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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富十沒回頭,兩腳發疼,一路在城外的石路上悶走。燃武閣 m.ranwuge.com路兩邊的枝椏偶爾擋住月光,他聽到背後一陣馬蹄聲,他知道那是軍中分給他自己的戰馬,跟着出生入死過,只要一揭開韁繩,它自己就能跟着找回來。聽見馬蹄聲,應該就是裴六放它回來了。
這是連個回頭再去的台階都不肯留麼?
張富十剛要回過頭去,就看着裴六穿着輕薄的衣裙,也忘記加一件衣裙,顛的頭髮也散亂了,她懊惱的捂着腦袋,另一隻手摟着韁繩又捂着胸口,騎着馬過來。
在他看來,穿成這樣騎馬出門實在是有傷風化,更何況馬背顛簸她緊緊捂着胸口是因為什麼也很明顯了。張富十陡然想起來自己出征前的事情,傻站在原地面紅耳赤,幸而天色黑,並未有人能夠發現。
它的戰馬四蹄撒□□他蹦來,張富十打了個呼哨,它總算是老實了,馱着被慌得七暈八素的裴六停在了張富十面前。
裴六還有平日裏無懈可擊的完美樣子,有些後悔似的扶着自己珠釵都快掉下來的頭髮,乾脆直接拔下來珠釵捏在手裏,道:「你的馬。拿回去。」
張富十也是永遠都不會撩,悶聲道:「那你下來啊。」
裴玉緋氣笑了:「那你的意思是讓我下來,你騎馬回去,我走回道觀?」
張富十抬起臉來:「那要不我把你送回去再走。」
裴玉緋氣的拿起披紗打了他一下:「你是不是腦子裏缺了十三根弦!竹侍郎是我幼時就認識的朋友,來了洛陽他認出我來,他父母在前兩年變故里雙亡,只是偶爾來這裏敘舊。他今日身上受了些傷——」
張富十拽住韁繩,只聽到了一個重點,道:「青梅竹馬。」
裴玉緋真想捶開他腦子,道:「你回來洛陽有幾日了,到今日才來找我,你難道還有理了麼?」
張富十剛要開口,這條經常有人通行的洛陽城外的石道上,突然有兩三匹馬車飛馳而過,馬車內還有人回頭張望他們。他連忙拽着韁繩到了路邊,似乎又怕路過的人覺得他和一個馬上衣衫不整的女子聊天,遭人側目,對裴六道:「你下來。」
裴玉緋高傲的昂頭:「不,你說。」
緊接着又有幾匹馬從路上通行而過,馬上的人回頭也有些驚詫的看着大半夜一個女子出現在官道上,裴玉緋瞪了那行人一眼,張富十實在是不想讓別人看到裴玉緋披頭散髮的樣子,直接抱住她的腰,將她從馬上扛下來。
這個走南闖北,嚇得崔季明都哆嗦的女人也不比一把鐵槍重多少,個頭只到他下巴,腰盈盈一握,裴玉緋驚叫一聲,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張富十抱下來。
裴玉緋氣的拿手去擰張富十的耳朵:「我讓你動手了麼!」
張富十把她放在了地上,卻松不開手,道:「我沒見你,難道不是你也忙着麼?哪個詩會晚宴你沒有去?我沒走正門,夜裏好幾次都撲了空。」
裴玉緋確實為了幫竹承語搜集證據,本來不愛對外露面的她出席了不少這樣文人雅士的宴會,雖然歸來的晚了些,卻也都回來了。怕是幾次都與張富十錯開了。
裴玉緋掐着他的手背道:「我確實出去了幾回,卻是有事要辦。宴會上能得知的事情最多,他們醉酒後能說的消息也是最多的,可我確實都回來了。」
張富十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往前與你說飛蛾撲火也不怕的。如今想想卻是怕,我若是不靠近你,這些事兒自己天天琢磨,或許過了一些時間也就漸漸熄滅了,可靠近了就是一瓢水一瓢油的往火上澆。」
裴玉緋別過臉去:「大男人說着話可真不嫌噁心。所以怎麼着?你這是乾脆覺得吃着果子了就放棄了?」
張富十是真的感覺到不知所措。
人都是貪心的,從最早的裴六看着他能與他說話也覺得能高興半天,到後來想要得到的關注越來越多,她或給她回應,或對一部分置之不理,然而他卻覺得自己跟饕餮一樣,想要的越來越多。
他希望她不要對別人那樣的態度了,他希望她的道觀也不要再有別人來了,他希望她也可以掛念他而不是將他當作隨便的某個人。
然而有時候達到他的要求,或許就不是那個自由肆意,被奪取一切,失去勢力失去愛人被家族背叛,也能一身紅衣面對着無數陌生人談條件的裴玉緋了。
他不希望她變成平庸的樣子
張富十道:「我不知道下一步要怎樣」
裴玉緋陡然拔高了音量:「你不知道?」
他偏過頭,下一秒就被裴玉緋拽住兩隻耳朵,逼着他直視她,月夜下她的眼裏也跟燃着火苗一樣:「不知道?!你是覺得自己說過的話就可以當放屁,你是覺得來了招惹一下想滾就滾了?姓張的,你覺得我這兒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他媽早知道你就是在騙我!說什麼飛蛾撲火,我他媽燒着你了麼,你就退卻了!」
張富十剛想開口解釋,她就跟能把他耳朵擰掉一樣,逼着他低頭下來,惡狠狠的咬上去。女人心可真狠,張富十吃痛都叫不出來了,感覺滿嘴都是血味,這個女人就跟要磨牙吮血咬碎他一般。
他試圖想要去安慰卻無果,好似她一直隱匿在悠閒外表下的精神緊張與惴惴不安,此刻全都要化成殺意了一樣。
張富十又疼,又覺得她牙齒都在打哆嗦,對他而言,裴六這個人太複雜,他永遠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只得將她微微抱起來一點,貼他更近一點。
就是這個沒推開的動作,裴六身子反而軟了一下,鬆開口來,兩隻手還抓着他耳朵不肯鬆開,嘴上的血比朱丹還紅,死死盯着他:「我早就說過,我一身你招惹不起的刺兒呢,你這才到哪兒,你覺得我不把你扎的渾身是血,你能走麼?」
張富十一霎那被她這氣勢震在原地,喃喃道:「可我發現我確實看不得你道觀里再出現旁人」
裴玉緋理所應當的大聲道:「那就要求!你不說出來沒人知道你要什麼!你不表達沒人能明白你的意思!你他媽怕什麼!是覺得我還能被你傷害?!你若是怕二人毫無瓜葛,現在你不都決定要退走了麼?退走之前提些要求又能怎樣!人就他媽該活的自私一點!」
張富十隻覺得她一番話就跟涼水點進滾油鍋里似的,明明不冷不熱,卻渾身打顫:「我、我我不知道,我覺得那就不像你了,我覺得你也不會答應」
裴玉緋道:「沒有覺得不覺得,答不答應在我,變成什麼樣由我自己決定!我要是後悔了難道不會踹你麼,難道不知道反駁麼!張富十,我發現你沒搞清楚一件事情,我現在在洛陽,我不是在那個險惡的裴家裏,也不是在山東河朔,我不需要一個站在我背後悶不作聲的男人了!」
張富十大概永遠都記得迥郎死了的時候,眼前這個跋扈的裴六抱着那個人的屍體,靜靜發呆的樣子。他覺得裴六人生大概能愛的男人也就那種了,他從一開始就給自己畫了個框框。
裴玉緋不知是覺得冷,還是在用她的手段和優勢,她緊緊貼着張富十,他只感覺自己都能感受到裴玉緋胸腔里,那顆心在蓬勃的跳躍着。
裴玉緋鼻子抵着他鼻尖,說道:「你是個將軍,不是個侍衛,你之前跟我說聖人不會給你封賞了,回來之後不依然還是升了官。想想你自己。想過的憋屈,那你沒必要找我,有的是法子給你自己找不痛快。你要來找我,那咱倆活的像自己一點,合適就每時每刻都真,不合適就一拍而散——換言之,咱倆互相折磨吧,別一個去給另一個人當模具。」
張富十低頭望着她。
有時候常說,兩個人會越活越像,他也該去學她的肆意麼?
裴玉緋看着張富十居然輕輕笑了。
她驚了:「你是不是真傻,我說互相折磨,你還高興了?」
張富十笑:「折磨這兩個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互相。」
互相便是一對一的平等關係了對吧。
他跟得了天大的好處似的一笑,霎那就跟月明星稀枝椏飛移,盡數的月光全傾盆淌在了她心上,涼涼的黏黏的,浸過她每一個毛孔,讓她只覺得心裏哆嗦腿腳發軟。
不論是怎樣的愛法,怎樣的情人,永遠都是某一秒某一瞬展現出來的至誠,成為了兩人攜手摩挲前路上的燈火。
她忽然道:「你抱得太緊了,你沒感覺出來?」
張富十:「什麼?」
裴玉緋:「我沒穿裏頭的小衣。哎,你別瞎想,我要是跟姓竹的有一腿,我明兒爛臉行不行。他喜歡男人。」
這樣一個愛美的女人發爛臉的毒誓,那張富十絕對是信了。
張富十明白裴玉緋的暗示,卻不敢亂應。
裴玉緋看他居然悶頭半天不說話,推了他一把:「你沒毛病吧,上次不都留你了麼?你現在這還裝毛頭小子是麼?」
張富十:「不是、你、你上次那樣笑話我——」
裴玉緋瞪眼:「你丫連都分不清楚,我還不能笑話你!滿臉寫的都是『有奶就是娘』,沒見識那樣兒,我不笑話你笑話誰!你們村兒原來就沒一個女的是麼?!」
張富十都快惱羞成怒了:「最後不也成了麼!你、你最後不也」
他說不出口了,直接把裴玉緋又扛上了馬,裴玉緋被自己抱來抱去的行為想翻白眼:「幹嘛啊?」
張富十憋了半天,脖子都紅了:「上我家去。」
裴玉緋瞪眼:「這兒離你家還有幾里地,天為被地為席這兒不行麼!跑回去幾里地,我一身汗都吹涼了!」
張富十畢竟還是新手,哪裏能提出玩野戰這種高級副本,抱住裴玉緋:「那我給你捂着別吹涼了。」
裴玉緋有些無奈的扶額,嘆了一口氣,往他懷裏一歪:「我真是造的什麼孽啊」
前一刻剛經過城外官道的車馬,正被堵在洛陽城內擁擠的人群之中,刁琢跪在軟墊上,微微拉開車簾往外看:「唉,洛陽現在可真不一樣了。剛剛還路過看着那女子衣衫不整的騎在馬上,跟個男子要在一起,指不定要在外頭做什麼呢。這會兒都已經大半夜了,城內居然這樣喧鬧。」
澤拖着她的腰,將她拽回來:「等過兩日你想出來玩,我們再一同來就是了。」
刁琢看起來卻像是越活越像少女了,轉過身來推在他肩上道:「誰要跟你玩,天天看你我都要看煩了,我要見蕭先生,要見以前一起讀書的小姊妹們!你可就這兩天,去找你的好弟弟吧,可饒了我。」
澤:「你難道就不想見博?」
刁琢轉頭:「倒是想見,不過一直也有通信,他會寫的字還是少呀,但聖人和太妃也經常也有送信來,就說我們這每日東南西北的跑,就算是他沒被聖人抱走,我們一年也未必見得上他幾面。」
澤卻是惦記着博,他還沒說,就聽見外頭一陣更大的歡呼喧鬧,刁琢探頭出去,只聽見無數的人吶喊着:「棋聖!」「棋聖!」,抬着一個類似神轎一樣掛滿鈴鐺和彩紙的轎子,人群如黑雲般圍繞着,滿條街望過去儘是飄搖的燈籠和喧譁的人群,那轎子上坐着一個惴惴不安的少女,戰戰兢兢的笑着揮手,抓緊了把手生怕自己掉下去。
刁琢回頭驚喜道:「是今日決出了棋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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