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寧仔仔細細地看手裏的賬目。
兩盆銀霜炭讓屋子裏暖烘烘的。
婉寧盤腿坐在炕上覺得很愜意。
幾個店鋪都已經將賬目整理好,鋪子開始修葺,他們雖然到京里晚,可是動作也不算慢。
「小姐為什麼要選上余家?」童媽媽在一旁端了茶。
聽到童媽媽的問話,婉寧笑着道:「在京里開商鋪,仔細問起來大多數都有些來頭,這個余家跟江西布政使有些關係,並不會被父親這樣的京官鎮住,余家當家的掌柜又是個急脾氣,不會吃悶虧,不管怎麼樣都不會白白了事。」
換了別人可能會不聲不響地過去,余家卻早就懂得了和達官顯貴來往,用不着像潑皮無賴大吵大鬧,懂得怎麼就能輕易地讓祖父丟臉。
祖父一直盯着沈家的鋪子,沈家鋪子總算有了些動靜,怎麼能忍得住不動手,她就是要讓余家覺得被姚家耍戲,余家才會找上門。
父親會怎麼樣?還會覺得祖父為人高潔,做事光明磊落?從前怕沈家讓他被人閒話,如今祖父做出這樣的事,父親總不能休了祖父。
「小姐,我們的錦緞還賣不賣?」
婉寧點點頭,「為什麼不賣,找個出價最高的賣,剩下的零碎緞子跟雕木的工匠說好了,將錦緞做盒子的襯底,積壓了那麼多年,那些樣式都不時興了,將來我們就算再做錦緞生意,也要購置新樣式。」不賣的話只是說給余家聽的,如果有人出價合適她為什麼不賣。
這些年舅舅沒有將太多精力放在京里的鋪子上,否則這些鋪子的生意也不會這樣慘澹。
可能對於舅舅來說,京城已經是傷心地,看到京城就會想到在受苦的母親。
就像母親只要提起來京,臉上就有淡淡的怯意。
沒關係,從前的事到此為止,往後抬不起頭的是祖父和父親。
她希望余家能從祖父手裏拿出些銀錢,到時候街頭巷尾津津樂道。
提起這件事,大家就會說起沈家。
等到沈家的鋪面重新開張的時候,很多人都會好奇來看。
想要鬧出動靜,沒有什麼比這更快的了。
婉寧的賬目還沒看完,沈四太太帶着人過來了。
進了屋子,沈四太太脫掉身上的斗篷親自將窗子開了一條縫兒,又將婉寧旁邊的窗子關上。
「怕中了炭氣也不能開旁邊的窗子,閃了汗可怎麼得了。」
舅母就像母親一樣,總是能發現她身邊不妥當的地方。
婉寧將沈四太太迎過來坐下。
沈四太太滿面笑容,「余家的事我都聽說了,從前姚家靠着我們沈家賺錢,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而今也該栽在我們沈家手裏一回。」
可以想得到姚老太爺會氣成什麼模樣,余家也不是好惹的,京里不知要怎麼議論姚家。
讓大家都知道姚老太爺是怎麼對待這個從前的親家。
看姚老太爺還有沒有臉在外人面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
婉寧向外面看了看,「舅舅呢?怎麼沒跟舅母一起過來?」
「你舅舅還有些事,今天咱們做鹽引的時候,有個人寫了封信給你舅舅,說朝廷今年可能會有空條批的鹽引下來,這樣一來就多了競爭,讓你舅舅有些準備,開始你舅舅還半信半疑,後來才知道那個人說的話是真的,要不是那封信,今年我們家備糧更要匆忙。」
京里有人寫了封信給舅舅,讓沈家有些準備,這個人是誰?
婉寧覺得有些奇怪,「給舅舅寫信卻沒有說自己是誰?」
沈四太太搖搖頭,「沒有。」
婉寧望着沈四太太,「既然那時候沒有,舅舅現在怎麼能見到他?」
沈四太太道:「是又給你父親寫了封信,介紹了一個商賈,那家買錦緞給的價錢高,只是要貨好,來送信的下人雖然變了,你舅舅卻也不是白丁,還認識那字,就跟着那送信的去尋人了。」
婉寧仔細思量,舅舅面冷心軟,別人給他一分好處他都會記在心裏,之前收到了那封信函,心裏一定十分惦記,現在總算再遇到那個人哪裏會放過。
不管那個人是誰。
婉寧道:「但願這次能見到。」
見到了心裏才算踏實。
賬本看了半天,婉寧也覺得累了,就想起自己才學的女紅,「想要給母親做護套,絞了塊貂皮,中間想要繡花樣子,舅母若是不嫌棄我的手藝,也給舅母做一隻。」
沈四太太看向旁邊的笸籮,「花樣子呢?我給你瞧瞧。」
婉寧臉一紅,「還沒開始做呢。」
沈四太太失笑,「有什麼好臊的,你母親手最笨,她繡的花樣子我都給改過。」
婉寧看向落雨,落雨將笸籮遞給了沈四太太,沈四太太拿起上面的花樣頓時「噗嗤」一聲,「我就說,你母親的手藝不知道要傳給誰,可不是就都給你了,畫的這麼好看,怎麼繡上去就變樣了,咦,就朵牡丹花繡的好看。」
婉寧道:「那是趙茹茵幫忙繡的。」
她這些日子和趙茹茵走的近,要不是趙茹茵要服喪,她們可能天天都會通書信。
沈四太太拿起針線,「過幾年就要及笄準備出嫁了,不學女紅將來怎麼做嫁妝。」
出嫁?現在聽起來對她來說好像是很遙遠的事。
不過,看着舅母的笑容,屋子裏仿佛更暖和起來。
……
沈敬元帶着人在旁邊等着,還好那送信的人沒有刻意的躲閃,他們這才跟着走過一條街又一條街。
「前面是哪裏?」
沈敬元覺得有些熟悉。
小廝道:「這邊也沒什麼,都是賣文房四寶的鋪子。」
他認識的人當中有沒有在附近開鋪子的。沈敬元向四周看去,沒有想出什麼來。
送信的人進了一家店鋪。
沈敬元正遲疑要不要進去,片刻功夫那人拿了包裹好的紙、筆出來接着向前走去。
來來往往的人都是文質彬彬的書生。
沈敬元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一心想要讀書科舉,後來被家裏的雜事羈絆,也就斷了這個心思,可是每次看到比自己年紀大的人還在埋頭苦讀,心裏就升起幾分的不甘。
「老爺,」小廝輕聲道,「您看看去前面了。」
紅漆柱子,高大的牌樓,上面寫着幾個朱紅字「國子監」。
來來往往不少的人,卻只能聽到腳步聲響。
國子監外等着不少家人。
送信的人遠遠地停下來,走入人堆中悄聲打着招呼。
一陣冷風吹過,大家都縮着脖子跺着腳,臉上卻還帶着笑意,眼睛裏更有着與有榮焉的驕傲。
能進國子監的人,將來都會有個好前程,怪不得連家人也能高高地抬起頭。
沈敬元的目光在「國子監」幾個字上流連忘返。
給他寫信的人在國子監?
看着周圍的紅牆、鋪得整齊的青石路,他去過很多地方,看到這裏他仍舊忍不住神往,原來壓在心裏的情緒頓時爭先恐後地迸發出來。
他真喜歡這個地方,若是能進這裏,他這輩子就再也沒有別的心愿。
可惜,這對他來說偏偏遙不可及。
沈敬元搖頭苦笑,每次聽到昆哥背書他都羨慕,真像回到昆哥這樣大的年紀,說什麼都要求父親給他請個西席。
人這輩子總是有一兩件心底里渴望去做的事。
到了散學的時辰,不少人從國子監里走出來。
沈敬元仔細地看着。
熙攘的人群散去之後,又有幾個人相攜着走出來。
送信的人立即站直了身子迎上去。
那幾個人停下來,其中一個向旁邊的人行禮笑着告辭,等到旁邊的人走後,他才抬起頭。
他的長袍一塵不染,如同入畫的一枝玉蘭花般姿態優雅,俊逸的臉上掛着淺淺的笑容,本來是帶着下人向前走,卻不料看到了迎上來的沈敬元。
他的臉上頓時浮起一絲驚訝的神情。
這個人沈敬元確實認得。
這個人是他痛恨的姚家人。
「姚宜之。」沈敬元怎麼也沒想到給他寫信的人是姚宜之。
姚宜之上前向沈敬元行了禮,聲音十分的溫和,「四老爺,我們找個地方說話。」
沈敬元點了點頭,妹妹被休的時候就跟他說過,但願姚宜聞續弦之後婉寧不會受委屈,若是受了委屈,希望姚宜之能幫忙。
妹妹的意思,在姚家這些人中,心軟的也就是姚宜之。
沒想到姚宜之還真的幫了沈家。
……
「舅太太、小姐,」童媽媽進了門,「舅老爺打發人說,他不過來吃飯了。」
婉寧放下手裏的針線。
沈四太太也有些驚訝,「怎麼不回來了?崔大人那邊有事了?」
思來想去也就是崔奕廷那邊需要老爺。
童媽媽搖搖頭,「說是找到了那個寫信幫忙的人。」
這種情況沒有讓婉寧驚訝,這個時辰舅舅不回來就是找到了人,既然找到了人定會坐下來說話。
「有沒有說,是不是熟人?」她更關心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
童媽媽臉色有些古怪,仿佛有些詫異又有些不能相信,連說話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地輕了許多,「說是姚五老爺。」
婉寧和沈四太太都一怔,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只能聽到風吹過竹子的響動。
沈四太太道:「是和姚五老爺一起吃飯,還是幫忙的人是姚五老爺?」
童媽媽頓了頓,看了看沈四太太然後和婉寧對視,「說是,幫忙的人是姚五老爺。」
姚家人會幫沈家?
沈四太太詫異地看着婉寧,這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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