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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富十重複了好多遍,獨孤臧臉憋得通紅,就跟一根從天而降的羊肉簽子似的插在地里不會動了,嘴鼓了鼓,半天還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顯就是三個字:「我不信!」
偶爾做些主語的變化:「老子不信!」
張富十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麼婆婆嘴的解釋過。茶壺小說網 m.chahu123.com崔季明躺在那兒,估計這幾天還要有人照顧,軍中哪裏有女人,思來想去,竟然這時候才發現,崔季明從來沒有要旁人近身照顧過。之前打仗考蘭跟着,偶爾還照料她,後來戰場艱險,崔季明帶考蘭也名聲不好,便受了傷也只自己上藥,有了點事兒自己處理了。
聽聞她八|九歲就開始往軍營里跑了,在給他們當魏軍首領之前,就打過不少仗,這都是一個人挺過來的?真要是背上傷口夠不着,一隻手沒法包紮另一條胳膊?她就這麼自己過來了?
張富十怔愣愣的想,獨孤臧終於動了,他猛地衝過去就想要掀被子看,張富十嚇得連忙站住了擋:「你幹什麼!」聲音氣勢恢宏,後知後覺的怕真讓崔季明嚇醒了,回頭去看。
獨孤臧臉都快憋紫了,滿身的倔就跟全從胃裏擠出來含在嘴裏似的:「我不信!你要是都看了,就讓我看一眼!姓季的又不是頭一回看我愣,耍我了!」
張富十都要拔刀了,擋在床榻前豎起眉毛:「你敢!她是女子你看一眼你瘋了麼!」
獨孤臧:「你都看了,我也沒見着你要把眼睛挖出來啊!要是前幾天你不知道的時候,我跟你說季子介是個女的,腰細腿長屁股大,你什麼反應!你不把酒罈子扣我頭上!不讓我看一眼,我死都不會信!」
張富十卻是被他前兩句說服了,卻道:「你還不明白麼,她如果是女子,聖人可是跟她就恨不得天天住在一起,在洛陽都去她家中過夜過了——聖人明知道她是女子的。我、我看那第一眼,我是救人心切,我、我又不是故意的,你這看一眼,你是想幹什麼!」
獨孤臧本來還想據理力爭什麼,忽然神情呆滯:「聖人知道她是女子等等!那那到頭來就我,就我一個人斷袖了?」他忽然一把抓住張富十的袖子:「其實裴六根本不是個女的吧,她其實是——」
張富十氣:「滾邊兒去!就你一個人喜歡男人,別拽我進坑!」
獨孤臧坐地上傻眼了。
他是胡姓出身,漢人還常有斷袖一說,胡人卻甚少。甚至說是他進了魏軍之前,都沒怎麼理解過什麼叫斷袖
當年他的夢想還是找個腰細屁股大,皮被裏頭如餓狼的小娘子呢。
也不知道是因為崔季明斷袖斷的太理所當然,還是考蘭或者是聖人跟她平日說起話來鬧起來,並不是他想像中那種男子女子該有的方式
或許也是考蘭整天蹦躂在崔季明身後,他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那張情緒百般掩不住的小臉上
心態漸漸就變了。
再加上軍中眾人對此一笑而過的寬容態度,加上權職越高離崔季明越近,也漸漸的見到考蘭的次數越來越多。當然或許也是考蘭並不是胸毛扎人鬍子拉碴的大老爺們,他不自主的就覺得自己如果喜歡男子也不算有錯。
他還一次次被聖人跟老季之間的感情激勵,覺得人家都能做到,他有什麼不敢面對的,然而搞半天——斷袖的就只有他一個是麼?!
崔季明內心怎麼想他的啊!
考蘭會不會也並不是喜歡男子?!
考蘭那種對於崔季明的親昵態度,一下子就變了味兒——雖然他看着嬌小,說話卻算得上爺們,性子完全不嬌柔,就是個臭脾氣的小子。會不會他、他是喜歡女子的?
獨孤臧一下子慌了。
不行,源頭就是崔季明是女子這事兒。這要是真的,他這幾年的人生都要推倒重來,不行不行,他就是不信。老季這天天說起來各家各戶的小娘子比誰都觀察仔細,走過路過對着巷內各家女子眨眼睛接果子,他自詡自己比不得崔季明男子氣概、風流倜儻。
崔季明要是女子,他算什麼?娘炮麼?
張富十直接坐床邊了,張開手臂堅決化身老母雞:「那我現在跟你講你怎麼就不能信。再說就你那樣,你見過女人長什麼樣麼?就考蘭那小屁孩身材,連個男人都算不上呢,就讓你看你能看出個什麼名堂!」
獨孤臧:「小屁孩?他小屁孩兒怎麼了!說的跟你見過似的!考蘭肯定是知道這事兒的,否則崔季明不可能留他在房內,倒是裴六知不知道?你知道我搶了他的妾,我知道你睡了他的老婆,前一句還咱倆好兄弟呢,你都不讓我看一眼!」
張富十:「是好兄弟我就讓你看了?老季還跟你是好兄弟呢,她不也沒讓你看過麼!裴六肯定不知道,裴六都沒跟她說過幾句話,去年出征前裴六還跟我說老季怕她怕的不得了呢。」
獨孤臧真是都快雙手合十了:「大哥我給你跪了行不行,我真想像不到她那張臉下頭配着個女人身子,那比張飛脫衣是楚姬腰還可怕,你要是不讓我看,我一輩子我都不可能信。你要是真這樣把事情做絕了,我等着就去跟聖人說,說你看了還摸了。」
張富十真想踹死眼前這個人,兩人爭執一番,他們倆最終偷偷摸摸的跪在了床邊,張富十一副今天的事兒要當沒發生過似的神情,捏住了被角,聲音壓低:「你千萬別跟她說,就一眼,只看一眼。」
獨孤臧先給自己兩巴掌清醒清醒,恭恭敬敬的趴在床頭:「就一眼,絕對就一眼。」
張富十:「你要是確認了,我就回頭跟考蘭說準備等着讓你生孩子了,提前弄喜蛋等你。」
獨孤臧臉都綠了:「你先讓我看一眼再說。」
張富十就跟扇風似的,把被子一下子打開一點又迅速合上,獨孤臧啥也沒看見,就光瞥見一眼傷口,急道:「我沒看見!你丫手速能不能別這麼快!」
張富十:「你是不是眼神不好!又沒小到還讓你睜大眼睛去找,有什麼看不見的!」
獨孤臧:「再一眼就一眼!」
又是跟扇風似的打開了一下,獨孤臧驚道:「臥槽!臥槽老張這你都能看出來是個女的,你生活經驗豐富啊!」
張富十氣的踹了他一腳:「有本事你當着她面兒這麼說!」
獨孤臧:「你說,咱、咱之前跟她說那麼多的葷笑話,她她會不會」
張富十看他那張便秘的臉就知道他糾結什麼,道:「你想多了,咱們軍中大半的葷笑話都是從她嘴裏傳出去的。就你這半個傻子,她講個笑話,經歷過人事兒的都知道,你還在那兒問到底什麼意思,怎麼弄的。」
獨孤臧瞪眼,倆人居然就在崔季明床邊鬥起嘴來,獨孤臧氣笑了,開口真叫一個陰陽怪氣:「哎喲姓張的你現在是牛了啊,還經歷過人事兒的,哎喲你丫跟在屁股後頭追了幾年,這才當了一回入幕之賓,鼻子都快翹到天上去了!我這好歹都住一塊兒了,我不就是沒得手麼,我跟你講那都是遲早的事兒!他把他好幾套衣服可都放在我家裏了!你算什麼呀,洛陽青年才俊那麼多,仰慕裴玉緋的能從城東打三十個彎兒排到城西去,你這不過是排上號了,傲什麼啊!」
一個復讀多年老處男和一個剛剛肄業的老處男居然就這種問題要起臉來了。
軍中快三十歲沒討着女人的不知道有多少,他們倆居然還有傲的資本了。
張富十一激動,手頭抓着蓋在崔季明胸口的被子來回呼扇,獨孤臧據理力爭,拍着床邊的木板聲音激昂。崔季明昏死過去之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暫時清醒過來的。
她失血過多,也疲憊異常,頭昏腦脹,就看着眼前還是在帳內,獨孤臧和張富十兩個人快掐起來了。張富十還抓着被子,扯得崔季明低頭看去,一會兒扯下來,一會兒蓋上了,一會兒他媽的差點露點了。
這兩個大老爺們打起來,根本沒顧得上看崔季明,獨孤臧的巴掌還在啪啪往床上拍,好幾下拍在了崔季明手背上,她覺得自己手都要被打腫了。
崔季明頭昏腦脹,只覺得難受的跟要撐不住似的,殺人的心都有了。
她拿起床邊好像是獨孤臧摘下來暫放的短刀,手指無力,帶着刀鞘,緩緩的輕輕的砸在了獨孤臧後腦殼上。
兩人嚇得一驚,回頭看着崔季明睜開眼來,兩位將軍第一時間同時反應齊刷刷跪在了床頭,崔季明還沒說話,獨孤臧已經嚇得先招了:「我不是故意看見的是老張讓我看的!是他特興奮,跟顯擺似的說要告訴我一個大秘密,然後扯開被子讓我看的!」
張富十快讓這賣隊友的混蛋氣瘋了:「獨孤臧!我*你大爺!老季我跟你講這事兒我也不躲,你讓我幫你治傷口的,我、我沒叫一個人進來,衣衣衣衣服是我脫的,但但但是我絕沒多看一眼,我趕緊讓人找着給你治傷了,你別別別別亂動,又弄着傷口了。」
崔季明心想:這才幾個時辰,你怎麼就說話跟劉能似的。
崔季明其實心裏也驚,也怕,她想要去開口質問『現在你們知道了,所以你們怎麼想?』,但是卻張口卻只憋出來幾個有氣無力的字兒:「你大爺的」
張富十明明是挨罵,卻頭一回看見崔季明無力的躺着,臉上一陣掙扎甚至可以說是惶恐的神情從她臉上轉瞬消失,他忽然想着剛剛看到的那一道長長的橫亘的傷疤,想起了她滿後背的傷口,因為多次受傷至今也會偶爾作痛的左小腿——
他其實明明覺得這是個該說什麼的時候,是個該表忠心的時候。
然而當崔季明面上血色盡失,拽着被子躺倒在滿是乾涸血跡的被褥上,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人從帶幾百個人發家,到第一次在幾千人面前身着鎧甲訓話,到她受了傷裹上衣袍站起來和眾人商量計劃,到每一次作戰時她的傾盡全力後得意的笑容。
在點兵台上的話語,被火把映亮的面容,帶着他們衝殺的認真神情一一浮現在面前。沒的緣由,他一下子覺得千萬次的拼死作戰不如這一刻讓他想哭過。
一個字兒都沒能說出來,張富十隻感覺心就給猛地讓人攫住似的,淚湧出來。
猛地低下頭去,他使勁兒吸了一下鼻子,卻只感覺稀里嘩啦,這幾年幾次出征前,拼生死前沒流出的淚,全都是在等着今天似的。
崔季明也嚇了一跳,她剛一動身子,疼的倒吸一口冷氣。
獨孤臧雖然也一驚,看着一貫算得上神情冷漠,淡定成熟的張富十哭的跟他自己有多大的委屈似的,一時間竟覺得能理解。
只要想想她這一路怎麼走過來的,在想想洛陽長安那些參與科考都舉步維艱的女子他以為崔季明是付出了百分的努力才走到今日,然而如果她是女子,那她就要付出三百分的努力和苦楚才有今日。
如今回想起來,她一個字兒都沒多說過,嘻嘻哈哈全都過去了,都藏在他們這些親信知道的大小細節中。
怪不得聖人表現出對她過分的擔憂
張富十哭的崔季明心裏發慌了,她本來臉色就很差,此刻正是一面慘色,似乎是以為張富十是不能接受此事。她幾乎搖搖欲墜,似乎不敢相信多年戰友竟會如此,那神情看的獨孤臧心裏一抽一抽的。
她得意這麼多年,也會怕啊。
獨孤臧連忙道:「你別多想!」這句話嗓門大的驚人。
崔季明抬起臉來。
獨孤臧上去,一把拽了拽她被褥:「馬上軍醫就把藥煮好了,給你縫合的軍醫現在關押起來等你發落。劉大將軍馬上就要到這地界,到時候怎麼樣攻建康,我們聽劉大將軍的意思,他撐場面,你就別想太多了!」
崔季明眼睛忽閃忽閃,或許是氣質作祟,以前獨孤臧天底下看誰都瞧不起,唯覺得崔季明是真男兒,大英雄,如今或許是病容,或許是印象微妙變化了,竟也覺得她的面容其實也有些細微的地方像女子。
話都讓獨孤臧說完了,張富十哭的渾身直抽,他使勁兒抹了一把臉,站起來。
崔季明半天說出幾個字:「哭的真噁心,別哭了。」
這算是命令,張富十使勁兒噎了噎哭聲,道:「這、這事兒不能不跟聖人說。軍中沒一個女子,我們從外面抓來也不合適。再說也不可能瞞得住的,我這就寫信讓人托給聖人去。」
崔季明這會子算是慌了:「別!張富十你是不是報復我——你別哎喲哎喲,你別你別啊!」
獨孤臧看着她強撐着要爬起來,連忙眼疾手快的當個勤勞的打碼工,拈着被子就往上拽,堅決擋住她任何一點女性特徵,嘴裏還在叮囑:「你別起來啊!你傷口——」
張富十其實是覺得自己要忍不住哭,也實在是不能任由崔季明這個報喜不報憂的人胡鬧,轉頭就沖了出去。
還沒走出去兩步,就聽見屋內獨孤臧驚慌的聲音:「老張老張!你把她氣昏過去了!她真的又、又昏過去了!你快回來啊我我招架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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