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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姨娘與劉姑娘的恩怨,也是老早之前了。讀字閣 m.duzige.com當年難產、兒子夭折,若沒有劉氏摻和一腳,馮佟氏也不能迫害得那麼順利。此仇不共戴天,哪能不報。
「太太是甚麼樣的人,並不難看出來。面甜心苦,無人不知,我又怎能不加防備。那時候她給的吃食,我一律不入嘴,因此那絕子藥便被我避了開去。有孕後,我日日小心,可千算萬算,卻獨獨沒有防備劉妹妹。我不明白,她也是被迫害過的,此生再不能做娘,太太是她的仇人,她為何與其狼狽為奸。」
坐在床中央,王姨娘平靜地憶及舊事,一段傷痛,經過時間的洗禮,感受不復當初的深濃,可留在心上的傷疤卻歷久彌新。人生八苦,生可樂、老可緩、病可愈、憂可滅、怨可減、愛可淡、欲可禁,唯獨死之一事,儘是無可奈何。
「孩子是男孩兒,走的時候才六個月。他有一根腿又細又短,我本以為太太會放過他,畢竟都這樣了,可沒想到,還是免不了。最後他是被人用小被悶死的,渾身泛青,像甚麼呢,哦對,就像一根紫紅的茄子,那麼愛哭的娃娃,那個時候安靜極了,我沒覺得他走,他是睡了,我就哼着謠,他就睡了......」
王姨娘聲音漸漸變成呢喃,拿過床頂的枕頭抱在懷裏,肩膀輕搖,嘴角拉扯起詭異的弧度,像是犯了魔怔病,春巧臉有些發白,這王姨娘曾經得過瘋病,她哭喪着眼將綠鶯往門外的方向扯了下。奇怪的是,綠鶯卻並不覺得懼怕,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沒經歷過的人,永遠沒資格去數落別人的感受,未曾生產過的婦人,只覺生孩子就是無止境的痛,可生過的才知,其實滿足感遠遠大於疼痛感。而當你做了母親,自己的孩子遭遇危難以至於離開人世時,那種痛無法言說,像是巨山一下子砸在胸房上,心臟被捻成了碎肉,又需要多少年,才能將碎裂的心肉拼湊完整?很顯然,已經過去十幾年,王姨娘卻依然沒有走出來。
「別怕,我已經不瘋了。」說這話時,王姨娘對着綠鶯安撫地笑了下,眉眼甚至有些溫柔。
「當時我確實是瘋了,不過奇怪的是,雖控制不住去做一些蠢事,我卻還有意識。可真是塞翁失馬,這一病,反而讓我認清了一些以往迷惑住我的人,我無意間見到劉妹妹房裏有太太的首飾,後來便多加留心,終於偷聽到她倆說話,也是那次,我才得知,一切的一切,都有我的好姐妹推波助瀾。」
一番往事,引人唏噓。
此時,當綠鶯站在莘桂院的正房中,擺設一如以往,主人也猶在,這一切似乎給了她一種錯覺,仿佛這不過是曾經的一次家常見面:劉姐姐翻着白眼仁,不時說兩句刺話,王姐姐左右打着圓場,而自己呢,對於劉氏的話,不過左右耳瞬時間的一進一出罷了,從未入心。
往事歷歷在目,可卻已然物是人非,三人為了自己可言說或不可言說的理由,走向通往不同方向的路——一個死了,一個成了兇手,一個不知是為了公理還是自己,還在朝着真正的真相奔走。
綠鶯捫心自問,她想揪出馮佟氏,真的只是為了王氏不平?究竟有沒有自己的原因呢,她問自己,為了自己在府中的地位,為了豆兒能有個好前程,是不是想藉機絆倒太太?其實她也不明白,心房上仿佛被罩上了一層模糊的霜,看不清那裏的想法,可她知道,她不想變成在宅門中瘋狂汲取別人血肉的水蛭,為了自己而去不擇手段,踩着森森白骨。
她有些駭怕,心臟驟縮,不敢再去深想,唯恐挖出自己體內更陰暗的角落。
「人不是你殺的,你為什麼要站出來?」
屋裏寂靜半晌,綠鶯冷不丁的一句話,讓王姨娘一怔,但也很快回道:「你說甚麼,我聽不懂。」
楊婆婆說過,用眼看人,十有八不准,用心看人,只要能讓你看出來,便是十有九不離。相識以來,她與王姨娘其實相交甚少,她甚至還曾猜測王姨娘和軟外表下的腹里藏刀,可再一細回想,她害過自己麼,孕時關於馮佟氏的警告,生產時看見她平安後的喜極而泣,望着豆兒真心實意的喜愛。令她匪夷所思的是,這時候,她甚至生出了個大膽的猜測。
「老爺已尋了人開腹驗屍,劉姐姐不是死於夾竹桃毒。」綠鶯仔細觀察王姨娘,見她聽了這話,也只是一頓,雖仍是如未開化的石頭一般不言語,可卻身板放鬆,似乎隱隱有些釋然。難道說,王姨娘之前也不確定劉氏到底中的是不是夾竹桃之毒?
綠鶯更加堅定心中那個大膽的猜測,索性再不兜圈子,直接問了出來:「我被關柴房,最多只是有嫌疑,老爺也不曾就說要處置我,你為甚麼要替我站出來呢?」
見王姨娘仍是沉默,她靈機一動,忽然面現不悅,音調也提了上去:「我本來也沒事,你這麼多此一舉為我出頭,以為我會感激麼?」
「我也沒想要你的......」感激。王姨娘回的快,察覺到失口,已然來不及了。
綠鶯神色複雜地看着她,王姨娘竟然真的是為了她才自首。剛才也不敢肯定,想着詐一詐,沒想到她的猜測確實不是錯的。既然說開,王姨娘的心扉也敞開了,綠鶯也漸漸知道了原委。
「你也知道,大姑娘這些年一直到我們這裏搜刮好處,自從你來了,想必也去你那裏了罷?」
見綠鶯點頭,王姨娘苦中作樂,竟還笑了下,像個二八少女,單純明媚。只是那笑很短暫,接着又將聲沉了下去。
「我能看出來,她不過是有難言之隱罷了,並不是真愛財。可劉氏卻相反,愛錢愛到了骨子裏,我與她走得近,所以知道她一個別人不知道的癖好,就是數銀票。她每天會將手頭銀票拿出來一張一張地數,從頭到尾,不數就睡不着覺。呵呵,她是寧可少吃一頓飯,也不會少數一天銀票。當初我喪子後,得了癔症,整天瘋瘋癲癲的,她從我這裏誑去不少東西,可能是習慣了,我身子好了後,她也依然改不了惡習,想各種法子從我這裏獲得好處。荷包、首飾、布料,她說要送我,可她當然知道我不好意思白要。」
「我便養了幾盆夾竹桃,每年都會開花。」說着,王姨娘指了指牆邊那處花架,綠鶯順着望過去,幾個圓盆子裏,粉白的小花一團一團,像迎風起舞的淑女,羞澀靦腆。
「我將手頭剩餘的東西托人去當了,銀票換成最小的五兩,這樣張數就能多起來。然後將夾竹桃葉子搗碎,汁水抹在銀票上,一疊一疊的銀票,她每天都數,手指捻過舌頭,每天中一點
毒。」
傷人犯法,可綠鶯卻發現自己其實並不反感王姨娘的做法,做了母親才知道,若哪天有人想害她的豆兒,她絕對不論對方是誰,定要遇人殺人遇佛殺佛,殺子之痛,猶如剔骨。可同時,她又不禁惶恐:這樣細的心思,這樣隱秘的法子,確實讓人膽寒。若不是中途出了岔子,劉氏不管是成了傻子還是身體衰亡,神不知鬼不覺,註定會成為一件懸案。
綠鶯有些細思恐極,她忽然有些慶幸,多虧馮佟氏使不出這樣的手段,要不然她哪還能活到今日。
發現她眼裏的驚懼,王姨娘嘆息一聲,她又哪裏是天生的毒婦呢?「多麼深的情意,多麼重的恨意,都是會隨着時間慢慢淡去的,我對劉妹妹的恨,也不復當初的深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與她朝夕相處,無論彼此有多少的真心和假意,在昨日,我是真的心軟了。可是呢,她又讓我失望了。連我最後的藥錢,她都不放過。我一切的不幸,全都與她有關,我的病痛,更是少不了她的推波助瀾,我最終顧念曾經的姐妹情誼,而她卻......我便不打算手下留情了。本打算她完了就輪到馮佟氏,沒想到她的忽然暴斃,打斷了我的復仇路。」
「不過,我也在奇怪,我施加在她身上的毒不多,要不了命,可又不知她為何突然死了,當時以為可能是我預料地有偏差。不過就算如此,我當時心裏也不希望牽連你,我們的恩怨與你無關。現在,我越來越覺得不對勁,我想,關於太太,你還是要多加防備的,這事恐怕與她少不了瓜葛。」
「老爺可曾說過要怎麼處置你?」馮元剛才說想讓她自行了斷,綠鶯不知他跟沒跟王姨娘交代過。
「左右不過一死罷了,我不怕。沒有親人,也沒有活的奔頭,生和死早就沒差別了。」王姨娘一臉灑脫。
綠鶯不明白,與她沒情沒交,沒恩沒義的,她為甚麼肯為了自己奔赴死路呢,易位而處,自己是絕對做不到肯為了不相干的人去死的。
「你就是當初的我,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我希望能有個人來幫我一把,可沒有。如今換成了你,我若不幫,對不起的是我自己。」王姨娘笑了,「這種感覺你不會明白的,只有經歷過了,才能體會到那種無望的遺憾,我這是在彌補自己的遺憾,你不用感激,也不用感到負罪。」
綠鶯確實不懂,可卻阻擋不了她的感慨。王姨娘不管甚麼原因,從始至終對她流露出來的善意,都是實實在在的。在這一刻,她沒有任何陰私的想法,她只是想讓馮佟氏受到應有的懲罰,不論是為了過去的自己,還是飽受苦難的王姨娘。她不想再做縮頭烏龜,她要將這事追究到底。
王姨娘與劉姑娘去玲瓏院時,那碗湯為何會進劉姑娘的口,綠鶯當初分析了三個片段,總覺錯漏過甚麼,其實是事件的起因:最初她為何放棄那湯。後來一回想,當時她是突然覺得有股沉濃的腥味。
綠鶯不顧春巧的攔阻,走到床邊,握住王姨娘的手:「害死人的不是你,我不會讓你死的。劉姐姐的死,應該是我那盅雞湯。」
說到這裏,她冷笑一聲:「可能這麼說不準確,確切地說應該是一盅不是雞的『雞湯』。」
在王姨娘擔憂的眼神中,綠鶯毅然決然:「她這隻一直趴在牆角里的臭蟲,我這回一定要把她揪出來,大白於天下!」
回去的路上,雪聲咯吱,春巧搓着凍紅的臉頰,望着綠鶯諱莫如深的面色,見四下里無人,便期期艾艾地開口試探道:「姨娘啊,你是在說大話罷,是哄王姨娘的?說要對付太太,是想讓王姨娘走得安心罷?還有那雞湯......」
她作為直接責任人,自始至終,只要雞湯一被提及,立馬如驚弓之鳥。
「你別擔心,雞湯與你無關,紕漏不是出在你身上。關於那日熬湯的細節,我待會還要再問問你一些事兒。還有,你家姨娘甚麼時候說過大話?明天就見分曉。」綠鶯揚了下纖細的脖頸,俏皮地翻了下眼珠,面上輕快,其實心裏還是忐忑,這條尋凶路,崎嶇又危險,伴着荊棘,即便到了盡頭,也免不了鮮血淋漓。
春巧立馬高興了:「這麼有把握,難道姨娘是有眉目了?那要是證據確鑿的話,老爺不能再護着太太了罷,會送官麼?」
「又冒傻氣了,那是太太,殺個奴婢就如踩了只螞蟻。」綠鶯望着她直搖頭。再說,她也沒證據啊,全靠猜。
春巧不死心,猶自掙扎:「可是......不是做奴的不聽話才打殺的,這是兇案啊,老爺都被蒙在鼓裏的,這兩天鬧得人仰馬翻,他能不氣麼?」
「不管甚麼案,總歸死的都是奴,立不了案。」即便馮佟氏殺的是良民,也不一定就會送官查辦,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都是糊弄老百姓的,官官相護,有時就是這麼無奈。
「不對,那也不一樣啊。」春巧噘嘴,不服氣道:「她要害的不是劉姑娘,其實是姨娘啊,老爺最疼姨娘了,一氣之下沒準就休妻了呢。」
「也許罷......」綠鶯喃喃道。可她深知,為了個死的奴,讓馮元休妻,可能性不大。但饒是如此,也夠馮佟氏喝一壺了。馮元若仍是一味包庇,那她就自請去南門宅子住,相信他也沒臉不答應。
「那個......姨娘啊,咱們不先跟老爺說麼?」
「為何要提前告訴他?」就是要出其不意,先說了,誰知道會不會被馮元壓下來。所以說,這條路不好走,一切都瞞着,像窗戶紙一樣,在最後一刻才捅破,直捅到窗後的馮元臉上,闔府面前,妻子乍然被揭,成了幕後真兇,綠鶯心道自己將他這臉打得不是一般狠,他會不會怨她怪她,都說不好。
饒是如此,她還是要做,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而她已經退無可退。
到底那雞湯有如何的私隱,綠鶯全靠猜測,只待明日論斷。把握,也只有五成,無憑無據,全靠人心。她曾看過一本探案集錄,在沒有任何線索或線索不足以破案的情況下,可以先行大膽猜測,可以假使設想出若干條真相,當然最後真相只有一個,只要去將這若干條假使真相一一驗證、否定,只要有一條是肯定的,那真相自然就出來了。
人心,既能害你,也能為你所用,剛才不是輕輕一詐,王姐姐便口吐真言?利用人心的複雜,她一定也能讓馮佟氏自己把馬腳露出來。明兒是場硬仗,她還要再細打算打算,爭取做到萬無一失。
想到這裏,綠鶯攜着春巧,快步往玲瓏院走去,幾串腳印頑皮地撒在地上,讓僵白的雪,仿佛都帶有了活潑的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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