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么紅夜裏十二點多才回家。當她把一千塊錢偷偷塞給母親的時候,母親先是詫異的問了一嘴『你哪兒來的錢』,隨即瞧着么紅那彆扭的走路姿勢紅了眼睛,捂着嘴低聲哭嚎着:「紅啊,你咋能作踐你自己?」
么紅咬着嘴說:「毀了我一個,總比毀了這個家強。志傑那大學得上,將來出人頭地,咱們家就有盼頭了。」
么紅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她先去了一家洗浴中心,金碧開業之後又來了金碧。每個月的月初,拿到錢的么紅總會去一趟工商銀行,給弟弟么志傑匯過去三百塊錢的生活費。她晝伏夜出,一邊想着供弟弟上完大學就不幹了,另一邊想着額外存一些錢開一家小服裝店。
唯一不遂她心愿的是,這年頭即便下了海,錢也沒那麼好賺。緊隨么紅之後,一大批年輕的下崗女工為了生活,也跟着下了海。有的去了類似金碧這樣的夜總會,有的去了南浦那一片的練歌房,還有的乾脆干起了半開門的營生。她們之中有些人為了生活什麼底線都可以不要,年老色衰的,講講價二、三十都干,年輕漂亮的八十、一百。
競爭之激烈,直接讓么紅的收入大幅度縮水。有一陣么紅甚至打算着跟一些姐妹南下,去先富裕起來的南方討生活。她聽從南方回來的姐妹說,那邊的錢很好賺,一個月生意不好也能有上萬塊的收入。
她總想着那兩個小小的願望,弟弟的大學,還有她的小服裝店。她已經是二十五的『老姑娘』,沒幾年的青春可揮霍,她必須為家人、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
余杉的提議讓她詫異,心中卻蠢蠢欲動,好似打開了一道全新的窗戶。小妖嘴唇發乾,抿了一口紅酒,重重的放下酒杯,豪氣的說:「行!既然大哥你瞧得上我,那我就幹着試試。」
得到小妖的回答,余杉滿意了,他總算找到了個能說會道,善於跟『社會人』打交道的高手。至於能不能成為營銷高手,余杉認為問題不大。於是,余杉沒再多待,又坐了十幾分鐘起身就走了。
余杉前腳剛走,小妖就找了領班,說是自己身體不舒服,想請幾天假。女人嘛,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領班也沒在意,爽快的答應下來。
下班前,小妖又去了趟一層的迪廳,找到了大偉。她把大偉拉到偏僻角落,說:「我明早陪人去一趟濱江。」
大偉很不高興的皺起了眉頭:「去多久?」
「還沒定,」小妖說:「不過要是我一個禮拜還沒回來,也沒聯繫你,那你就去找領班,讓他報警。就說我被最近總來找我,很有氣質的客人給害了。」
大偉沉吟着說:「能不去麼?」
「沒事兒,我就是提前打個預防針。你想着點就行。」小妖交代完,踩着高跟鞋往回走。
她走出去老遠,身後突然傳來大偉的聲音:「么兒,要不別幹了,跟我得了。」
么紅站住身子回頭瞧了她一眼,翻着白眼說:「嘁!等你什麼時候混明白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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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六點鐘不到,余杉接了司機老蔣的電話,下了樓走到小區門口就瞧見凍得直哆嗦的小妖。五月末的齊北晝夜溫差極大,白天最高氣溫能飆升到二十度,可清晨的時候能有個零上五、六度就不錯了。小妖站在小區門口背風的一面,穿着黑色短款小夾克,內里是長款小衫,白色緊身褲外加一雙瓢鞋。此刻她正站在那裏一邊抱着胳膊來回跺腳,一邊左右張望着。
瞥見余杉,小妖小跑着過來,抱怨道:「誒呀媽呀,你咋才下來呢,都凍死我了。」
「來這麼早怎麼不先給我打個電話?」
「大哥,我又沒手機,這個點你讓我上哪兒找公用電話去?」
余杉一琢磨也是,指着小區門口停的那輛富康說:「趕緊上車吧。」
先讓小妖上了車,余杉跟楊睿倆人折騰兩趟把三個大箱子塞進了車裏。幹完活楊睿隔着車窗仔細瞧了一眼後座的小妖,問:「那女的誰啊?」
「我雇的銷售。」
跟楊睿交代了幾句,余杉也上了車。司機老蔣掉了個頭,朝着東郊的高速公路開去。坐在副駕駛的余杉回頭看了一眼小妖,說:「你膽子也不小啊,就不怕我把你給賣了?」
小妖撇撇嘴,說:「你不是那樣人……再說了,要賣也得賣年輕漂亮的,我這樣的老姑娘誰要啊。」
余杉笑着遞給小妖兩份說明書,說:「240部6110手機,28台數碼相機,這是說明書。樣品我放你旁邊箱子最上面了,沒包裝的就是。」
余杉留了60部6110手機給齊北本地市場,數碼相機也多留了兩台。不說譚淼那個小財迷,就說徐惠那姑娘,人家還惦記着推銷手機把余杉墊付的結他錢還給他呢。
接過兩份使用說明,小妖認真的看了起來。期間很少說話,偶爾的幾次對話也是她在詢問手機跟數碼相機的操作。瞧着小妖很上心,余杉很欣慰。
司機老蔣話不多,開車很穩。富康車出了東郊,上了高速公路,保持着一百公里的時速,開了快四個小時終於到了濱江。
老蔣從前在濱江開過出租,對路況很熟。余杉頭些日子來過一次,早沒了新鮮感,坐在副駕駛一直跟老蔣說着閒話。倒是後座的小妖很興奮,她把腦袋湊在半開的車窗邊,眨着眼睛看着濱江的繁華。
按照余杉的指示,老蔣先把車開到了工大附近的一家賓館。余杉開了三間房,先把車上的紙箱子全都送進了房間。余杉瞧了瞧時間,都快十一點了,就跟倆人說:「先休息吧,其他事兒等中午吃完飯再說。」
司機老蔣直接回了房,倒是小妖等老蔣走了才說:「大哥,其實你開倆房間就夠了。」
「恩?」
小妖趕緊解釋:「我是說你可以跟老蔣一個房間。」
「我可沒跟老爺們睡一個房間的習慣。」余杉笑着說。
小妖接嘴道:「我看大哥你也沒跟女人睡一個房間的習慣。」
「誒?怎麼說話呢?按照你這說法我不成太監了麼?」
小妖愣了愣,擺手解釋說:「不是,我意思是說大哥你一看就是正經人。」
余杉笑着擺擺手,他知道小妖是好心,於是打趣說:「行了,我知道你什麼意思。要不這樣,我自己一個房,你跟老蔣擠一擠?」
「坐車咋這麼累呢,那大哥你忙着吧,我回房了。」小妖做作的揉着脖頸,轉瞬消失在余杉面前。
中午仨人在附近找了家小飯館湊合了一頓,吃過飯兵分兩路,老蔣開車帶着小妖直奔教化街,那一片半條街擠滿了電子產品、手機數碼、電腦等等的門店,幾年後還會建成省內最大的百腦匯電子城;余杉則打了輛車,去了廂坊區一家倒騰二手車的中介。
余杉倒不是去買二手車,而是去解決一直困擾他的身份問題。感謝這個互聯網剛剛興起的年代,戶籍、身份證系統還沒有實行全國聯網,使得余杉暫時能用假身份證矇混過關。但有一樣,他的身份經不起查驗。
沒法拿到駕照也就罷了,要命的是真被有心人盯上,尤其是遭到警方調查,余杉根本說不清楚自己的來歷。余杉此前就有這個念頭,昨天給了劃了他一刀的跟蹤者讓這個念頭愈發強烈,繼而急切起來。
余杉來這家偏遠的二手車中介,是奔着一個綽號叫老疤的人來的。話說余杉是怎麼知道的老疤呢?說來也巧,幾個月前余杉跟媳婦吃了飯倆人一起看電視,六點多鐘正好播放的是省台的新聞夜航。裏面講了一個人背井離鄉十幾年,回來之後發現自己的身份被別人給霸佔了。
這可比冒名頂替上大學嚴重多了,互聯網時代走到那兒都得有身份證。沒有身份證你買不了火車票,開不了銀行卡,註冊不了支付寶,繳納不了社保,遇到警察都得躲得遠遠的。老疤就是這事兒的主角之一,開着一家半死不活的二手車中介,私底下乾的確是幫人解決戶口問題的灰色交易。
事件的最後老疤鋃鐺入獄,牽連出來的幾個公務員同樣下場慘澹。當初余杉心裏譴責的時候絕對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用到這樣的人。
二手車中介門臉挺破,就是一間六十平大小的平房。門前停了輛寫出出售牌子的雅閣車,門前椅子上坐着個三十多歲的光頭,叼着煙,翹着二郎腿。瞧見余杉走過來也不起身,隨口問:「看車還是檢車?」
「我找老疤。」
光頭深吸一口丟了煙屁股,仰頭瞅着余杉說:「我就是……誰讓你來的?」
眼前的光頭就是老疤?時間太久,余杉有些記不清,但他記得老疤臉上有一道疤來着,可眼前的光頭臉上卻很乾淨。瞧面目,有點像?
吃不準的余杉遲疑了會兒,說:「朋友推薦我來找老疤,說你能解決戶口問題。」
老疤站起身,左右看了看,一挑門帘子,衝着余杉擺擺頭:「進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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