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簪記 第77章不告

    遠方傳來竹哨聲,木屋中的人們一下都安靜了,關莊主說道:「兩長兩短,勇王進城了!」

    杜軒收起銅錢說:「太好了!我還以為真得等到日落呢!」

    雨石又好奇了:「皇帝知道勇王今天進城怎麼還會在今天殺我們公子呢?」

    杜軒笑嘻嘻地說:「皇帝可不知道勇王今天進城,他知道勇王還要三四天後進城,可我們知道。」

    雨石問:「你們怎麼知道的?」

    杜軒說:「有人進京前在城南留了幾百人,經常放煙火,我們就知道了。」

    雨石再問:「這個『有人』到底是誰?」

    杜軒翻眼睛:「我為何告訴你呀?」

    雨石撅嘴,看孤獨客,孤獨客笑:「你公子該是認識,你日後問他吧。」

    雨石看賀雲鴻,賀雲鴻閉着眼睛,面容平靜。雨石跟了他多少年了,看不出那表情是喜是憂。

    旁邊往外看的一個衙役說:「禁軍都撤了!」

    「真的?!」幾個人都到木板縫處往外看,果然見原來在不遠處圍住他們的禁軍成隊撤走。

    有人說:「打開吧!」

    杜軒說:「等等,聽信號。」

    眾人安靜,不多時,聽見附近有三長三短的哨音,人們立刻都站起來,拔栓的拔栓,拉繩子的拉繩子,高興地說着話:

    「你別說,在這箱子裏真憋氣得很!」

    「你不知道,那天弄出來,我們首次試的時候,一關上頂板,裏面一片漆黑!小四嚇得哭了,所以才換了你。」

    「蕭尚書可真盡心哪!」

    「那當然了,我爹在他家往來自如,他怕唄。」

    「其實比我們計劃的容易多了,禁軍都沒有反應過來,我還以為要打一通才能合上板子呢,白練了那麼多次!」

    「何止這是白練?我去了刑部,裕隆帝一直沒來,整天沒事幹!」

    「你還抱怨?你沒聽那些在街上劫囚的人叫苦!既不能傷人可也不能傷着自己,還要逗笑,我倒是願意拉板子,誰願意在人群里跳來跳去的,耍猴一樣!」……

    大家嘻嘻哈哈,木板相繼咣當響,四牆倒地,下午的陽光瀰漫,不遠處的另一個木屋也剛拆開,賀家的人們帶着的枷鎖鐐銬早就被卸下了,現在相互攙扶着,哭喊着往這邊來。

    杜軒掏出了竹哨,使勁吹了幾聲,遠處有竹哨重複他的哨音,然後他對孤獨客等人行禮:「大俠,各位,我去聚英樓跟她說說情形!」

    關莊主說:「我要到勇王那邊去看看熱鬧!」

    其他幾個人說:「我也去!」「我也去!」這些人紛紛走了。

    孤獨客叫:「哎!你們!誰來收拾這些木板,這些板材都很貴的……」

    杜軒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有別人管的,這些東西都得留着……」

    孤獨客對雨石說:「你看着你家公子,我也……」

    賀雲鴻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孤獨客急忙說:「我早上給了你避風丹,方才又給你了驅風丸,你曬了半天太陽,不會受寒。我給了你七日養內丸,治了你的內傷,你沒事了,只需好好將養。我先失陪……」但是賀雲鴻還是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此時姚氏被趙氏和羅氏攙扶着過來,想撲上賀雲鴻的身體,被孤獨客伸手攔住,說道:「老夫人請小心,侍郎傷還未好。」

    姚氏拉了賀雲鴻的衣衫哭:「兒啊!我可憐的兒啊!……」她在路上聽到人們對這個兒子的讚頌,覺得自己真的生了好兒子!

    賀雲鴻也流了眼淚。賀霖鴻扶着父親過來,賀相摸索着,觸到賀雲鴻的胳膊,賀雲鴻抬了手,賀相輕拉了賀雲鴻的手,從空洞的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賀雲鴻眼淚橫溢,緊閉着嘴,哭得胸膛起伏。

    賀霖鴻也在賀雲鴻身邊哭,羅氏和趙氏見賀雲鴻的淚水從臉上衝下血污,陪着哭……反正就是各種悲聲。

    孤獨客被賀雲鴻握住了衣服,見賀雲鴻手指還包紮着,不想硬扯,只好坐在了一邊,看着這一家人相擁悲哭,臉上帶了絲笑意。

    姚氏哭了半天,說道:「兒啊!要好好謝謝勇王殿下啊!他府里的人照顧了我們!不像那個山大王,還劫囚?!真是沒用!」

    孤獨客看向賀雲鴻,見他依然在嗚咽流淚,哼了一聲,就要起身。可賀雲鴻抬頭,對他搖頭,死握着他的衣袖不放。

    孤獨客看着姚氏冷冷地說:「我當初可是跟着那個山大王奔行千里進京的,她既然沒用,我也就告辭了吧!」說着站了起來,賀雲鴻不鬆手,被他拖着伸直了胳膊,疼得嗯了一聲。

    姚氏指着孤獨客大聲責備道:「你這個人好生無理!你看他傷成這樣,你怎麼能這麼對他?!你還有良心嗎?!」

    賀霖鴻一聽,忙跪行過來,對孤獨客磕了個頭,行了最高的禮節,說道:「多謝大俠照顧我父親和我的三弟!」他轉向姚氏:「母親,這位大俠是郎中,天天來獄中給三弟療傷,也給父親治了傷啊!」

    姚氏病了這麼多年,對郎中真是很熟悉!都是要對她好言好語地說話的人!還從賀府拿了高額的診金!又聽孤獨客說他是與山大王在一起的,更面露不屑,鼻子邊顯出了兩條法令紋。

    孤獨客一向被人尊敬,見姚氏如此,冷笑了一下,看着賀雲鴻嘆道:「我原來……算啦!」不顧賀雲鴻的拉扯,攏袖就走,賀雲鴻死不撒手,生生地被拖行在刑台上,賀相手中一空,忙胡亂摸索,張嘴含糊地喊,羅氏和趙氏趕快去扶着他。

    姚氏撲來,也扯着孤獨客的衣袖,尖聲叫:「你別拖他!你要殺人嗎?!」

    孤獨客輕聲說:「你以為我不敢嗎?」手中刀刃一閃,一片衣袖斷開,賀雲鴻砰然撲倒在地,疼得悶聲一哼,賀霖鴻和雨石驚呼:「三弟!」「公子!」都急忙去扶賀雲鴻。

    姚氏抓着一片短袖,對孤獨客喊:「你敢殺他?!勇王不會放過你的!」

    孤獨客陰冷地說道:「我能治了他,自然也能殺了他!若不是因為……罷了!」他轉身大步走了。

    賀雲鴻一隻胳膊還伸着,倒臥在刑台上,賀霖鴻伸手扶起他的肩膀,發現賀雲鴻嘴角鮮血流下,人昏過去了。姚氏忙到賀雲鴻身邊哭:「三郎!三郎!」

    賀霖鴻看向姚氏,哭着說:「母親!母親!您怎麼能……」

    姚氏瞪眼道:「我怎麼了?!你沒聽他說嗎?!他是和那山大王來的,江湖匪人!他方才要害三郎的性命!你怎麼還來指責我?你這不孝的敗家子!」

    賀霖鴻說道:「那位醫俠救了三弟啊!」

    姚氏道:「他認識三郎嗎?無緣無故的憑什麼救?!明明是勇王府請了他!給了他錢!」

    雨石哭着對姚氏說:「老夫人,那個郎中對公子很好,天天來看公子……」

    姚氏有些訕訕,撇嘴說道:「他拿了錢,怎麼能不幹活?!」

    賀霖鴻無法繼續爭執下去,只能低頭輕輕搖賀雲鴻,「三弟!三弟醒來!」賀九齡被羅氏和趙氏扶着到了賀雲鴻身邊,他伸手觸摸,嘴裏喊着「昂昂!」

    賀雲鴻慢慢地睜開眼,眨了下眼睛,猛地抬頭,伸手指了下孤獨客離開的方向,掙扎着要起來,姚氏阻攔着:「兒啊!別急!娘給你找郎中!娘認識好多郎中。」

    賀雲鴻搖頭,口中流出鮮血,姚氏驚慌地說:「兒啊!聽娘的話!快躺好,別動了傷口!」勇王一回來,這個兒子肯定會再成侍郎了,賀家日後就指望這個兒子來振興門風了,要把他照顧好。

    賀霖鴻流淚:「母親!您是要把三弟逼死嗎?!」

    姚氏斥責道:「你胡說什麼?我怎麼逼他了?!」

    賀霖鴻說道:「母親,凌大小姐在三弟入獄那天早上進的京,知道三弟被抓,當夜就打通關節,帶着那位醫俠去了牢房。這些日子,牢中上下,全安排了人,何止照顧了三弟,母親,您在牢裏可受了罪?」

    姚氏不信:「那不都是勇王府的人?!她一個山大王,哪裏有那麼大的面子!我們用的東西都很好,她哪裏能找來?」

    雨石明白過來了:「那個人是凌大小姐?!天哪!她為了救公子,竟敢把皇帝劫了呀!」

    賀霖鴻忙低聲制止雨石:「別亂說!」

    雨石低頭說:「那些人說有人安排了這一切,留了人在城南,通知了勇王要來的日子,給了皇帝假消息,讓皇帝定行刑日子,哄他出了皇城,這刑台,連那把要施刑的刀,都是特意做的……」

    賀霖鴻驚了,想了想,恍然道:「她要扶勇王上位?!」

    賀雲鴻拉了拉賀霖鴻的袖子,再次指方向,一大群百姓裝束的人走了過來,一個人行禮道:「老相爺,老夫人,賀侍郎,在下是勇王府護衛副領庚已,賀府被抄,王妃說了,請賀府家人先去勇王府安歇。」

    姚氏點頭說:「好,好!」回頭罵雨石道:「你瞎說八道!什麼山大王?!來照顧我們的人,都說是勇王府安排的!這是勇王對三郎的情分!有那山大王什麼事?你看,勇王府這不是來接咱們了嗎?!」她對那個山大王的怨恨已經根深蒂固,她現在已經有些忘了她為何那麼憎惡那個人,反正只要提起這個山大王,姚氏就煩!別說姚氏認為這個山大王沒救賀家,就是她真的為救賀家出了力,姚氏也照樣不會原諒她!

    庚已知道梁姐兒的指示,自然不辯解,指揮着人:「快,去抬老相爺!賀侍郎……」

    有人來扶賀相,賀相掙扎着搖頭,手拉着賀雲鴻的一角衣服,賀霖鴻忙去父親身邊,低聲說:「父親,三弟要去見……是她……」賀相聽完,點了頭,鬆開手,讓人扶着他躺上了木板,被抬着走了。

    庚已到了賀雲鴻身邊,賀雲鴻搖頭,皺着眉,還是執意地指一個方向,庚已看了看,笑着說:「那是勇王殿下進京的方向,賀侍郎可是要去見勇王?」

    賀雲鴻點了下頭,庚已回身指人:「你們幾個,送賀侍郎去見殿下吧。」那些人應了一聲,又卸下刑台上的一片木板,賀霖鴻和雨石將賀雲鴻抬上去,賀霖鴻對羅氏說:「你和大嫂陪着父母去勇王府,我與三弟去見勇王殿下。」

    羅氏哭着點頭,庚已遞過來一件衣服,說道:「公子還穿着囚服,把這披上吧。」賀霖鴻忙謝了,往身上胡亂穿了件衣服,有人也給賀雲鴻一件衣服,賀霖鴻想解開他肩上胡亂圍着的斗篷幫他穿上衣服,賀雲鴻搖頭,還是用手指着方向,賀霖鴻只好說:「我們快走吧。」將衣服蓋在了賀雲鴻的身上。

    姚氏唉唉地哭:「兒啊!兒啊!跟娘走啊……」

    趙氏和羅氏來攙扶姚氏,賀雲鴻向姚氏拱了下手,但是轉身又指了一下。

    幾個人抬着木板往人群外走,街邊有一輛馬車,他們將賀雲鴻架入了馬車,賀霖鴻和雨石也鑽進了車,把木板順放在了車廂外。

    車子動了,車子外面的人說:「去洛水門!他們說殿下在向那裏去。」

    雨石小聲說:「洛水門?這不就是皇帝去的門嗎?當時我聽見有人對皇帝建議的。」

    賀霖鴻點頭,嘆氣:「她這是讓兩個人早些遇上啊,真是事無巨細,那個提建議的人定也是她安排的。」

    雨石有些嚮往:「凌大小姐這麼厲害呀?那時她在府里,大家說她兇狠,我都不敢看她,忘了她長什麼樣了……」

    賀雲鴻嗆了一下,咳了兩聲,側身示意,雨石跟着他久了,明白他的意思,拿出手巾遞過去,賀雲鴻吐出幾口血。

    賀霖鴻着急地問:「三弟!要緊嗎?」

    雨石收了手巾說道:「公子的舌頭還是傷的,總流血,說不了話,方才又那麼鬧了一通,該是又動了傷口。」

    賀霖鴻扶着賀雲鴻的肩膀哭:「三弟!三弟!……」

    賀雲鴻對他搖了搖頭,他的手指全是布條,向雨石示意,雨石看明白了,摸出腰後的一個小木棍給了賀雲鴻,說道:「公子!我給你特別準備的!」

    賀雲鴻不理會他,拉了賀霖鴻的手,用木棍在他手中寫了幾個字,賀霖鴻忙對着車外喊:「哦!我們要去聚英樓!」

    車外的人答應了,賀雲鴻這才鬆了勁兒,將小棍還給了雨石,閉着眼睛靠了賀霖鴻的肩膀,賀霖鴻擦淚,支撐着賀雲鴻說:「好,好,你先歇歇。」他見賀雲鴻臉上血污被淚水沖得一道道的,就拿起搭在賀雲鴻身上的衣服為賀雲鴻擦臉。

    車窗傳來熙攘聲,車外的人說:「你聽見了嗎?他們在喊殿下!」

    另一個人說:「是『勇王,不降』!」

    一個人說:「快點快點呀!抄近路!送他們到了地方,我想去看看!」

    另一個聲音:「我也想去呀!」車速加快了。勇王府的人熟知路徑,避開了擁擠的主要街道,在小巷中穿行。

    可即使遠離主道,還是能聽到遠處傳來的一片齊聲吶喊:「勇王!勇王!不降!不降!勇王!勇王!不降!不降!……」聲浪浩蕩,排山倒海。

    巷子裏,人們相繼往那邊跑:「去看呀!勇王回來了!他是不會投降的!」

    賀霖鴻看賀雲鴻,賀雲鴻微皺着眉,閉着眼,嘴角有些殘留的血跡,賀霖鴻不由得一陣心酸。賀家得凌大小姐相救,三弟一定想要和凌大小姐在一起,可是母親的態度沒變,這日後……

    雨石小聲問賀霖鴻:「老夫人為何罵我?她不相信是凌大小姐乾的?」

    賀霖鴻忙對雨石搖了下頭,雨石閉了嘴。


    賀霖鴻對賀雲鴻說:「父親身體好了許多,舌頭已經完全封口了,那位郎中說,日後還能說些話,只是那些要用舌頭的會發音含糊。」

    賀雲鴻點了下頭,賀霖鴻繼續說:「昨天他對我說,他知道母親有心疾,就讓人給母親送去了藥,他說那藥十分有效,許是能讓母親不再犯病,可是母親今天……」賀霖鴻嘆了口氣,他想起賀家臨禍時母親的行為,如今才出獄,母親就得罪了一個大恩人,這次牢獄看來也沒改變她的性子……

    賀霖鴻低聲道:「三弟,我覺得日後我們對母親……」他想說不該那麼順着了,可是這話不敬,又當着雨石,他還真說不出口。賀雲鴻該是明白他在說什麼。但賀霖鴻雖然這麼說了,心中卻一點兒主意也沒有:不順着母親又能如何?吵架嗎?像方才那樣一句句地頂着說?母親到底聽不進去,那不家無寧日了?……

    一車默默,走了會兒,馬車停了,車外的人說:「到聚英樓了。」

    賀霖鴻看賀雲鴻,賀雲鴻睜眼坐直,賀霖鴻讓雨石先扶住賀雲鴻,自己撩開了帘子,剛要下車,往外一看,突然縮了回來,壓低聲音說:「凌大小姐在外面!」

    雨石眼睛一亮:「我看看,我看看!」身體前探。

    賀雲鴻手微抬,正攔住了雨石,雨石退回車壁,賀霖鴻放下車門帘子,將車窗的帘子打開了些,向上一抬下巴。賀雲鴻倚着車壁看過去,車前小樓的二層平台上,凌欣正手搭在欄杆上,面對着大街。

    她穿了一身黑色短打衣褲,就是那時在街上劫囚時穿的,蒙面的巾子扯到了臉下,像是圍巾般攏在頸前。她面帶着淡淡的笑容,嘴唇微抿,臉龐煥發出健康的紅色,如花朵般襯出了她灼灼如火凝望着遠方的目光。

    賀雲鴻心頭一堵,險些含淚,可又生生地忍了下去:他知道她在想着誰,但還是心中難過!他在獄中每夜想着她的樣子才能入睡,多少次擔心她有麻煩,怕她出事……可是她救了他之後,就將他往腦後一扔,看都不來看他一眼!在這裏等着她的情郎!即使那個人也是他!可她都沒有見過蔣旭圖,而自己就在這裏!

    他本來想來見了凌欣,借着行禮道謝,看看她的反應,至少打開兩個人的僵局,可是現在到了凌欣面前,他卻無法再向前一步!只能在車中看着凌欣,一動不動。

    似乎有人叫了凌欣一聲,凌欣轉身進了屋子。

    賀雲鴻打了個手勢,賀霖鴻忙掀開車簾對外面的人說:「你們去吧,我們就在這車裏等着了。」

    車外的人聽了,說道:「我們留一個趕車的。」賀霖鴻謝了,放下車簾——凌大小姐該快下來了。

    果然,過了片刻,兩個人從街邊門口出來,凌欣和杜軒跟在他們後面,杜軒對凌欣說:「你去見勇王吧,我得去找我爹。」凌欣點了頭,兩個人分了手。凌欣剛要離開,就有人喊了一聲「梁姐兒!」,凌欣停步,賀霖鴻從車窗里看去,見是孤獨客大步走來,一時心中叫苦。果然,孤獨客見了凌欣就說道:「我方才見了賀府的老夫人,傲慢無禮,刻薄寡恩!我當場差點殺了賀侍郎!」

    凌欣失聲叫:「大俠!」

    孤獨客擺手道:「我想起你費的這番心血,自然沒幹。」

    凌欣後怕地拍胸脯:「大俠呀!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當初也是被那個老太婆氣得要死要活,想殺人放火呢!」

    車中,賀霖鴻看向賀雲鴻,賀雲鴻盯着車簾外的凌欣,眼睛都不眨。

    凌欣接着說:「後來一想,她是一個老婦人,懂多少道理呀,所以大俠,這種人躲着就行了,別和她一般計較。」

    孤獨客憤然說道:「她的勢利眼中就只有她的兒子,別人都不是人了!」

    凌欣繼續勸:「大俠呀!她至少還喜愛一個人,若是她連兒子都不愛,那不就徹底完了?這是她的人性,我們不能貶低,還得支持是不是?」

    孤獨客看凌欣:「當初你是否就是因此離開了賀府?」

    凌欣現在急着想見蔣旭圖,那些賀府的事早就是過眼雲煙了,她忙一擺手:「陳年舊事,我都不想了!」

    孤獨客嘆氣:「原來,我覺得你和賀侍郎是很好的一對的,賀侍郎是個硬氣的孩子,表面溫文卻秉性剛毅,你是性子直爽,可心懷錦繡,該是多麼相配,好女不嫁兩家郎……」

    凌欣連連搖手:「大俠莫要亂點鴛鴦譜!賀侍郎要聽母命的,我在賀府是待不下去的。」

    孤獨客翻眼看凌欣:「那你這次為何如此全心全意地去救他?他的母親看不起你!她得人好處,不僅不知感激,還口出惡言!」

    凌欣想起自己的歉疚,說道:「大俠,咱們本來就不是為了她的感激這麼做的呀!賀侍郎有了難,大家見死不救,就對不起他的盡忠,對不起勇王。何況,此事本來就是我疏忽了,沒有安排人保護賀家。」

    孤獨客不滿道:「姐兒,那個老夫人,可沒有對你好吧?你有何義務要保護賀家?何須這樣去討好賀家?!」

    凌欣嘆息着對孤獨客說:「大俠,我就是在這點上犯了錯誤!我此時真的後悔呀!賀相主戰,賀家長子慘死,賀侍郎不降,他當初不接太子的手諭,給京城爭取到了十天!不然咱們來的時候,京城怕是已經失陷了。我怎麼能只因不喜賀老夫人,就忘了這一家人為國為民的犧牲?這就是人說的因私忘義呀!我該讓人把他們全家藏在我山寨的密院裏,也能躲過幾天。哪怕是一天,而這一天,就夠了……」凌欣搖頭,「大俠,只有對得起人,才能放下過往。不然,只要有一線負疚,」凌欣指着自己的胸口,「這裏,就無法安生,總不舒服!人生一世,能做到問心無愧,一生無悔實在太難了!」

    孤獨客聽了,沉吟了半晌,說道:「你說的對,是老夫想錯了。賀家父子都是我朝的義士仁人,我不該因為一個糊塗老太婆就錯待了他們!」

    凌欣知道這個人的厲害,說殺人肯定就敢動手,聽他這麼一說,才放了心,忙行禮道:「我就知道大俠是個襟懷寬廣的俠士!」

    孤獨客冷哼一下:「我還真不是!那個老太婆刑夫克子,誰碰上誰倒霉!她最好別惹怒了我!否則……」

    凌欣忙說:「大俠!賀侍郎可是出名的孝子呀!看在他的面子上,您也得擔待一二。」

    孤獨客沉着臉說:「賀侍郎過去思慮太甚,傷心勞肺,就是因為攤上了這麼個婦人!你還年輕,不明白性子是掛着面相和命運的!她目現三角,眼下立紋,嘴成覆舟,話語尖刻,必犯孤寡!」

    孤寡?賀老夫人可是有丈夫的……但賀相的情形……凌欣暗嘆,又想到孤獨客三十好幾了,大家都說他沒家,才真是孤寡。凌欣很想對孤獨客說,您知道話語尖刻,會犯孤寡,那您就別這麼說話了吧……但現在孤獨客正在氣頭上,肯定不能這麼點評,她只能說:「大俠!賀侍郎是有功之士,您只照顧他不就得了?您就忘了賀老夫人吧!」她反正不在賀府了,事不關己,勸人誰不會?

    孤獨客說:「可我還是覺得她討厭!」

    凌欣接着勸:「大俠!每個人的路都得自己走,最後到的地方,全是自己一步步走去的。她有她的路,您有您的路,肯定不在一起吧?您用得着往她那邊瞧嗎?或者,您想去攔着她?不讓她接着走?還是讓她擋着您不走自己的路了?」

    孤獨客想了想,一下笑了:「你倒是會勸人……」他吸了口氣,點頭道:「好吧,我接着走我的路。本來趁着賀侍郎養傷,我給了他好藥,已讓他重築根基。現在你這麼說,我就不半途而廢了,徹底治好他吧!他身體恢復了,會覺得比以前都好。一些傷疤什麼的,不算什麼。」

    凌欣聞言頓覺肩上一松——如果孤獨客能將賀雲鴻全治好了,那她就不用那麼負疚了!她高興地對孤獨客施禮:「多謝大俠了!您真是好心人!」

    今天是個好日子!她的計劃圓滿完成,現在孤獨客又讓她了了樁心事!她有種強烈的預感——蔣旭圖也沒事!他很快會與自己相見了!這是與那時來京初讀蔣旭圖那封信完全不同的感覺,凌欣不得不重視。

    孤獨客瞥了凌欣一眼:「你就會說好話!」

    凌欣笑着說:「哪裏是好話,是真話啦!」她忽然想起昨天在牢門外聽到的話,問孤獨客:「我聽您告訴他的書童說不可以吃東西,那不會將人餓壞了?」

    孤獨客不在乎地說:「餓兩日也無妨,讓口舌清淨,好的快些。」

    凌欣說:「但是太餓了,身體虛了,傷口也長不好。今日他在外面這麼長時間,就是晴天,也怕受了風,大俠讓他們把米碾碎了,加入薑片,熬成米糊,用蘆管吸食,就能避開傷口了……」

    孤獨客看凌欣,「姑娘,我現在被你弄糊塗了。你到底是想如何?本來我覺得你該復婚,可那麼個婆婆,真委屈了你。但是你這心裏,看來對賀侍郎……」

    凌欣連忙否認:「不是呀!不是呀!我只是想讓他趕快好,我就不用感到抱歉了呀!」她笑着小聲地對孤獨客說:「我跟您說個秘密,我有位……嗯……算是議婚的郎君吧,他就要來了!」她不想讓孤獨客再撮合自己和賀雲鴻,而且,凌欣覺得實在按捺不住這樣的雀躍,得告訴個人!

    孤獨客震驚地看凌欣。凌欣說了出來,更高興了——沒着落的事宣之於口好像就變得可靠了!凌欣甚至感到,蔣旭圖已經離她很近,她對孤獨客說:「真的,他該會和勇王一起回來了!」

    孤獨客皺眉:「他是什麼人?」

    凌欣說:「是勇王帳下的幕僚。」

    孤獨客皺眉更深:「只是個幕僚?姑娘的計謀已然奪人,他不見得能比得上姑娘……」

    凌欣忙說:「我才不需要和他比呢!人生伴侶,要的是一起過日子,比什麼呀!而且,他能明白我的心思,我們很談得來!」

    孤獨客點頭笑了:「這樣就好,他是何樣的人物?能讓姑娘動心,一定是位才高情重好相貌的郎君吧?」

    凌欣有些不好意思:「我,我還沒見過他……」

    孤獨客不笑了,微睜大了眼睛:「你沒見過?!」

    凌欣點頭:「我們,就是寫過信來着……」

    孤獨客嚴肅了:「姑娘!老夫也算見過許多世面,這世上就是有些書生,玩弄筆墨,欺騙人心,姑娘千萬不要上當!」

    凌欣跺腳:「您說什麼呀!」一個下巴上沒鬍子白白淨淨三十多歲的人,總自稱「老夫」,真有病!

    孤獨客一臉嚴峻:「姑娘,你一定要把此人帶來,老夫會看相,你讓我過過眼!」

    凌欣點頭,原來已經走遠的人又跑回來對凌欣揮手:「凌大小姐!這邊,殿下等着呢。」他們正說着,又有一個人跑來:「梁姐兒!」他對那幾個人說:「你們去吧,我帶凌大小姐過去!」

    凌欣一看,高興得揮手:「雷參將!你回來了!你們衝進來順利嗎?」

    雷參將走過來笑着說:「順利,殿下讓強+弩開路掩護,射+得戎兵人仰馬翻,無法近前。他們來阻我們的人不那麼多,我看殿下的那意思,挺想留在外面打一場呢,可是城門開了,趙將軍帶兵迎了出來,我們就趕快進城了。」

    凌欣說道:「太好了!」她忙給兩個人介紹:「這位是江湖大俠孤獨客,這位是勇王麾下雷參將。」兩方行禮,雷參將說:「姑娘快走吧,殿下那邊很熱鬧。」

    凌欣對孤獨客告辭:「我要去見勇王,大俠,我們以後再聊!」

    孤獨客笑着點頭:「好,姑娘去吧。」

    凌欣隨着雷參將和幾個兵士疾步走,凌欣邊走邊問雷參將:「夏草呢?」

    雷參將說道:「哦,我把她留在城外,和那些掌管訊號的人在一起了。」

    凌欣抬眉毛:「她竟然能聽你的?那丫頭可是倔脾氣。」

    雷參將笑:「我把她迷昏了。」

    凌欣瞪大眼睛:「額,你膽子真大呀!日後還敢見她嗎?」

    雷參將笑:「能見到,自然就沒事了吧。」

    凌欣哈哈笑:「也是呀!哦,殿下有多少張強弩?」

    雷參將回答:「具體數目我也不知道,那時殿下說是姐……姑娘你給的圖紙,就要多做。聽石副將講,殿下到南方,有東南那邊的大鹽商來見殿下,說是殿下外祖的好友,他家知道殿下要造弩,就出了重金,買了上好的木材,找了工匠,為殿下造了兩千張弩,入冬才出了成品,這不正用上了?」

    凌欣點頭:「真及時!」

    他們一路走到了擁擠的人群外,凌欣有些臉紅,儘量隨意地問:「你認識,殿下的謀士蔣旭圖蔣先生嗎?他進城了嗎?」

    雷參將點頭說:「當然認識!姑娘不還經我的手與他傳遞信件來着?他自然在城中。」

    凌欣的心劇烈跳動——我是對的!他找到了勇王!他沒有死!

    凌欣笑着咬了嘴唇,這裏的女子不能去打探男子的情況,會讓人目為輕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個,我還沒見過這個人。」

    雷參將笑着說:「這個人很好呀!這次不就會見到了?」就是你的前夫啊!我聽說你剛救了他!

    凌欣的臉真紅了——我就知道!他就在附近啦!她不敢再問什麼,雷參將見到凌欣的窘迫,忍着笑,讓軍士們分開眾人,送凌欣往人群中央去。

    孤獨客看着凌欣腳步歡快地走遠,長舒口氣。他這些年孤獨寡歡,日漸陰沉,聽到京城危急,本來是想過來大開殺戒,舒舒心懷。可是進城來,卻先搶救了賀侍郎,又照顧了賀相等人,還幫着凌欣安排了刑場等一系列的事,忙得要死,一個人也沒殺,但心情竟然好轉了,即使今天發怒,也控制住了自己……

    他搖頭,也許那個和尚是對的,自己真有放下屠刀這麼一天……忽然他嗅了嗅空氣,扭頭看了一眼幾步外的馬車,笑容減淡,嘆息了一下,慢步走開了。

    賀霖鴻從車簾縫裏看孤獨客走遠了,才問賀雲鴻:「你打算告訴她嗎?」

    賀雲鴻嘴唇抿成了一條線,慢慢地搖了下頭。

    她已經為他、為賀家做到了完美。她費盡心機,洗清了他的污名;她在街上扮劫匪出醜,主動毀去了她的名聲,來彌補讓他在囚車上走過半個京城的折磨;她用心籌謀,甚至到了行刑的刀具;她不讓他和家人有片刻危險,就如孤獨客所說,她既然動了手,太子就別想再碰他一下……

    可是他就是知道她沒把賀雲鴻這個人放在心上!她營救成功,就以為全了道義,補償了內疚,不用再來關心他了!大概想從此與賀雲鴻相忘江湖,老死不必往來了吧?!

    賀雲鴻現在完全理解了那時凌欣在婚後為何決絕而去——一個驕傲的人如果動了心,就必須要對方的真心來換!什麼富貴榮華,什麼金錢地位,什麼報恩歉疚,什麼民族大義……都不要!只能是心!怦然而動的真心!

    只是凌欣那時一見不是真心,轉身就走,可他卻要堅持到底,一定讓凌欣將他這個活生生的賀雲鴻放在心上才行,蔣旭圖都不行!

    只要凌欣對賀雲鴻不假顏色,他就不能相認!他不相信乞求,只相信折服!

    可如果凌欣對賀雲鴻顧盼了,那不就背棄了蔣旭圖了嗎?蔣旭圖難道不是他?他寫下那些信時,何嘗不是情意綿綿……

    賀雲鴻不知道他這是要把自己和凌欣都逼成神經分裂的架勢,只微蹙着眉頭,依然望着車窗外。

    賀霖鴻見賀雲鴻搖頭,也覺得現在不是時候:自己這個三弟一向傲氣,現在刑傷如此,話都不能說,難道要讓他寫個條湊上去給凌大小姐——我是蔣旭圖……這個,也太丟臉了!何況,看凌大小姐那快樂的神情,她話里話外,對賀家只是抱歉,對三弟沒那心思了,就等着去與蔣旭圖相會了。想來那時凌大小姐來了牢中,那麼鬱悶,該是她覺得自己沒做到最好。她謀劃出了這麼大的一個局——能換個皇帝,可是三弟竟然受了刑!真讓她彆扭死了,我那時還以為她舊情未泯呢……唉!再聽聽那個郎中怎麼說自己母親,誰會想要那麼個婆婆?郎中還說什麼有書生寫信騙女子,若是三弟真去認了,凌大小姐剛剛說了不喜母親,此時大失所望,覺得自己被玩弄了,來一句「你騙了我!」然後一刀兩斷……

    賀霖鴻嘆氣:還真的不能坦白啊!三弟的這份情意比他的命都重了,實在不能有任何閃失……這事若是換了自己,當場倒地,吐幾口血,就不信凌大小姐能看着不管!可真那樣了,雖然一時能搭上話,後面的日子,不還是有問題?凌大小姐心裏不覺得彆扭?……不行啊!賀霖鴻暗暗搖頭,三弟這傲拗的性子!如果不能保證凌大小姐一定會死心塌地和他在一起,他能咬着牙一輩子不認!

    他看向賀雲鴻,見賀雲鴻依然看着窗外,可那裏已經沒有了凌大小姐,連孤獨客也走了……

    一時間,賀霖鴻不知道該可憐誰:是只能在車中默默遙望車外心儀女子的三弟,還是那個充滿歡喜去尋找虛無縹緲的愛人的凌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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