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順了順妙儀的後背,她舒服的像是小動物般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的夠久了,我該去叫阿耶他們出發了,總停在這兒不是事兒。」崔季明將滿臉不願意的妙儀放下來,往後頭去找崔式與賀拔慶元的身影。
卻沒想到兩個大老爺們跟談機密一樣,竟然縮到後邊小車裏,崔季明玩心大起,她跑到後頭馬車邊,腳步輕的跟只貓一樣,卻聽着車裏頭一聲跟砸東西般的動靜。
&今還沒有入崔家譜牒,這是最後一個機會了!」崔式的聲音顯得有點激動。
賀拔慶元聲音如炸雷:「崔式,你不要總覺得崔季明如今做男兒,只是為了咱們兩家的權勢!」
崔式的呼吸頓了頓。
崔季明的身子也停在馬車外,側耳傾聽。
賀拔慶元道:「縱然她能一手扯着賀拔家要傳不下去兵權,一手還能拽着五姓清流,代代國相的崔家,但更重要的是,她願意這麼做!她是你心尖的肉,也是老夫僅剩的血脈!」
&她畢竟是個女孩……」崔式聲音虛弱。
&就瞧不慣你們這些用那些君臣父子理論,來區分華夷之別的高貴漢人們!就你們會窩裏反,自個兒媳婦約束的最深,自個兒閨女也瞧不起麼?女兒怎就不是我血脈,若不是明珠一心要嫁你,我還未必看得上你們!」賀拔慶元簡直被點起了當年養大的好白菜讓豬拱了的憤慨之情。
&她那荒誕的臭脾氣,你覺得她能在家繡花,還是能去給人家相夫教子啊。」賀拔慶元這話說的倒是對:「我不會讓明珠最疼愛的這樣一個有天賦又有想法的姑娘,把自個兒命運掛在男人身上!從她七歲那年,自己從荊州能回到建康,我就知道這丫頭不會輸給天地下任何一個男兒!」
家中兩位一切考慮的出發點,全都是她的日子能不能過的更好。
崔季明想吸一吸鼻子,卻又怕被發現了。
&是,她若是往後這般發展下去,就是要去上戰場的,刀劍無眼,又全都是……」崔式艱難道:「我都不敢想,日後每一天她會怎樣殫精竭慮小心掩藏。」
賀拔慶元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那些事情,老夫來給他鋪路!從我手底下日後入軍營,進去就是個能分單獨營帳的校尉,配個心腹的親兵。」
賀拔慶元:「她若是想做回女子,老夫與崔翕手裏頭都有先帝的丹書鐵券,不但不能治罪,還好歹最起碼賜夫人名號,到時候她看着哪家兒郎順眼的,直接招進門,老夫與你坐鎮,那兒郎豈不是要燒了高香才能娶崔家二房嫡長女!」他說起這個倒激動了,大手拍着膝蓋。
這麼一說,崔式似乎也稍微安下了幾分心意,他擔心的便是崔季明年幼心性不定,日後會後悔自己的決定。然而天底下萬沒有五姓女嫁不出去的道理。
賀拔慶元下頭說的話,崔季明聽着差點一個趔趄摔在泥里。
&是她不肯放棄功勳將名,還想要個孩子作伴,就說是納妾,偷偷招幾個相貌好些的面首,對外說是受了重傷,修養個十月生個孩子不就得了。要是覺得面首不上檔次,我就從軍中找個少年將軍擄回來借個種,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我手底下多放一個屁。」賀拔慶元說得理所應當。
崔式一口唾沫沒咽下去嗆個半死,咳得震天動地。崔式忍不住想起當年……他跟賀拔明珠相識相戀,跟她的剽悍手段不無關係,她背後指不定是這位老爺子瞎出主意。
&要人膽大,沒有不可能的事兒。就你這典型崔家出來的,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早些年鮮卑女人擄了漢子回——」賀拔慶元說起這個帶勁兒了。
&咳,說這些還太早……還太早……」崔式拼命攔着他讓他別說了。
崔季明真不敢聽了,撒丫想往回撤,卻看着崔式也連忙下了車,她尷尬一笑正要解釋,忽地聽到一聲呼喚:「崔式!」
&南邦!」混賬爹一臉興奮的轉過臉去。
&托人來稟報來訊,我在家中直接趕過來了,我走的早些,二哥與那些仆廝還沒來呢,你可別怪家中怠慢!」崔季明聽見一個低低的仿佛也帶着笑意的男聲,偏過頭看去。一個青色長衣男子背影映入她眼中,他長發竟未束成髻,散披在肩上,只在發梢處用段青色髮帶稍稍一攏。
成什麼樣子呀!
混賬爹以前在家中也時常披頭散髮,作狂士扮相,可若是出了門必定穿的光鮮亮麗,頭髮一併攏好連一絲亂發也無。
這男子便是之前混賬爹說的族中崔南邦了,可他青衣舊裳滿是皺褶,打扮得隨意而荒誕,手裏捻了把舊摺扇,也不是什麼上好的扇骨,更重要的是——他竟然騎了一匹頂毛都要禿了的老驢!
好一個奇葩!
&要你來了,我還管他們有沒有旁人來接。」崔式望着南邦,眼裏都是舊友時隔多年未見的激動:「都多少年不見,你還是那副狂浪樣子,我這三姑娘都長大了,怎麼還不見你的婚事有動靜?」
&可莫要像你這樣,為兒女奔波來去的,莫有人管我也好,家裏又不需要我娶妻生子。」南邦搖了搖腦袋說道,卻沒從那老驢上下來,待他走近,崔季明這才看清他長相。
看起來比崔式年輕幾歲,黑色長髮從臉側垂下,皮膚有一種渾然如玉的光輝,可五官倒是真比不上崔式驚艷出彩。
他眉毛淡淡的,渾不在意的笑着,卻不像是崔式那種笑面虎,反倒是仿佛有一種漫不經心與隨意,眉宇間滿是安定平和的溫柔氣質,仿佛看他一眼,心都能能感受到靜與善一般。
崔家這幫人怪不得傲上天去,真都是逆天的氣質。
崔季明算是聽說過,南邦是本家長房上一代的第三個兒子,祖父崔翕的兄長所生,她該叫一聲三堂叔。早些年成過婚,妻子沒幾年便病逝了他就沒再娶,一直拖到這個年紀。
&你長子,如今英姿勃發,倒是跟我幾個兄長下頭弱不禁風的截然不同。瞧這胳膊,十三歲都能打三個你了。」南邦調笑着,崔式嘴角一抽。
崔式領着南邦去看了一眼妙儀和舒窈,他如同顯擺什麼千年寶貝般,笑道:「我兩個閨女,你可莫要閃花了眼。」說着就掀開了車簾,妙儀正被那吹進來的風弄得一個噴嚏,直直的就噴在了南邦轉過來湊近看的臉前!
舒窈也沒想到,驚叫了一聲便輕笑起來。
妙儀不好意思的擦了擦鼻子,又要去給他擦淨臉。南邦渾不在意的用袖子抹了臉,從毛驢下來,竟有幾分鄭重的彎腰在馬車前,對着妙儀說道:「你便是妙儀?聽說你也有學棋?」
崔季明轉過臉去皺了皺眉頭,按理說妙儀年紀小,不該會受到多的關注。
祖父崔翕在先帝時期不但是尚書右僕射,更是天下聞名的棋聖。
清河崔氏雖負盛名,但長安這一支卻不算什麼,畢竟山東才是真正的本家,前朝衣冠南渡時又有一大部分遷到建康附近,南方和山東兩地的崔氏才能說是最森嚴正統的。
這種門第,延綿幾百年,大鄴之前的南北時期更是為天下第一大族,宰相出了一把一把的,數量多得不稀奇,可崔翕這一個在世時候就聲名顯赫的棋聖,更使得長安崔家在如今重棋重詩士大夫文藝圈裏的地位幾乎達到頂峰。
對於清流傲然崔家來說,一個前無古人的真正棋聖,也算是極為漲臉的。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崔季明聽說過如今長安長房家中的男兒不少在鑽研棋藝,希望能夠跨越崔翕這座山峰。
南邦仔細的打量了一下崔妙儀,順手摸了一把舒窈的小髮髻,等他放下車簾,舒窈憤憤的撫了撫髮髻:「三堂叔怪不得被叫詩狂,整天這幅樣子!阿耶怎麼跟他玩的好。」
舒窈對於他摸了那禿毛老驢又來揉她頭髮一事有幾分不滿。
&看起來就像是作詩詞之人,你可知道他有什麼名作麼?」妙儀倒是對天底下長得好的人都有好感。
&記不太清了,不過京中倒是流傳的廣,聽聞他常在影壁與女子裙衫上寫詞,甚至連那窮人巷的矮牆上也有他寫過的詩詞,還有人去用紙將那詩摹下來賣呢!」舒窈見識廣,就算沒來過長安也聽過不少趣事。
舒窈轉了轉眼,有意的探出頭去,笑吟吟對南邦道:「聽聞堂叔詩寫的極好,可有兩句念給我聽,讓我這鄉下來的丫頭也長長見識!」
南邦沒想到她這般大膽伶俐,笑着歪頭:「待我想想……前兩月曾把弄了半首詞,詞牌乃為樓里常唱的系裙腰,也不算好的,拿出來與你念念也無妨。」說着他便偏頭不管詞牌曲調,低聲念道:
&床遍展魚鱗簟,碧紗籠。小墀面、對芙蓉。
玉人共處雙鴛枕,和嬌困、睡朦朧。起來意懶含羞態,汗香融……」
他還沒念完,坐在前頭黑馬上的崔式回頭一個環佩就砸過來,氣的耳朵尖都紅了,低聲喝道:「南邦你可還要臉不!在這外頭念些什麼!」
南邦將那情急從腰上拽下來就砸過的環佩接住,高興的如得了打賞的小二,對崔舒窈眨了眨眼睛,念到最後半句:
&裙腰,映酥胸。」
崔季明嘴角忍不住抽動,這貨竟然堂而皇之搖頭晃腦一副文人做派,在大道上念着艷詩!她可是聽懂了,車裏頭的舒窈明明沒聽懂,還挺會裝,一臉讚許的點着腦袋:「真是好詞啊,堂叔當真有才。」
有才你妹!小女孩不要不懂裝懂好麼?!
走了不過幾里,城外挑着擔子的附近村民與等着入成的遊子也愈發多了長安的輪廓漸漸立在千秋面前。
艷陽天,石板路,夏日葉影碾在車輪下頭。仰到脖子痛才看的見頂兒的箭樓與城牆投下一大片藍色陰影,五道門洞的巨大城牆帶來強勢的壓迫感。
崔舒窈透過車簾看去,只消在城門外,她仿佛就感受到了這做龐大而生動,喧鬧又沉重的長安撲面而來的氣息。仿佛遠遠地都能聽見那巍峨城內的說話聲馬蹄聲。
歡顏笑語與金戈鐵甲並在,巍峨宮牆與喧鬧集市依存。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見了城門口一大隊人馬。
一暗紅色短衣男子騎在馬上,皮膚黝黑,五官稍顯鈍拙,用物卻都透着低調的奢華。他看着車隊連忙跳下馬來,對着崔式拱了拱手朗聲道:「堂弟!」
&堂兄!多年未見,你亦如此英姿勃發!聽聞你如今也做了羽林中朗將,可倒真是前途無量。」崔式脊樑筆直,瀟灑的從馬上跳下,臉上笑容有一絲不着痕跡的緊繃,與跟南邦會面時全然不同。
&弟亦是,你十二三年前走時還是個跟我們一同玩鬧的小子,如今卻是這般氣度,倒像是建康才是京都。如今調職回來到鴻臚寺,那裏倒是能讓你大展拳腳的位置。」那位二堂兄笑道,看來是長房裏,崔式那一輩的叔伯,算來應是南邦的哥哥啊。
崔季明回頭掃了一眼,卻發現賀拔慶元似乎不喜歡面對這麼多崔家人,不知什麼時候悄然離開了。
崔式道:「鴻臚寺也不過是接待外賓備下禮儀,我都三十多歲了,還幹着剛出世的毛頭小子的活,這有何值得誇耀的。」
&耶不知有多想你,以前你在京中之時,兩房關係便好,你讀書都是阿耶跟我們一同,他可把你當成我們的親兄弟了,咱們也不要在這城門多說什麼,想你奔波一路必定累了,走!」二堂叔不是個特別會應付客套的人,他言簡意賅的上馬,領着一幫浩浩蕩蕩的仆廝往京城的門洞裏走過去。
馬車顛簸,穿過門洞迎來了長安內的第一束光,走的西偏門,並不能讓妙儀與舒窈看到主城大道寬闊只映向宮城與天空的樣子,可西城內來往人流喧鬧歡聲卻讓人仿佛即將觸碰到這長安城的輕狂熱情。
這一路這還都是在坊外,西市坊內才是熱鬧非凡。由於如今大鄴軍力漸弱,河西走廊多次遭突厥人佔據洗劫,長安城的外來人口已經算是少了。但古代一個五十餘萬人口,外域血統人就有萬戶的龐大城市,幾乎是雄偉熱鬧到可怕的地步。
馬車從大道繞至各坊之間的窄路,從各個坊市門口可以往裏窺見一點熱鬧樣子。
且不說層出不窮的店鋪酒樓,甚至亦有二層的棋院閣樓穿來捻子聲,一樓且用巴掌大的黑白子在牆面上的棋盤更新着樓上棋局的動態,長馬凳上坐滿了布衣小民,對着黑子的一手叫好不止,紛紛議論着下一招如何來解。
崔舒窈亦驚詫,那些少女髮型的女孩子竟穿着薄的可以看見鎖骨與臂彎的輕衫,帶着根本擋不住臉的帷帽,騎駿馬奔馳於街道,或是低聲說笑,拿着團扇在坊內提裙來往走去,毫不避諱。
甚至連賣雜食的轉角處,也有穿着嫩色短衣的少女,布巾攏住發挽袖露出一截藕臂高聲叫賣。
這與她在建康見到的景象全然不同,那些女子臉上映着秋光,風吹動她們輕薄的寬袖,帶來明快跳動的線條,她們笑的微微露出牙齒,腳步輕盈……是多麼令人嚮往。
兩姊妹被這城中人們各式動人的神態而征服,而馬車的腳步也輕快的奔向西北方的城區,踏過整整齊齊的石板,停在一處高門前,這是一座巨大的獨佔一坊大小的府邸,深紅色大門早已打開,兩列的僕從恭順的立着。
從那門裏望過去是一面雕着紅色錦鯉與荷池的影壁,僕從行禮問好,帶着丫鬟與物什的車隊往側面角門去了,崔式整了整衣服,三個孩子並排而立,二堂叔與南邦帶路在前。
他們一同邁過門檻,僕從的隊伍在他們背後合攏跟隨,剛剛繞過影壁,確實一間巨大的空場外院,正廳還要再去繞一道,待過去時,正廳主座上乃是一位月色衣美髯公,約莫五十上下,麵皮依舊白皙,眼中精光展露,長相猜也便是祖父崔翕的兄長,當今實任當朝宰相之位的崔夜用。
對你沒聽錯——
人家叫崔·夜用!
&蘇菲加長夜用衛生棉的夜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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