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寧沒有挪動腳步,吩咐童媽媽,「拿着帖子正式通稟一聲,就說舅舅和我過來拜見先生。」
既然走到了門口,沒有轉身就離開的道理。
楊敬先生不請他們進來是一碼事,他們轉身就走是另一碼事。
童媽媽進去遞帖子,不多時候,下人過來道:「沈四老爺、姚七小姐,我們先生說知道了,年禮就放下來,兩位請回去吧!」
沈敬元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好辦,笑着看了一眼婉寧,「讓管事將東西送進去。」沒有哪家的先生脾氣這樣大,知道人來送年禮見也不見一面,可是對於楊敬先生來說,這樣說話已經很客氣。
畢竟楊敬是連國子監都請不動的人。
光是昆哥在這裏讀書,不知道多少人羨慕。
更何況今天可能真不是好時候,崔奕廷在院子裏,他們總不好聽着楊敬先生責罵崔奕廷。
沈敬元剛要轉身,婉寧道:「從家裏帶過來的點心恐怕廚房不會熱來給先生吃,我怎麼也要交代一聲。」
下人點點頭,又蹲身行禮,「那奴婢再去向先生稟告。」
沈敬元看向婉寧,「你母親不是已經將點心做好了嗎?怎麼還要做。」
婉寧微微一笑,「舅舅不知這些事,點心怎麼能提前做好,送到了也是冷的,還是昆哥說,明日是下元節,先生沒有回鄉只能在院子裏祭祖先,我們就將祭品、齋品提前準備好,免得先生這裏人手不足。」
婉寧說完話看了一眼院子裏的崔奕廷。
這麼長時間他仿佛都沒有動過,昆哥說過,楊敬先生從前教過一個學生,明明能科舉入仕卻不肯走了祖蔭,因此將楊敬先生氣得大病一場。
那個人就是崔奕廷?
「七小姐,」下人過來道,「那就勞煩您去吩咐廚娘。」
婉寧帶着童媽媽幾個一起去了小廚房。
……
楊敬聽着昆哥背書,書童送來熱茶,茶蓋上掛着幾滴水珠,書童急忙低聲告罪,「外面下雪了,從堂屋端過來,沒想到就沾了雪花。」
楊敬皺起眉頭,外面下雪了?
書童說完話,下人又端來了一隻火盆。
屋子裏熱氣騰騰,崔奕廷卻跪在外面。
「先生。」昆哥叫了兩聲楊敬才回過神來。
「接着背。」楊敬吩咐。
「先生,學生已經背完了。」
楊敬看了一眼旁邊的沙漏,已經到了該用飯的時辰。
「讓人擺飯吧!」
楊敬淡淡的吩咐。
下人立即去了小廚房。
片刻的功夫,就有人陸續端了飯菜上來,熱騰騰的飯菜向外溢着香氣,一看就不是自家廚娘準備的。
楊敬看向站在旁邊的昆哥。
「沈四老爺走了沒有?」
管事立即上來道:「還沒有呢,在等着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是沈氏的女兒,有沈元坤在這裏讀書,楊敬對沈家的事也有所耳聞,姚七小姐不但救了沈家的鋪子,還在宣府買了田地。
多麼聰慧的人才能做到這些。
若是別人有了這樣的本事,定然不會去廚房親手給他準備點心,說到底他也不過就是個西席罷了。
不驕不躁,難得有這樣的品性,因為姚七小姐,他也對沈家多有幾分好感,沈家送過來的東西也不是金銀細軟,大多只是重在心意,這樣一來他也不好三番兩次的推辭。
這樣想一想,楊敬道:「將沈四老爺請過來吧,大冷天,外面又下着雪,難得沈四老爺一直等着沒有走。」
……
沈敬元看向婉寧,「我進去要怎麼說?」
面對楊敬,沈敬元多少有些慎小慎微,生怕哪句話說得不對惹怒了楊敬先生。
「舅舅就是隨便閒談,既然楊敬先生留您下來,就不會在意這些。」
又不是論學問,舅舅有些太小心了。
沈敬元看了一眼院子裏的崔奕廷,「崔大人怎麼辦?」
廚房裏沒有旁人,婉寧看着鍋里的滾湯,「舅舅想不想幫崔大人?」
崔奕廷幫了沈家那麼多,平日裏也用不着他幫忙,現在遇到了,他又不知道從何幫起,沈敬元道:「不知道怎麼說。」
婉寧笑着道:「舅舅也別提崔大人,只說我們沈家的事。」
「你是說,我們家被人陷害的事?」
婉寧點點頭,「只要說了這些,舅舅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提起崔大人。」
沒有崔奕廷的幫忙,江仲也沒有那麼順利被抓住,刑部也不會仔細審江仲,楊敬先生是氣崔奕廷沒有蟾宮折桂,越是生氣越是在意崔奕廷這個學生。
聽到自己學生做了那麼多事,楊敬先生心裏只會高興。
將自己叔父送進大牢,查了南直隸和戶部貪墨,如今又救了陳文實老將軍,這些費力不討好的差事卻推動了朝廷整飭吏治。
就算是考上進士又如何?
最多是進翰林院,什麼時候能做成這樣的事。
大周朝從不缺進士,但是卻缺崔奕廷這樣的官員。
「我們家是商賈,今年大旱卻還能在南直隸看到結餘的糧食,都是朝廷查了貪墨之功,舅舅就順着這些話說下去,若是楊敬先生問起是不是替崔奕廷說話,舅舅就說,崔奕廷走的是武將的路子,這樣在外面跪下去,只怕留下傷患,崔奕廷本來就幫過沈家,知恩圖報又不是什麼壞事,能說幾句話為什麼不說。」
眼看着舅舅離開,婉寧將手縮在暖套中。
童媽媽道:「楊敬先生也是跟着咱們的船來到京里的,那時候我們都沒瞧出來崔大人就是楊敬先生的學生。」
可見楊敬先生對崔奕廷期望多大,期望他能在科舉上一鳴驚人,沒想到崔奕廷卻自己謀了官職。
從泰興到京里,崔奕廷定然是沒少向楊敬先生賠禮。
對自己叔父那般,對教自己的先生卻又是這樣重情義,大雪天跪在小院子裏看起來有些卑微,卻反而讓她覺得有幾分的從容。
不管怎麼樣崔奕廷總是堅持自己的道理。
……
聽着沈敬元說話,楊敬慢慢皺起眉頭,明知道沈四老爺是來說項,聽到崔奕廷做成的那些事,他卻沒有開口打斷沈敬元。
「楊先生那麼大的學問,不是也沒有去國子監嗎?」
楊敬哭笑不得,一個商賈也能說出這樣的話。
「考中進士不一定能做成這樣的事,」沈敬元道,「說到這個,我還覺得對不住先生,方才聽說崔大人沒有下場科舉,我還覺得慶幸,否則我們沈家和南直隸的商賈還不知要落得什麼下場。」
說完這些,沈敬元又說起自己的傷病來。
「年輕時走傷凍了膝蓋,只要到了冬天就要一瘸一拐的走路,年紀越大就越厲害,家裏才學會了做護膝,昆哥說先生腿也常常疼,這才送了護膝過來。」
楊敬沒有說話。
昆哥看了一眼書童,書童硬着頭皮上來道:「先生,既然沈四老爺和崔二爺相識,不如將崔二爺也請進來。」
昆哥忙去搬錦杌。
楊敬沒有出聲。
書童臉上露出幾分驚喜,「那……小的去請了。」
書童三步並作兩步將消息傳給崔奕廷,崔奕廷慢慢地站起身來,低聲和書童說了兩句,書童忙先去屋子裏伺候。
崔奕廷踩着雪進了小廚房。
撩開帘子,站在屋裏的婉寧轉過頭去,看到了那一襲青衣,婉寧不禁有些詫異。
廚娘忙迎上前。
「準備一杯熱茶,我要端給楊先生。」
廚娘眼珠一挪,崔奕廷的目光就落在婉寧身上,大家都不在意時,他彎腰行了謝禮。
鍋里的湯「咕嚕嚕」地翻滾着。
柴禾在灶里不時地「噼啪」聲響。
整個屋子吵鬧卻又靜謐。
蒸騰的熱氣染上他的鬚眉,讓他的眼睛更加明亮,他的目光十分專注,甚至有些孩子氣,看着婉寧微笑輕點頭,他的笑意便更深了,剛着了熱氣有些發紅的臉頰,讓他染了幾分的艷麗。
廚娘倒茶的功夫,他就這樣看着她,讓她覺得這個屋子裏仿佛只有她一人。
直到廚娘走過來,他才自然而然地挪開眼睛,端着茶規規矩矩地退了出去。
「小姐,」童媽媽低聲道,「崔大人好像知道是小姐幫忙。」
進了楊家之後,她連廚房都沒出過,崔奕廷也應該不知道屋子裏都說了些什麼話,卻怎麼能認定就是她在幫忙,怎麼說崔奕廷也幫過沈家,她不能因為避嫌就不理不睬,可是她已經儘量做的不留痕跡。
沒想到崔奕廷卻徑直找過來。
……
準備好了飯菜,婉寧帶着童媽媽回到姚家。
剛進門,落英過來道:「小姐,余小姐來信了,想要約您一起出去,還送來了帖子。」
婉寧走進屋坐下,打開余卿眉的信看了看。
童媽媽道:「不知是什麼事。」
「余卿眉之前跟我提的表姐,說是病的厲害,求我跟她一起過去看看。」
婉寧說着打開了帖子,帖子上寫的是:永安侯府。
沒想到余卿眉的表姐是裴家人。
婉寧剛剛放下帖子,外面管事媽媽快步進來道:「小姐,咱們府里來了內侍,聽說太太病了,請小姐過去說話。」
婉寧忙看向童媽媽,「將我的那件鵝黃色的褙子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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