖人與俱泰不在。我建議,你不要考慮去扳倒他,而直接去扳倒守舊派,倒了,裏頭的腌臢自然會袒露。你便抓住把柄,把他和守舊派之間的關係暴露在外。然後立刻告病歸『老家』一段時間,就算是他對外告知你女子身份,你人不在洛陽,誰能證明?證明了誰又能信?等你回來,或許聖人和俱泰,就已經把他摁在土裏了。」
竹承語坐直身子:「聖人與俱泰遠在外,如何聯繫,用朝中官驛送信,他必定能知曉!他們何時能夠回來,我一個人怎麼能扮的倒。」
短暫的猶豫之後,她卻又堅定道:「若不是變數太多,只要有可能,我自然願意做!我可以去主動掌握他們這一派的□□,也能調出不少消息給錢尚書。問題是這場仗打了已經這麼久了,他們什麼時候回來?我怕是我這樣做,等不到他們回來,就先被處置了!」
裴玉緋看了一眼手裏那封信,輕笑道:「仗已經打完了,我有辦法聯繫到俱泰,只是需要你親筆寫一封信。此事可以商議,只是既然如此,你也該知道怎麼對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既然到了今天就不要玉碎瓦全,我們要全身而退。」
竹承語望着她側臉,好似心裏得到了不少鼓舞。少年時期,她聽說過不少裴玉緋的事情,幾度波折,以為這個絕對是女子中異類的人也隨着戰爭香消玉損,卻沒料到多年後能在洛陽重見。她從小性格就不是特別強勢的類型,能走上這樣一條險境,或許她也多多少少受了裴玉緋那股「憑什麼不能」的狠勁的影響。
裴玉緋本來想留她,竹承語卻心裏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決意回去算賬目,寫文書,全身心投入到戶部的繁務之中,等待反擊。
竹承語夜裏策馬而歸,月明星稀,石路澄明。想想三四年前她還是依偎在阿耶身邊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兒,望月想的是花影與未來情郎,轉眼到了老姑娘的年歲,她沒能嫁人,手底下卻誕生了無數的民事商法條例,誕生了幾大戶部隸屬部門如榷貨務、便錢務——
大鄴如今的繁榮,有她的那一份小功勞。
未來只會有更多。
此時望月,滿心卻只有蒼茫幾萬里,長風雲海間。
藍白的月光映着她面容,愈發皎皎,馬蹄輕碎,響作一團。快到了家門口,她側頭望天,沒有看到門口停駐着一輛馬車,車前立有一人,披青衣,裏頭是沒換的官服,肩上都被寒露所濕,雙眼鎖在她隱隱微笑的臉上。
他道:「回來這麼晚?」
馬蹄聲猛地停了,竹承語轉過臉來,一霎那面上驚慌懼意與無所適從顯露,那點欣賞月色的閒適無影無蹤。
她坐在馬上,盯着眼前的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對方笑的和此前無數次微笑分毫不差,讓竹承語嗓子一澀,半晌道:「宋舍人。」
他眉梢動了動。
她只得改口道:「宋晏。」
宋晏輕笑,拱了拱手:「承語弟。玩的盡興?」
竹承語偏了偏頭,下馬:「還好。」
宋晏跟回自己家似的,徑直推門走了進去,竹承語急了,家中沒什麼下人,宋晏帶來的馬夫過來牽她的馬,她連忙快步走進院內:「這麼晚你為什麼要來?」
他青色外衣搭在了主屋的衣架上,奇怪道:「怎麼着?我是第一次這麼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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