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簪記 第41章病後

    梁成拿回了和離書,凌欣在上面簽了名,按了手印,然後交給梁成收着,她心中,與賀家三郎的婚姻,正式結束了。

    凌欣的確感到失落:她連洞房都沒有,就已經成了個離婚女子。

    可這種難受,遠遠沒有超過自己前世對親生父母的那種失望感!與那個巨大的刀口相比較,這個傷口,簡直就是個小小的擦痕——生出自己的母親都能把自己放棄了,那麼與自己沒有任何骨肉關聯的賀雲鴻,不接受自己,又有什麼可大呼小叫的?

    她已經經歷過了最痛最深刻的分離,其他的分手,對於她而言,都輕而易舉!

    那些研究說被父母傷害過的孩子們會無情,其實不是沒有情,只是沒有深情而已。稍微一疼,就不再往前走了:既然註定失敗,何須要自取其辱?

    所以她沒有絲毫後悔!賀府亂成那樣!賀老夫人心懷惡意,還想要調++教自己,給賀雲鴻抬通房?!賀大夫人睚眥必報,竟公然栽贓!賀雲鴻從目睹安國侯對自己的辱罵開始,就從來沒有維護過自己!那樣的家庭,她不離開才是瘋了!

    她的確動過心,可一擊不中,就要馬上全身而退!不要死纏爛打。越早忘掉,越早過去!

    掩飾失敗的最好藉口,自然是「我其實不曾那麼認真」。

    對賀雲鴻的情感,該是很淺很薄,一望之下的好感,自己幻想出來的那些場景,不算是正常的愛情!她與他從來沒有過什麼相互的了解,他既然對她無感,她也不必對他再關注!她的生命里,這個人的存在,屬於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她真正的愛情,其實並沒有開始。這次婚姻並沒有改變她!她還是她!後面的日子,過得像以前一樣就行了。

    恰好凌欣在誠心玉店後面住着,真的如同回了山寨,一天到晚,被一群青少年們圍着。梁成不會將賀府的細節告訴大家,以免有人隨口說出去,只說姐姐在賀府住得不習慣,先回娘家住住,以後再說——但即使這,也是秘密,誰也不許說!

    青少年們自然聽從,京城雖然熱鬧,可他們這幫山里人總覺得不能完全適應。有凌欣在這裏坐鎮,大家覺得心裏有底。

    玉店後面,每天早上一大夥子人一同練武,然後熱鬧地用餐。飯後,凌欣就將那些山寨少年們打發到京城各處去辦事,有的去買朝廷的抵報,有的去了解玉器行情,有的去調查緊俏物品。大年關的,凌欣還讓人去城外採買了爆竹,準備好好放一通。想到幾個月後就要回程,凌欣讓人去找沿途的風物誌,了解些風土人情,看看從京城買些什麼東西,可以一路賣過去……

    並不是她想賺錢,其實她是閒得。她不願上街,以免被人認出來,和賀府惹上關係。那時在勇王府,有姜氏陪着,這裏,玉店後面就那麼八-九個院落,幾天也都熟悉了,只能靠指使人找事干。

    想到自己婚前設想的改善精神生活的那些事,凌欣覺得不能因為婚事沒了,就放棄了完善自己。就是無法給誰驚喜了,難道就不學習了?凌欣決定學樂器!她讓人給她買了笛子,開始學習吹奏。雖然這與她前世學的西式長笛不同,可吹奏樂都有相通之處,她很快就能吹出聲音來了。小院裏常常傳出破碎的呼哨聲,山寨的少年們全爭着往外跑,說留在那裏就會不停地去廁所……

    梁成認為這是姐姐心中愁悶,需要排解,就去找了個樂坊的師傅來,教凌欣吹笛。於是凌欣有了每日的功課,她畢竟有前世的基礎,很快就能吹出個調子,大家總算不用再受廁所號角的荼毒,可是凌欣一個小曲子能吹上幾十乃至上百遍,聽得眾人耳朵起繭子。不久,院落里的青少年們進進出出都吹着口哨,還都是一個調子……

    賀雲鴻終於能起身行走了,年關到了,各部衙門封印過年,他不用去上朝辦公,每日只被人扶着在府中走走。過去步履飄逸的賀三公子,病癒後的步伐遲緩,滿面於思。

    這天,雨石扶着賀雲鴻在園子裏漫步。賀雲鴻竟然走向了那作為他「新房」的舊院子,雨石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他,只能偷偷看賀雲鴻的臉色。賀雲鴻走到遠遠能看到院子的地方,雨石咳了一聲,賀雲鴻抬了下頭,看了遠處的院子一眼,馬上轉了身,像是不願面對一個不快的記憶。

    雨石暗暗鬆了口氣——府中誰不知道,三公子的婚事鬧騰得賀府上下不寧,三公子為此大病一場,此時不該讓三公子看到有關這件婚事的東西才好……可接着,他發現賀雲鴻走的方向好像是去清芬院,雨石提着心,小心地問:「公子累了吧?我扶公子回去吧?」

    賀雲鴻不回答,一直走到了能看到清芬院的地方才停了腳步。

    清芬院已經沒人住了,因為凌欣的嫁妝還在裏面,門口有個百無聊賴的婆子守着。

    賀雲鴻遙望自己曾經駐足過的假山石旁,思緒如潮……

    事情發生得太快!成親第一日,婚禮簡陋,自己冷落了她的洞房,次日認親,母親不接茶,凌大小姐就摔了茶盤,將母親氣昏在地。二哥出面定了休書,但是聽二哥的意思,好像不是最後的結局。三日回門,自己病了,剛清醒些,就聽到清芬院被圍,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凌大小姐刀上見血,母親動了殺心,凌大小姐明陳利害,玉帛成干戈。梁寨主登門,責問自己怎麼能用他給的禮物來誣陷他的姐姐,凌大小姐一定覺得自己無恥卑鄙,婚事覆水難收,自己寫下了和離書……

    一件件,迅雷不及掩耳,他明明知道全過程,可還是下意識地一次次自問:事情是怎麼走到了這一步?!這種結局,完全出乎他婚前所有的預料!

    他大病睡醒,又跳出了婚事的糾葛,想明白了許多事。他像是站在了幾個世界的中間,將各方看得清清楚楚。

    母親那邊,他早就理解了她的憤怨和不滿——她身出權貴,又是左相之妻,自覺重要。十來年了,母親因為心疾,多在後宅靜養,不與外人往來。尤其朝事有變,太子理政之後,大家刻意將賀家的失勢瞞着母親,怕她日夜擔憂,有損康健。父親當年借母親娘家的幫助,踏入仕途,為報恩情,三十餘年對母親完全容讓,母親要山得山,要水得水,沒有了顧忌。賜婚一下,母親憤慨難當,加之孫氏傳播的對方不敬長輩的名聲,母親決意要將一腔怒火發泄在那個女子身上,甚至激烈到寧可不辦心愛兒子的喜事,也要讓那個山大王俯首。……

    賀雲鴻露出一絲苦笑——這件婚事,由一生拘在後宅、見識有限的母親定了基調,可是全府上下,都直接或者間接地支持了她,可謂萬眾一心——

    大家都看不起那個山大王!

    尤其是自己。

    他對這件婚事何其不甘哪!他見過潘大小姐,那個所謂美貌才華雙全的女子,他都不曾動心,這個山大王他怎能看上眼?他想起了她那張蠢豬臉,他知道她長什麼樣!

    金殿賜婚後,他立刻就淪為了人們的笑柄!那些在市井上聽到的嘲諷!那些惡意的中傷!他愁悶的心緒……

    他叫她山大王,女保鏢,他罵她不尊長輩……

    即使他隱約還記得十年前,她身無錢財,旁無親故,帶着她八歲的弟弟遠上雲山落草。即使他知道十年後,她又穿過千軍萬馬,將勇王和殘兵從孤峰上領了下來。但他刻意忽視了這其中的膽略,以為這不過是草莽之勇!

    他連自己自幼的好友都不再信任,以為他真的是如母親說的,拿自己這個探花郎去報他的深恩!

    他可以說,是因對母親孝順,才聽任母親簡辦了自己的婚事,答應不洞房,同意母親去調++教自己過門的妻子……

    他還可以說,婚後認親,凌大小姐的脾氣太過暴烈,與母親互不相讓,他才對她十分不滿!他對母親至孝,所以才不會原諒她對母親的傷害!他不想去接觸她!二哥出面與她談判,追出府去求她回來,幫着她搬家,自己只想躲得遠遠的!

    在勇王府,他愧對梁寨主,可是回到府中,卻沒承認那簪子是梁寨主給的。他可以說,是怕麻煩,但其中何嘗沒有些許顧慮——若是說簪子是梁寨主的,他是不是得去說服大家,為自己開脫,免得大家看不起他——竟然珍惜一個土匪,山大王的弟弟,給他的禮物!勇王的禮物,好聽多了……

    他可以說,他感念母親這麼多年對自己細緻入微的照料,不願父親出口責備她,可是母親對凌大小姐信口辱罵,自己卻聽之任之,因為作為兒子,他要尊重母親!……

    這些事,只要他忽略一樣東西,他就可以坦然地說,他沒有錯。

    可惜,那樣東西不放過他。他沉湎病榻,難以搪塞!

    在他的高燒中,他一次次地聽見她說,一個小土匪也有對美好生活的渴望……梁成說,你一定會善待我的姐姐……勇王低聲說:「她配得上你……」

    原來,良心是如此嚴厲!

    他原以為百善孝為先,對母盡孝,無可厚非。可是父親卻因沒有沒有牢記祖母「不可欺凌弱小」的教訓而流淚了……

    卻原來,德行和善良,都高於孝順,否則,人失正直,不辨好惡。父親直呼母親的言行「不體面」,那自己的袖手旁觀,可是體面?

    這些年,他已經好久不曾回顧過那一夜,兒時的記憶早已褪色。自從賜婚,他就更不願去想了——那恩情讓他感到壓抑!可在昏睡里,他一次次地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人間地獄。

    人們的哭喊聲,四外的火光,慌亂中的奔跑……他與柴瑞躲在馬車後的發抖,等待着那引走了戎兵的軍士們回來接他們,可是沒有人回來……

    有幾個戎兵發現他們了,指着他們走來了!他和柴瑞嚇得抱在一起,只能哭。旁邊的一條巷口,一個提着大刀的婦女,推搡着身前兩個孩子跑了過來。她看到了戎兵,也看到了他們兩人。她大喊着招呼他們快過來,他和柴瑞忙起身手拉着手,跑向了那兩個孩子——一個小男孩,拉着個傻乎乎的黑壯女孩……

    那個婦人催促他們轉向快跑,自己跟在孩子們身後。戎兵追上來了,她轉身掄起大刀與幾個戎兵打了起來。在被圍攻中,她如母虎般瘋狂,為護她身後的孩子們,斬殺了一個又一個戎兵,直到她的刀刃都被鐵甲磕卷了,她明顯脫力,一刀砍空,來不及回刀,只能就着衝勁兒用身體擋在了那個呆站在一旁的傻女身前,被一槍戳入胸口,可她還是拼死殺掉了最後一個敵人……

    那個女子倒下時,傻女呆呆地抱着她的肩,嘴半張的,沒有表情。她的兒子在一邊大哭,自己和柴瑞哭着守在她身邊。她對小男孩說要好好照看姐姐,男孩哭着點頭,然後她對傻女說,要照看弟弟……

    那是個詭異的瞬間,那個傻女過了片刻,竟然吐字說:「好。」……

    究竟誰是傻子?!他怎麼能傻到了這個地步?!

    父親說的對,他們看錯了一個人,賀府中其他人都有情可原,但是自己,卻最不該犯這個錯誤!

    因為只有他,目睹過一個痴傻的十歲女孩子,突然清醒,拿起了死去婦人手裏的刀,走向了戰鬥——父親說那是因她母喪,她開了心智。他八歲,完全相信父親的話,這麼多年從沒質疑。甚至連她自己,也以此掩飾。可是在夢裏,他再次看到了那個瞬間,就完全明白了,那不是什麼突開心智,那是上天為那時行將被戮的三個孩子,送來了一個孤膽鬥士!

    原來,是他忘記了!

    他忘記了在那個血腥的暗夜裏,那個女孩子抬頭四顧的鎮靜,她剛硬無懼的口氣,她附身拿起了破刀,挺身而戰的勇敢!她舉刀迎向比她高大許多的戎兵的身影是那麼震撼,他撲去抱住那個戎兵的腿,要助她一臂之力……

    他忘記了自己透過她肥黑的面孔看到的無私真心,忘記了那雙驟然變得明亮有神的眼睛!

    他忘記了看着他們姐弟被留在了越來越遠的門洞時,感到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忘記了一路回京,他沉重的擔憂,忘記了他多少次淚如泉湧的負疚……

    歲月流逝,他失去了當年那個將玉簪戳到她手背上的八歲孩子的純誠!

    他的心,被世俗薰染得勢力,他的眼光,變得渾濁。他功名順利,變得沾沾自喜,狹隘固執。他注意到了她的山寨身份,她被人踐踏的名聲,她沒有受過教育的身世,她粗魯無狀的舉止,她激烈尖銳的言語,她無視長輩律條的放肆……卻沒有再次用自己的心,去看這個人!

    他想起父親罵母親的話:你正是因為太自以為是了才會如此……

    他想起父親自責的話:得意忘形……

    賀雲鴻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他真的明白了——勇王的確是一片好心,在這風雨飄搖之際,將一個能幫助賀家的人,給了自己。不是為了一條退路,而是讓她與自己並肩作戰……

    冬日微風拂面而來,吹在賀雲鴻的臉上,讓他覺得一陣涼意。他緩慢地轉身,雨石忙問:「公子,我們回去吧?」

    賀雲鴻點了下頭,雨石攙着賀雲鴻往他的院子走。

    賀雲鴻一路默默,走回自己的書房,綠茗忙過來,給他脫了斗篷,扭臉對旁邊的丫鬟說:「還不快去給公子端薑茶來,我早就讓你們熬上了!」

    賀雲鴻走到自己的書桌前坐下,一個小丫鬟端着茶盤進門,綠茗雙手託了茶碟將茶送到了賀雲鴻面前,笑着溫柔地說:「公子!累了吧?來,喝點熱茶。」十分體貼!

    賀雲鴻看到她的殷勤笑臉,深覺刺眼,向書案上示意:「放下吧!」

    綠茗低頭說:「是,公子。」她將茶碟輕輕地放在了賀雲鴻手邊。然後示意幾個丫鬟出去,自己站立在賀雲鴻身後幾步遠處,悄悄地打量賀雲鴻的側影。

    賀雲鴻坐了片刻,眼睛轉向案上一角,那裏空空的。賀雲鴻呆望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開口道:「來人!」

    綠茗忙上前幾步,甜笑着問:「公子?」幸虧我在這裏等着了!

    賀雲鴻抬下巴點了一下案頭:「我放在那裏的玉匣哪裏去了?」


    綠茗看了看,笑着說:「哦,是那個裝斷簪的玉匣嗎?我放在……」

    賀雲鴻皺眉打斷:「拿回來!」口氣非常不快。他的東西都是由丫鬟們打點,但是綠茗看了那匣子裏的斷簪,卻讓他暗生怒氣。

    綠茗遲疑着:「公子,那簪子都斷了,要不要我送去鑲了……」

    賀雲鴻不耐煩地說:「不用!」打破了他平時一貫的冷淡。

    綠茗到了一邊的八寶架子上,從上面拿下了一個小的玲瓏玉匣,雙手放在了書案上。

    賀雲鴻眼睛看着匣子,說道:「你出去吧,沒事了。」

    綠茗低了下身體,眼睛瞟着賀雲鴻,慢慢地退了出去。

    賀雲鴻盯着玉匣看了一會兒,才拿起案上一本書讀起來。他在閱讀之間,眼睛總掃過玉匣,他自己都弄不清為何如此,只是覺得如果那東西不在案頭,就覺得心中空了一塊,但是放在那裏,他卻也不想打開看,以免胃疼的感覺又回來。

    天色漸暗,賀雲鴻看着一頁文字,良久沒有翻頁。這滿篇的字跡里,有一行字像是跳了出來,抓着他的眼光不放: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賀雲鴻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書本,眼睛盯在了那個玉匣上:事情總有另一方面,就如二哥所說,那個女子反擊那麼激烈,是因為惱羞成怒……

    大哥那時看向自己的瞭然。

    賀雲鴻嘴角微微一動: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女子!那天他挑開蓋頭時,她的目光,他可不會看錯!一泓秋水,含笑欲語,脈脈有情……

    也許正因如此,他才會突覺窘迫,轉身離開吧?……

    好吧,我輕看了你,但你肯定也輕看了我,咱們半斤八兩!

    對賀家反擊,對婚事不屑,是一回事,可若是對我,賀家三郎雲鴻,你也想拿起了卻又輕易放下,那可就太小看人了……

    年關守歲,初一拜年。

    賀府這個年關過得很冷情,賀相與賀老夫人雖然在一起坐了,與大家吃了晚宴,可兩個人還是誰也不理誰,都不說話,弄得一桌子人只能安靜無語。守歲之夜,也因賀老夫人要靜養,賀雲鴻沒體力,結果人們各回各家,沒有了往年一大家子聚會的熱鬧。

    大年初一,賀家父子是朝官,自然要去宮城團拜,然後是官宦之間的互拜。賀相官居高位,除了皇家,就是其他人來拜他了。賀大公子和賀三公子該去上司宅中拜年或者投刺。而賀二公子,則是負責到親友家拜年問好。

    賀雲鴻大病初癒,一副病體支離的樣子,去宮中時讓遙遙看到他的勇王大吃一驚,指使了人告訴賀雲鴻在團拜後留下,自己向皇帝拜年後,去見夏貴妃之前匆匆來見賀雲鴻。

    偏殿裏沒有火爐,賀雲鴻裹着黑色內翻毛的大氅,站在陽光處,顯得面白如紙,清雅矜貴卻虛弱不堪。

    勇王進來,兩人行禮後,勇王急問:「你怎麼了?那天在我府一見,這才多久,你為何看着如此糟糕?!」難道和凌欣沒法相處?

    賀雲鴻笑笑:「沒什麼事,那天后,我就病了,拖了許久,現在好了。」

    柴瑞有些懷疑地看他,賀雲鴻含笑說:「多謝你的關心。我今日要去幾家拜年,你何時回府?我去給你拜年吧……」他的笑容清淺,可深達眼底,目光里有種溫情。

    柴瑞心中一暖——看來雲弟真的只是病了,他與凌欣一定相處的很不錯——在賀雲鴻的眼裏,勇王看到了他對自己的信賴和謝意,兩個人終於又如過去那樣親近了。

    柴瑞笑着擺手說:「咱們之間不用講那些虛的,往年也不是一定今天要過來。你看着身體還沒好透,你初……初七來吧,帶着姐……哦,弟妹來,王妃一直念叨呢,她說姐不喜社交,肯定不會趁着亂來給她拜年的,她本來想下帖子去請,又怕人議論說姐不懂人情,她也不能隨便去賀府……反正就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現在跟你定下,王妃也能有個准日子。你跟姐說,那些雲山寨的弟兄們也來吧,初七我不再請別人了,大家可以好好熱鬧熱鬧。」

    賀雲鴻點頭說:「多謝了,我們那日一定去。貴妃娘娘一定在等着,你替我拜個年,我就不耽誤你了。」

    柴瑞也知道今日時間很緊,就說:「好,我會告訴母妃。哦,你可要保重身體。」

    賀雲鴻行禮:「祝王爺來年萬事如意,貴體金安!」

    柴瑞哈哈笑:「也祝你鴻運當頭,早生貴子吧!」

    兩個人辭別,勇王匆匆離開,賀雲鴻慢慢地走出了偏殿,被等在外面的賀雪鴻攙扶着出了宮。兩人分頭乘了馬車,各去拜年。

    許多人看到賀侍郎如此孱弱,都說這是被他娶的那個山大王摧殘的!新婚還不過一月,賀侍郎就丟了半條命,可見這種女子真不敢娶啊,幸好這是賀家,不是我府……

    另一方面,年關年節,京城各府後宅往來的拜會聚餐中,賀府招待女眷的婦人中,既沒有賀老夫人,也沒有賀家三夫人的身影,賀老夫人身體不好,大家都知道,往年也不能勞累。可這位新婦不出來見人,那就定是被賀家壁藏了。

    於是,這門親事被普遍看衰,甚至有人開了賭局,賭這門地位懸殊的親事,是女方被休?還是和離?一年?兩年?或是顧及皇家臉面不能離棄,以致女山大王剋死了賀侍郎?或者賀府將女山大王治死?至於還有一種可能:女山大王與賀侍郎琴瑟諧好……就是有人這麼異想天開地開了局,也沒人下這個賭注。

    雖然凌欣不出門,可是她的年過得一樣熱鬧。年關時,所有人一起動手包餃子,然後守夜,大家輪流獻藝,但當凌欣說要表演吹笛時,卻被眾人同聲制止了,說想過個好年,凌欣只好講了個笑話……

    子夜時分,大家放了一通爆竹,響聲噼啪,夾雜着少年少女們的歡笑。

    大年初一,眾人先是焚香拜了梁老寨主等先輩,然後韓長庚,韓娘子和杜方坐了上座,凌欣和梁成率領着一院子的青少年跪地拜年。三位長輩笑得含淚,自然給了一大堆紅包。接着就一片青少年們的互拜,大家給梁成拜年,其實就是相互一陣拳打腳踢。少年人對凌欣自然很文明,輪流給凌欣作揖,還給她各種小禮物,比如木頭鳥,石頭墜子之類的。凌欣則一律給紅包,有人失望了:

    「姐!年年都是個紅包,能不能給我做個荷包?」

    「想得美!姐沒這個時間!姐,給我做個手絹就行,只用縫個邊兒……」

    「姐!別聽他們的!什麼都別給他們!姐,給我買個小葫蘆……」

    「憑什麼給你買呀?!」

    「姐姐會挑呀!上次給我挑的衣服可好看了!」

    「臭美吧你!姐,給我買什麼都行,頭帶、襪子我都喜歡……」

    「姐,你也不逛街,上次說要給我找的筆什麼時候買給我呀!」……

    凌欣笑着說:「好好,正月十五,我們一起上街,姐給你們買好多東西!」她的心理年齡大這些人太多,總拿對小孩子的那套對他們。

    大家一齊起鬨,凌欣突然想起一件事:「哎呀,我今天還沒練習笛子呢……」眾人尖聲怪叫,一鬨而散。

    賀雲鴻給幾個頂頭上司拜了年,回到府中,累得腿軟,被人攙扶着下了馬車,就走不動了,一直被抬到了臥室,一大幫小廝丫鬟被子蓋嚴,熱水燙了湯婆子,滾茶端上,鬧得人仰馬翻。賀相還在見客,賀雪鴻還在外面,自然是剛回府的二公子賀霖鴻趕忙跑來看看。

    賀霖鴻到了臥室,見賀雲鴻雙眼緊閉地躺在被子裏,就嚇得要去摸他的前額,可怕自己手涼,忙說:「快快,給我熱水洗洗手!」

    綠茗給他端來了熱水,賀霖鴻洗了手,坐到了床前,剛要伸手,賀雲鴻開口道:「我沒發燒。」

    賀霖鴻一愣:「你方才怎麼不說?!」

    賀雲鴻不睜眼,說道:「都下去吧。」原來在屋子裏的人都往外走,只有綠茗慢慢地走在了最後。

    賀霖鴻對賀雲鴻瞪眼:「你這麼鬧騰不是就為了讓我過來看看你吧?有什麼話就說吧!」

    賀雲鴻說道:「勇王邀請,初七去他府上。」

    賀霖鴻點頭說:「那就去唄。」

    賀雲鴻半天沒說話。綠茗輕輕地把門關上了。

    賀霖鴻等了半晌,突然明白了:「哦!你是說,那個……也得去?」

    賀雲鴻緊閉着眼睛嗯了一聲,無力地說:「還有那些山寨的人……」

    賀霖鴻清了下嗓子,等了半天才問道:「你是想讓我去通知她?」

    賀雲鴻嘴角緊抿,臉色很不好。賀霖鴻忍了半天才沒有笑出來,語態無奈地說:「我被她罵成那樣,還得來安排這事?」

    賀雲鴻極微弱地嗯了一聲,賀霖鴻湊過去,小聲說:「你是不是這些天就不起床了?養精蓄銳?」

    賀雲鴻半抬眼皮看了他一眼,翻了個身面朝里,不再說話。

    賀霖鴻嘿嘿一笑,站起身長嘆道:「我從小,就被你比着說沒用!上天開眼,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你說你是不是幸虧有我這麼個哥哥?我替你去跟她談判,替你去追她的馬車,替你去挨罵,替你去給她解圍,現在替你去約她,嘖嘖,我的弟弟呀!你是不是該謝謝我?」

    賀雲鴻躺着一動不動,好像睡着了,賀霖鴻彎身對他說:「你總這麼繃着勁兒,這可不行呀!躺着都累!」說完,他哼着歌走出門。一出門見綠茗緊挨着門口站着,賀霖鴻笑着說:「美人呀!等了半天是不是?想跟我道個別?」

    綠茗嚶嚀了一聲,紅臉低頭行禮:「二公子慢走。」

    賀霖鴻回到自己的書房,想起凌欣說她讀了禮單,估計她該識幾個字,就寫了個條子,為了保險,也讓人帶了口信。按照梁寨主說的,把信送到了誠心玉店旁的點心鋪子:請凌大小姐於初七辰時正到賀相府後門處,乘賀府馬車去勇王府,雲山寨的弟兄們可以同去。

    凌欣得了信兒,就給了梁成。梁成對眾人說要去勇王府,那些覺得自己無法守口如瓶的人就不要去了,結果五十多人中只有二十多人可以去。

    賀雲鴻果然一直養病,不見客,不會宴。飲+食+精+心,坐臥有時。到初七之日,雖然臉色依然不夠紅潤,可至少臉上的肉長回了不少,再也不是一副骷髏樣兒,

    他天微亮就起身了,洗漱後吃了早飯,開始穿戴。他特別挑剔,綠茗一連拿來了十幾套衣服他都不滿意,有的都穿上了,卻又脫下。快半個時辰後,才選定。一身藏藍色蜀錦雲紋的外袍,內是雪白掩襟立領袷衣,腰間系了一條黑色腰帶,頭上戴了玉冠,他身姿挺拔,氣宇傲然,儼然又是那個飄逸俊美的賀三公子,只是神色像是比過去更為冷靜清明。

    綠茗為三公子披上一件厚厚的黑色大氅,想扶他,可賀雲鴻搖了下頭,自己走了出去。看着滿屋堆放的衣物,綠茗忽然喉頭髮哽,差點哭出來。

    凌欣乘着一架沒有標記的馬車,由梁成騎馬領着人,陪着到了賀府的後門處,那裏家丁們圍出了半條街,裏面是幾輛賀府的馬車。凌欣下了車,賀霖鴻站在路邊,對着她點頭說:「過年好,這邊請。」伸手示意她上第二輛馬車。凌欣也不跟他多費口舌,拉着秋樹上了車。賀霖鴻搖頭,說道:「真沒禮貌啊!也不跟我道個過年好。」

    賀府的車隊和家丁馬上起步,凌欣知道賀雲鴻該是已經在車裏等着了。

    梁成的一隊人是平民裝束,不能與賀府的人馬同行,就在後面不遠處跟着,兩隊人在清晨的大街上前後行進,一直到了勇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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