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童媽媽在門外喊了一聲。
婉寧將目光從崔奕廷臉上挪開,童媽媽也快步進了屋,「那邊小少爺肚子不舒坦……東院鬧起來,吵着要請郎中,小廚房裏在查小少爺都吃了些什麼。」
還有什麼,她送過去的點心。
崔奕廷放下書要起身,婉寧搖搖頭,「不勞二爺了,我過去瞧瞧。」
眼看着婉寧步子很輕快,想必是早已經想到了對策,崔奕廷也就放下心來,接着看手裏的公文。
素雲院子裏鬧得動靜很大,素雲抱着孝哥哭個不停,管事媽媽拿着藥送過來,「先將藥給小少爺吃了吧,這些藥都是二爺、四爺小時候吃過的,小孩子難免會有個不舒坦。」
尤媽媽道:「不知吃了什麼東西,總要查個明白才是,晚飯是跟奶奶一起吃的,奶奶都沒事,也沒吃別的東西……」
「只有二奶奶送過來的點心,也不知道……」
尤媽媽話音剛落,翠綠色的帘子已經被掀開,婉寧走進來,「是我給孝哥的點心有問題?」
這話尤媽媽就不敢說了,忙低頭不再說話。
婉寧走進內室,孝哥低着頭窩在素雲懷裏,看樣子很不舒服,小孩子是不會裝病的。
屋子裏的矮桌上擺滿了吃食,顯然是因為孝哥病了,才被拿過來。
「廚娘呢?」婉寧問過去。
管事媽媽立即吩咐小丫鬟,「快去將廚娘叫過來。」
素雲抬起頭,「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孝哥很少生病。」
說着話郎中已經過來,仔仔細細地給孝哥診了脈又看了看恭桶里的穢物才道:「看樣子是吃壞了東西,不過沒什麼大礙,吃些藥明日就會好轉。」
素雲鬆了口氣。眼淚汪汪,「怎麼會吃壞了東西。」
小廚房的廚娘和下人被叫了過來,一個個從頭到尾說着怎麼給孝哥準備的吃食。廚娘是崔家的老人,從前素雲在崔夫人身邊伺候的時候。兩個人就總是照面,可如今將小少爺吃壞了東西的事怪在她頭上,她心裏難免不忿,「府里這麼多人都是吃一樣的東西,雖然分了大小廚房,可這些吃食沒什麼分別,就是給小少爺加了頓飯食,那些點心是二奶奶交代辦下來的。我們也不敢怠慢,炒酥用的面都是極好的……」心裏不禁又是氣憤又是委屈。
孝哥躺在床上,童媽媽將藥送來,素雲要接,童媽媽卻將藥徑直放在了婉寧手裏,婉寧開始哄着孝哥吃藥。
開始孝哥還不肯吃,卻嘗了一口是甜的,也就一勺勺地喝下去。
婉寧輕聲道:「那些點心好不好吃?」
孝哥點點頭,「好吃。」
「都吃了沒有?」這次婉寧是問童媽媽。
童媽媽道:「還剩下大半呢。」
一隻食盒裝了九塊點心,如今還剩下五塊。
婉寧道:「拿過來。我瞧瞧。」
童媽媽就將食盒碰過來。
婉寧看也不看,「掰半塊給我。」
童媽媽掰了半塊點心放進婉寧的手裏,婉寧將點心送到了嘴邊。邊咬邊抬起眼睛看了素雲一眼。
素雲不由地驚訝,她沒想到姚氏會拿起點心來吃。
半塊點心被婉寧吃了下去。
她怎麼也沒想過是這樣的結果,她就算下藥也不可能會撒在點心上。
婉寧笑眯眯地看着孝哥,「這點心不太甜,我喜歡吃更甜的。」
說着轉頭吩咐童媽媽,「廚房的送來的東西,你和落雨都去嘗嘗。」
童媽媽應了一聲。
素雲站在一旁眼看着童媽媽和落雨去吃東西,廚房的廚娘看不過眼,也主動拿了東西吃。接着是幾個端盤的下人,不一會兒功夫桌子上的東西就都被吃光了。
素雲看着心驚。
一轉眼的功夫她將伺候她和孝哥飯食的下人都得罪了乾淨。這就是姚氏的手段,不聲不響地拿起點心來吃。就等於維護了所有的下人。
連二奶奶都替那些下人說話,那些人心裏還能有多少委屈,只會將怒氣都發在她身上。
原本她是覺得姚氏年紀小,利用點心這件事渾水摸魚,沒想到換來這樣的結果。
素雲忽然想起下人說起姚氏,在閨閣中就已經管家,因繼母失德,自己籌備婚事,所以得了皇后娘娘喜歡。
這樣一個人,她怎麼能小看,她怎麼能用鄉下婦人的手段來對付。
婉寧拿了幾個小孩子玩的物件兒給孝哥,「平日裏在家中都玩些什麼?」
孝哥擺弄着手裏的娃娃面具,「和爹爹丟沙包,有時候和爺爺學寫字,還看娘編繩子。」
兩個人說話很輕,沒有人主意。
婉寧笑着道:「你看過皮影兒嗎?我有一箱皮影,明兒拿來給你。」
孝哥想了想,然後用手在空中比劃,「是一個個小人兒……」
婉寧頜首,「對,是一個個小人兒。」
孝哥想起了什麼,小聲道:「我還想要羊拐,我才有兩個。」
「好,」婉寧點點頭,「我將羊拐上了顏色給你拿過來玩。」小孩子都喜歡帶顏色的東西。
孝哥果然高興起來。
說了會兒話,孝哥肚子又疼起來,頓時用手捂住,婉寧低聲道:「已經吃了藥,一會兒就好了。」
什麼樣的女人,能狠下心向自己的親生骨肉下手。
外面已經收拾的差不多,婉寧站起身走出去,看向素雲,「廚房裏的東西都已經瞧過了,是不是屋子裏的東西也要翻看一遍?」
素雲手一抖,看向婉寧,「我還會害自己的孩兒不成?」
婉寧抬起眼睛,「孝哥若是出了差錯,所有一切都是我來安排的,我自然脫不開干係。你害的不是孝哥,你害的是我,我怎麼會讓旁人算計我。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你願意做也沒有人會攔着。只是不要用一個幾歲的孩子,孩子是娘心尖的肉,疼都來不及,何必讓他受苦。」
素雲眼看着自己的東西被打開來,幾個婆子走過去查看。
素雲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
婉寧回到屋子裏換了衣服,崔奕廷聽到聲音,抬起頭看了婉寧一眼,婉寧眉眼舒展。顯然是沒有受氣。
婉寧去隔扇里換衣服,剛脫下褙子,就被人伸手接過去,轉過頭看到了崔奕廷,婉寧臉頓時紅起來,「你過來做什麼?」
崔奕廷笑着道:「幫你換衣服。」
哪有這種事,婉寧將崔奕廷推了出去。
天已經黑下來,兩個人靠在床頭說話,屋子裏沒有了旁人,婉寧就將素雲那邊的事說了。「孝哥說,他有個爺爺。」
崔奕廷眉頭微蹙。
婉寧道:「孝哥說的定然不是父親。」在堂屋裏孝哥見過崔實圖,卻滿臉怯意一副見到陌生人的模樣。可是提起這個爺爺,卻說得順理成章。
孝哥嘴裏的「爺爺」到底是誰?
所以這件事跟他們想的一樣,絕不是一個庶長子來認親。
崔奕廷忽然拉起婉寧的手,「我說句話你別害怕。」
燈光映着崔奕廷的眼睛,婉寧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卻不知為什麼,心裏並不緊張,就點了點頭,「你說。」
崔奕廷道:「我二嬸在族裏走動。仿佛要促成父親認下這個庶子。」前世,父親處處都聽二叔的。那時候他就覺得父親忌憚二叔,他們兩父子吵架的時候。他就質問過父親,是不是二叔手裏有父親的把柄。
婉寧道:「你覺得你二叔手裏握着父親的把柄?」
崔奕廷心中豁然一亮,終於有人能跟他想到一處。
不是他有偏見,而是種種原因表明,父親被二叔牽制着,以至於他將二叔送進了大牢,父親依舊要小心翼翼。
崔奕廷道:「我覺得是因為陸子明,陸子明死了之後,父親才遠離京城,開始我就懷疑,現在聽你這樣一說,就愈發覺得是我想的那般,只怕當年的事沒有那麼簡單。」
陸家是被謀反的端王所殺,崔家和陸子明交好不會有什麼禍事臨頭,可是只要涉及到爭儲,有些事未必就能說得清楚。
婉寧從崔奕廷的眼睛裏仿佛能看到雲層翻湧,她心裏忽然一沉,「如果陸子明不是被端王殺的,而是死在皇上手中……」
那麼一切就都能解釋通了,無論是誰藏起了陸子明,都罪不可赦。
……
崔實榮家中,段氏在等一個重要的人。
通政使司的高謄明面上跟崔實榮沒有來往,其實兩個人私交甚厚,崔實榮進了大牢之後,高謄明里暗裏都讓人照應着段氏和崔奕誠。
段氏等了好久,管事才將高謄帶進堂屋。
見到高謄,段氏立即跪下去,「高大人,我們家老爺能不能活着出來,全靠您了。」
高謄連忙道:「嫂夫人快快請起。」
段氏這才擦着眼淚起身,下人立即端茶給高謄,高謄咳嗽一聲,「外面查得緊,我不便久留,我們就長話短說……」
段氏頜首。
高謄從懷裏取出一封信函遞過去,「這是崔世兄的親筆信,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拿到手,嫂夫人看一看。」
段氏的手頓時顫抖起來,哆哆嗦嗦地將信打開,熟悉的字立即映入眼帘,段氏的眼淚毫無預警地落下。
這是老爺的字,沒想到這時候她還能見到老爺的字。
信寫得很潦草,大概的意思是,他在牢中還好,多虧了高謄上下活動,才能保住性命,想要救他出大牢,一切都要聽高謄的安排。
段氏幾天來一直提在喉口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老爺這樣說,證明她做的沒錯。
這些日子她接二連三地做噩夢,生怕不該利用陸子明來牽扯崔實圖。
現在好了,只要老爺也這樣說,她就什麼都不怕,「明日我就去族裏,讓族裏長輩出面,可是現在就怕姚氏會壞事,病了的人不知道會說出什麼來,讓崔奕廷知曉,恐怕就會有變,崔奕廷會不會提前着手安排。」
高謄道:「這個嫂夫人放心,我也是聽到消息,那姚氏不過是虛張聲勢,那病根本就治不好,賀家也不過跟着做做樣子罷了。」
所以說,如今崔奕廷和姚氏還都是燈下黑,一柄鋼刀架在脖子上還尚不自知。
段氏嘴角浮起笑容來。
……
皇帝做了個噩夢,先皇坐在龍椅上寫字,他走過去低頭看,卻不料先皇抽出身邊的寶劍,將尖劍送進了他的心臟,大聲呵斥他,「大逆不道,圖謀反叛……」
皇帝頓時睜開了眼睛,大殿裏靜悄悄的,床上只有安睡的麗嬪。
皇帝想要再躺下去,卻嗓子一癢使勁地咳嗽起來。
麗嬪被咳嗽聲吵醒,忙起身來拍撫皇帝的後背。
「沒事,沒事,」皇帝搖着手,「將曹安給朕叫過來。」
宮人忙着收拾,不一會兒功夫,大殿被清理乾淨,麗嬪也被抬回去,曹安就跪在大殿上。
皇帝抬抬手,曹安起身上前。
皇帝道:「那件事怎麼樣了?」
曹安搖了搖頭,「都這麼多年了,那陸子明就算當年僥倖活下來,如今也早該死了,天家早就坐穩了江山,那些事已經是過眼雲煙,天家就放心吧!」
這麼多年了,他卻永遠也忘不了,忘不了先皇讓通政司使陸子明寫的繼位詔書。
只要那詔書一日找不到,他就不能安心。
皇帝仰起頭,閉上眼睛,「有半點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曹安應了一聲,慢慢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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