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詔沒聽說過這樣審問的方法。
婉寧道:「侯爺已經將衙門裏用的法子都用了,不妨換種試試,」說着看向二老太太,「如果能保證這些人不會逃脫、傷人,倒是有個地方適合審問。」
裴明詔正在思量姚七小姐的話。
「侯爺在泰興縣可有莊子?」
雖然他覺得姚七小姐問的話有些奇怪,和他要審問那些死士關係不大,尤其是每次看到那稚嫩的臉,心中總有幾分疑惑,可既然他帶人過來問起,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願意聽個仔細。
裴明詔道,「在泰興縣裏沒有。」
「那就只能用我們家的莊子,」婉寧道,「莊子上人多,老幼婦孺人來人往,是那些人適應不了的嘈雜,要不是因此,那些人也不會從莊子上逃出來,不舒適的環境會讓他們如芒在背,他們越想逃越要將他們放在那裏。」
那些人沒有人性,不怕死,更不怕受皮肉之苦,婉寧想起在街面上那些人張開嘴,露出血盆大口的模樣,審訊時對他們進行心理攻擊就要找他們的弱點。
這些被馴養出來的殺人利器,在放出來殺人之前,就已經學會了要怎麼對抗審訊,要讓他們放鬆警惕,增加他們的心理抵抗,才能掌握主動權。
……
程療將手裏的鞭子放下,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施刑的人已經累得氣喘吁吁,這些死士卻毫不在乎,他們就像是在抽木樁子。
「再沾辣水試試。」旁邊的下屬提議。
程療冷哼一聲,「你見過用鹽水抽都不眨眼的人嗎?」
下屬搖搖頭。
沒有。
沒有,用辣椒水又有什麼用。
「將烙鐵燒得紅紅的,給我烙,我就不信……」
被綁着的死士,皮開肉綻卻依舊一臉的兇狠,程療「呸」了一口,「埋伏了我們多少人,差點就傷了侯爺,要不是救世子爺,我就將他們都開膛破肚。」
程療擼起袖子剛要接着審,就聽腳步聲傳來。
程療轉過頭看到裴明詔,立即上前行禮,「侯爺,您來了。」
裴明詔看了看死士,「有沒有人開口?」
程療道:「邪了門兒了,抓了四個,一個比一個嘴硬,侯爺,怎麼辦?」
裴明詔英挺的眉毛微皺,「世子爺年紀小,這樣拖延下去,只怕會有個閃失。」
就算乳母將他藏的再好一樣會受驚嚇。
再不找到恐怕生變。
程療道:「我再審……」
「別審了,」裴明詔道,「將人都綁着,我們要換個地方。」
換個地方?侯爺從來就不是會中途放棄的人,尤其是已經答應了忠義侯府……
裴明詔吩咐,「天色不早了,吩咐人動作快點。」
……
一路到了處莊子,莊子上的人正在做晚飯,飯菜的香氣隨着風飄過來。
「咕嚕嚕」的聲響從綁着的死士肚子裏傳來。
程療罵了一句,「還以為都是些死物,不知道餓咧。」
大家轟然一笑。
程療向車裏瞟一眼,那些人仍舊板着臉,沒有半點的表情,活見鬼了,這些人到底是怎麼弄出來的。
裴明詔下了馬,立即有人迎上來,「可是一位裴公子?二老太太吩咐我們都準備好了。」
裴明詔點點頭,「叨擾了。」
在姚家抓人,如今又來姚家審人,他們一路上喬裝打扮,不願意泄露行蹤,沒想到來了泰興縣,會被姚七小姐幫忙。
雖然在姚家已經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姚家老太太還是仔細安排,只是告訴下人他是一位裴公子。
程療幾個將死士帶進一間屋子。
屋子裏很乾淨,周圍擺滿了蠟燭。
程療覺得奇怪,為什麼要將死士的眼睛層層蒙住,屋子裏還要放蠟燭。
「我們家老太太吩咐的椅子……」姚家下人將幾把椅子搬來。
裴明詔看過去,是少了一條腿的椅子。
這是要做什麼?
姚七小姐說要將這些人綁在椅子上。
他原以為是尋常的椅子。
程療也很驚訝,這到底要做什麼?椅子能坐又不能坐,很快他卻笑起來,誰想得這個法子,真是妙啊,折騰人這樣最好,讓你明明坐在椅子上,卻又不敢鬆懈,因為只要一放鬆就會摔倒,這一摔可不輕,再怎麼不將自己當人,也不會故意摔下來。
程療帶着下屬將死士綁在椅子上,兩個死士不管不顧地倒下來,另外兩個撐着身體端坐在椅子上。
裴明詔看着那些死士,這就是姚七小姐說的,只要撐着身體坐在椅子上,就是在心底里還將他自己當做一個人。
裴明詔臉上露出些笑容來,這些死士沒有那麼可怕,到底還是個人。
姚家下人將屋子裏的蠟燭點起來,將屋子裏死士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
「吃飯了,吃飯了……」
莊子裏傳來呼喊聲。
雖然在莊子上住着的都是粗人,不講太多禮數,但是他們說話簡單又直接,立即能勾起人的遐思。
「做什麼飯菜,這麼香……」辛苦了一天的人,喃喃地說着。
然後是孩童吵鬧的聲音,「爹……爹……」
「別纏着你爹,快讓你爹先吃飯。」
女人的聲音很高,訓斥的孩子不敢再胡鬧。
有人想起程療的娘子,是遠近有名的霸道,別看程療在外威風凜凜,只要回到家,整個人立即柔順起來。
感覺到下屬的目光,程療板起臉,「看什麼看?」
大家笑得聲音更大。
裴明詔背着手站在屋子裏,不知道是不是出來時間太長了,突然聽到一家三口的笑鬧聲,眼前就勾勒出一家人圍着桌子吃飯的情形。
屋門再次被打開,飯香味頓時傳過來。
一個憨厚的漢子端着食盒,「莊子上的飯菜不怎麼好,各位爺就湊合吃一些吧。」
程療起身去道謝。
食盒裏面放着簡單的兩個菜和煮好的米飯。
下屬將飯遞過來,「侯爺,吃一點。」
裴明詔看向冒着熱氣的飯菜,風餐露宿,飢一頓飽一頓,難得在這時候還能平穩地吃上一頓飯。
程療已經迫不及待地動了筷子,飯噙在嘴裏,程療就燙得喊一聲,「嗬,好熱……熱飯……」
平日裏吃肉喝酒的人,吃上一碗熱飯就這樣高興。
「程頭兒,想媳婦了吧?」
又是歡笑聲。
裴明詔也拿起筷子,不慌不忙地將飯送進嘴裏,真是挺好吃,比御賜下來的粳米更香似的。
程療幾個仍舊嬉笑,明明是在審問死士,氣氛卻一下子溫暖起來。
裴明詔看着屋子裏的幾個死士。
屋子裏是程療幾個的談笑聲,外面是孩童和婦人、漢子在說話,只有幾個死士很安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外面的變化和他們無關似的。
這個法子到底有沒有用?
裴明詔微微皺起眉頭,伸出手來。
程療幾個頓時不再說話,屋子裏重新安靜,外面的孩童的笑聲就格外的清楚,原來是在唱童謠:「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鐘;楊柳兒死,踢毽子;楊柳發芽,打拔兒。」
程療幾個是尋常人家出身,小時候都唱過這樣的歌,現在聽到有人唱,心裏覺得格外的親切。
程療剛要說話,卻看到裴明詔搖了搖頭,他順着裴明詔的目光看過去,看到其中一個死士微微揚起了下頜,側着耳朵也在仔細地聽着。
有門兒了。
程療心裏豁然一亮,他審犯人不是一次兩次了,只要找到犯人關切的東西,順着這個往下審,就能抓住犯人的弱點,錯不了。
這到底是誰想出的法子,真是個神人。
程療揮揮手,立即個下屬將那死士提起來扔進旁邊的屋子。
裴明詔緊跟着進了門。
程療已經在審,「將你知道的說出來,爺們兒幫你照應家裏人。」聽到小孩子說話感興趣,定然是有關切的親人。
那死士立即又恢復從前陰狠的模樣,任程療怎麼說話都不開口。
門外傳來叩擊聲響,裴明詔看過去。
是姚七小姐身邊的那個媽媽。
裴明詔快走幾步出門,童媽媽上前行禮,「侯爺,可有用了?」
裴明詔搖搖頭,「還沒開口。」
童媽媽道:「我家小姐說,這些人未必是關切身邊人,侯爺換個法子問問他自己。」
姚七小姐在這個莊子上?
外面的事一直都是姚七小姐在親手安排?
那就怪不得了,這麼快就讓死士露出了破綻。
姚七小姐,真是個讓人想要仔細思量的女孩子。
在人不知不覺中施展着她的聰慧,從頭到尾,這些事都是她想出來的,她吩咐人做的,現在又讓下人來提醒他。
姚七小姐是讓他從死士自身生死、利益下手來審問。
裴明詔點點頭,重新回到屋子裏,低頭吩咐程療。
程療有些詫異很快就恢復尋常,自然而然地道:「你說出來,我們就悄悄放了你,你再也不用做死士,重新做回平常人,不會有人知道,所有人都會以為你已經死了。」
死士的嘴唇輕微地動了動。
管用了,管用了,方才聽到童謠,死士定然是想起自己小時候,所以才會仔細地聽,臉上露出貪婪、不舍的神情。
程療欣喜地向裴明詔點頭。
……
讓程療來審死士裴明詔很放心,尤其是已經抓住了死士的弱點,只要程療點頭,死士開口就是一時半刻的事。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死士就張開嘴,「你們會讓我走?」
程療道:「你從此隱姓埋名,不再做那些事,否則就算我們不找你,你也知道誰會找到你頭上,你會有什麼結果。」
死士吞咽了一口,「在離泰興不遠的山林里,有兩個人看守……逼問世子的下落。」
裴明詔吩咐程療,「事不宜遲,帶上人去找。」
程療應了一聲,立即去喊下屬,裴明詔從屋子裏走出來。
童媽媽等在一旁。
「代我謝謝姚七小姐,」裴明詔道,「若是姚七小姐將來有用到我們永安侯府,就寫張帖子讓人送給我。」
童媽媽不禁驚訝,沒想到永安侯會說出這樣的話,好像不論什麼事只要小姐開口,侯爺就會幫忙。
走出姚家莊子,裴明詔翻身上馬,策馬之前他又轉過頭看去,姚家莊子一片安寧。
如果找到了世子爺,他會馬不停蹄地進京,他鼻端還留着姚家飯菜的余香,吃了幾口熱飯,就覺得很舒坦,不知怎麼的,突然有種想要停留的感覺。
裴明詔抬起眉眼向程療點了點頭。
姚七小姐是姚宜聞大人的長女,將來定然會回京的吧!
……
婉寧回到二房,二老太太不禁鬆了口氣,「你膽子可真大,回來就好,我就安心了。」
忙了一天終於能安穩地睡個好覺。
婉寧服侍二老太太喝了藥就回到房裏歇下。
天剛亮,婉寧剛要去給二老太太請安,童媽媽進來道:「七小姐,沈四太太來了。」
舅母怎麼會這麼早趕過來。
婉寧帶着人將沈四太太迎進屋子裏。
「婉寧。」沈四太太眼睛通紅,眼窩烏青,顯然是沒得休息。
婉寧心裏不禁一沉,「舅母,怎麼了?」她現在最怕的是揚州那邊會有什麼不好的消息,祖母和母親都在揚州。
沈四太太看着婉寧,只要想到婉寧會嫁給壽家的傻子,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湧出來,「婉寧,你知不知道壽氏弟弟家的孩子。」
壽氏弟弟的孩子?
婉寧仔細思量,「壽文興?」是每年都要來姚家的興哥?
沈四太太點點頭,用帕子擦了擦鼻子,「就是他,我們聽到消息……你祖父要將你許配給他。」
祖父要將她許配給興哥?
婉寧聽得這話不禁一怔,立即她又搖頭,如果說這是壽氏的主意她相信,祖父不會這樣做。
祖父向來自詡是個君子,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這樣讓人詬病的事,就算想要設下陷阱將她嫁去壽家,也不會在一切沒有定下來之前讓舅舅和舅母知道。
唯一能解釋的是,這一切都是個圈套,就是要引舅舅和舅母上當。
沈四太太道:「你舅舅已經準備去姚家質問老太爺,憑什麼要將你嫁給一個傻子。」
也許祖父想要的就是這個,婉寧看向沈四太太,「舅母,舅舅現在去姚家了?」
沈四太太搖搖頭,「我們說好了,我先來二房告訴你,我們再做打算,我出來的時候,你舅舅答應我,聽我的消息……」
沈四太太話音剛落,譚媽媽進來道:「四太太,咱們家的車夫在外面看到老爺……老爺去了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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