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戰事開始直到現在,君父只傳出了寥寥四五條指令,每每皆是不慌不忙,氣定神閒地寫出,而華不石卻至少傳了二十條以上的指令,且俱是寫得傖促潦草,匆匆傳出,雙方在戰場上的優勢形勢,由此也可見一斑。
這一次華不石所發的指令只是撤退,旗令一出,但見山坡上大羆部和鍾家的弟子皆向山坡的一側移動集結,向後退卻。
這些武者的行動頗為快捷,紛紛朝着谷地的一側疾退,原本被拋棄在坡地上的座騎,也被他們牽拉了數十匹。
這座馬肺谷的腹地寬闊,兩頭出谷的峽口卻頗為狹窄,一邊是山坡,一邊是高崖,谷內空間呈三角形狀,猶如動物的肺臟一般,大羆部和「百隆行」弟子不住地後撤,退向谷地邊緣。
鐵衛營和黑風旗眾在君父的指揮之下,卻並不急於向前衝擊,而是保持着陣形緩緩前進,好整以暇地一步步壓迫,將對方逼向山坡盡頭的死角。
谷地另外一面的戰場上,三百官軍馬隊與「虎憨兔部」的騎射手的對決亦是不太樂觀,蒙古人極擅馬術,余爵手下本也是訓練有素的精騎,想要追上那一群蒙古人談何容易,在兵力本就不及對方的情形之下,亦不敢分兵包抄,只能跟在後面苦苦追趕,在箭雨中不斷地傷損減員。
這般追趕下去,雖能一時之間能拖住對方的人馬,但敗落也是早晚的事。
古今沙場上以少勝多的戰事並不少見,但無不是利用天時地利,且抓住對方主帥犯下的錯誤方能達成,然而今曰之戰從開始到現在,君父指揮兵馬就全無破綻,並未犯任何錯誤,倒是華不石不明鐵衛營擁有火器而失算,人馬損失不小,使得局面更為不利,直到現在還看不到有任何可能逆轉的希望。
君父自斟自飲了一杯,道:「華少爺現在可相信本君先前所言了麼,唉,今曰之戰竟是如此無趣,還不如這杯里的美酒有滋味些。」
華不石的目光凝注在遠處山坡之上,閉口不答。
朱徽嬋卻是忍耐不住,大聲道:「白鷺絲,你好了不起麼,得了一點便宜就自鳴得意,哼,真是小人得志。」
君父並不理她,面色森然道:「你們進入這座山谷之內,便已註定了這個結局,無論怎樣掙扎亦是無用,這便是強者與弱者的分別,要知在這世上,弱小本就是一種罪,理應要被強者征服和奴役,弱小卻又不知臣服者,更是罪不可恕,只有敗亡一途。」
此話在楊嗣昌鍾百隆等人聽來都極是刺耳,如今的大明朝已經不復往曰的強盛,與北方不斷崛起的滿清相比,的確只能算是弱者,君父此言顯是語帶雙關,所指的並不僅是今曰之戰。
此時遠處的大羆部和「百隆行」的弟子已經退無可退,在谷地的盡頭聚集了起來,把數十匹座騎放在前方遮掩槍彈,擺出了一副死守的架勢。
而鐵衛營和黑風旗眾的陣勢則已逼近到了二十丈之內,這兩部女真族的人馬皆是穿戴着黑色的衣甲,在山坡上猶如一大片烏雲壓頂一般,相較之下處在谷地角落的漢人武者們的隊伍頓顯單薄得許多。
君父也不再用筆書寫指令,而是厲聲喝道:「傳本君的將令,鐵衛營黑風旗衝鋒,一舉潰敵。」
華不石亦是拋開了紙筆,盯着遠處的戰場緩緩說道:「孟歡,傳令給大羆部和百隆行,堅守。」
只見在山坡上,鐵衛營和黑風旗眾已停住了陣形,且緩緩後退了十丈,與漢人的守陣拉開了三十丈遠,這是為了大舉衝鋒留出空間,忽然之間,只見得隊中有人呼喝一聲,所有騎士一齊縱馬向前,一左一右猶如兩道洪流一般沖了出去。
便是遠在青石台之上,那些女真族騎者的呼喝聲音亦能聽到,而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爆響,正是鐵衛營發射火銃之聲。
守陣前的馬匹立時就倒下了一片,而兩路騎兵瞬時便馳過了三十丈的距離,沖入到大羆部和「百隆行」弟子結成的守陣之中。
馬匹撞擊人體發出沉悶聲響,從青石台上居高臨下,能清楚地瞧見雙方人馬對碰,兵刃划過而帶出的一陣血霧,漢人武者們的守陣在衝擊之下,頓時就已搖搖欲墜。
身為統帥者,所能做的只有調動兵馬,佈設戰陣,儘管使得交戰時的各種因素有利於已方,到了兩軍混戰之時,真正決定勝負的卻只有將士的勇力了。
只聽得戰陣之中傳出一聲暴喝:「大羆部,嚴守陣勢,一步也不准退。」正是熊百齡的吼聲。
但見這位鬚髮斑白的老者搶步而前,巨掌連拍,所使的正是「驚熊掌」中的絕招「獸王蹯」,但見沖近的五六名黑風旗眾紛紛中掌跌出,俱是被打得骨斷筋折。
卻在此時,一道黑影飛至,寒光閃過,一條狼牙棒朝着熊百齡當頭砸下。
亂軍之中,這等突如其來的攻擊最是難防,但熊百齡乃是頂尖高手,反應非常人可比,腳步滑動身體微側,「砰」地一聲,狼牙棒打空,砸在地面的石礫,直打得碎石紛飛。
熊百齡目光所至,已瞧見了突襲之人是一名身型壯如鐵塔的巨漢,狼牙棒握在的左手中,右肩上纏着數條崩帶。
這巨漢正是扈魯巴,他一棒未能擊中對言,嘴裏呼哨一聲,踏步再上,狼牙棒掛動風聲向熊百齡橫掃過去,而十餘名黑風旗眾也策馬直衝了過來,將二人圍在當中。
扈魯巴是女真族著名的勇士,「黑風旗」中的頭號高手,天生神力,自非弱者,而熊百齡亦是身高體壯,力達千斤,說來他們二人俱是失了一條手臂,只不過熊百齡的手臂是早已斷去,又接上了一條精銅鑄成的假手,經過這許多年,與人搏殺之中早已用得習慣,反成為了一件厲害的兵器,而扈魯巴則是數曰前才受的傷,如今一條右臂不能動彈,武功自當打了折扣。
二人交手片刻,熊百齡便將扈爾巴逼得連連後退,若不是其他黑風旗眾在一旁圍攻掩護,扈魯巴必難抵擋得住。
在另一邊「百隆門」的戰陣之中,卻有一名女子仗着長劍擋在最前方,正是程瑤珍,這位鍾夫人出身於「峨嵋派」,劍法深得真傳,此時施展出師門武功,劍光閃動,瞬時便連傷了數名敵人的騎士。
一兩名高手,在上千人的戰陣之中,本是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是有熊百齡和程瑤珍身先士卒,大羆部和「百隆門」的弟子一個個都用命而戰,拼死不退。
一時之間,雙方的人馬纏鬥在一起,即便女真族的兩部騎兵是對方人數的一倍,竟被硬生生地擋住,陷入到一片混戰之中。
青石台上,君父的臉上略微現出了驚異之色,提高嗓音道:「想不到一群螻蟻死到臨頭,還要做無謂的掙扎,青竹,傳我的將令,鐵衛營黑風旗各自後撤五十丈,準備結陣衝鋒。」
眼見着施青竹到石台的一角傳令,華不石卻沉吟了片刻,道:「孟歡,傳指令給大羆部百隆行,收縮陣形,不做追擊。」
此言一出,楊嗣昌,鍾百隆,楚依依等人臉上俱是露出了不解之色。
如今山坡之上,雙方人馬的交鋒已經演變成了一場混戰,對方如若退卻,以正常的戰法定當要全力追殺,決不能讓敵人輕易脫身才是,因為大羆部和「百隆行」的一眾弟子都長於步戰和近身攻擊,而對方的騎士卻可以藉助馬力衝鋒,如若讓對方拉開了距離,再次結陣發動衝鋒,勢必十分不利。
在這個當口,華不石卻下令大羆部百隆行收縮陣形,等於錯過了扭轉戰局的大好機會。
似乎是看出了楊嗣昌等人心中的疑慮,華不石緩聲說道:「號令騎兵後撤,所用的不過是苦肉計而已,先前本少爺誤算過一次鐵衛營的戰力,此番決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這番解釋,聽在朱徽嬋、厲虎等全然不懂兵法的人耳中,自是全不知所云,楚依依和鍾百隆亦是滿懷疑惑,唯有楊嗣昌心念一轉,凝目望向遠處山坡上的戰局,立時就省悟了過來。
之前的交鋒,鐵衛營用火銃攻擊過一輪之後便留在了側翼,衝擊大羆部和「百隆行」戰陣的主要是「黑風旗」的人馬,這是因為先前兩個漢人戰部己經退到了谷地的角落,背靠着坡頂岩壁結陣,女真族的騎兵僅能從一面進攻,儘管兵力眾多,衝擊空間卻大受限制,僅只「黑風旗」的五百餘騎兵便已完全填滿了。
如今沖入陣中的女真騎兵往後撤退,如若華不石下令追擊纏鬥,固然可以擊殺不少黑風旗眾,大羆部和「百隆行」的弟子卻勢必要離開角落,失去了地形之利,給後方鐵衛營的衝鋒造成機會,一旦沒有岩壁和山崖阻敵,鐵衛營的重騎就有可能鑿穿對方的陣形而分割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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