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衝進姜府二門,姜彥明跳下車,伸手扶下李丹若低聲道:「累了一天了,你趕緊回去歇下,我去尋趟大伯父,這事得跟他說一聲。」李丹若點頭答應,帶着丫寰婆子徑直回去自己院子,姜彥明大步往大老爺院子過去。
直到天色蒙蒙亮,姜彥明才回到院裏,見李丹若要倒茶,忙擺手道:「喝了一夜茶了,皇上沒了,剛宮裏和衙門裏都來人傳了話,凡有職品的,都要進宮進衙門哭喪。」
「太婆也得去?」
「太婆不用去,年七十以上者免,寧老夫人和太婆都不用去,你不用擔心。」姜彥明忙解釋道,李丹若稍稍鬆了口氣,進宮哭喪這樣的大禮,幾天下來,身子骨稍差一點的,都得折騰的大病一場。
「那新皇?」李丹若忍不住問道,姜彥明看着李丹若苦笑道:「端王,你說的極對,皇上大事上多讓人匪夷所思。」
「這是太婆說的。」李丹若低低道,姜彥明疲倦的往後靠了靠:「大哥……唉,一直在悔不當初,大伯父讓大家這幾天都守在家裏,不得外出,以免撞了禍事,不吃早飯了,我去睡會兒。」李丹若忙讓人侍候他洗漱,鋪好被褥,又在屋角點了支安神香,這才悄悄退出來,坐在炕上發了一會兒怔,見時辰差不多,換了衣服,往正院給程老夫人請安去了。
李丹若到的有些早,可三太太廖氏一臉驚恐不安,已經在炕前扶手椅上坐着了,見李丹若見禮請安,勉強笑了一半,程老夫人沉着臉道:「行了,你先回去歇着吧,別到處蛇蛇蠍蠍的添亂去,也不算什麼大事,這京城,就是昨天,多少人家攀着敬王呢?法不責眾,再說了,既然做了,就要敢擔當,大郎當初一門心思謀這個長史,不也想圖個早附的捷徑?這譬如關撲,既撲了,贏得起,也要輸得起,回去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廖氏眼淚一串串往下滾落,哽咽着要說話,程老夫人不耐煩的揮着手道:「你那些話,滾車軲轆一樣說了多少遍了?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如今已經這樣了,只能別再添亂,你說的那些,統不中用,好了,回去安心歇着,縱是禍事,能有什麼大禍事?不過罷個官,大郎那官,就是老三那官,有什麼打緊?不做也就不做了,回去吧。」廖氏聽程老夫人聲音漸漸嚴厲,不敢再哭,用帕子按着眼角,勉強忍着淚,站起來曲膝告退回去了。
李丹若屏聲靜氣垂手侍立在炕前,程老夫人看着廖氏出了門,憂心忡忡的嘆了口氣,看着李丹若傷感道:「你看看……既沒這個膽子擔當,當初就別走那步捷徑!唉,你太婆是個明白人,可兒孫不一定聽得進去,若姐兒,你坐,陪太婆說說話兒。」
「嗯,」李丹若側身會到炕沿上,婉轉勸道:「太婆也別多擔心,端王既位,也不是什麼壞事,端王性子寬厚良善,再說,象太婆說的,這京城攀附敬王的,十家裏頭得有八家,若是家家治罪,哪裏治得過來?」程老夫人呼了口氣,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端王那樣寬厚的君子,也不能做這樣睚眥必報的事,至多也不過不得意個十年八年,等這事過去了,也就好了。」
「我跟太婆想的一樣,端王這樣寬厚君子即了位,這是好事兒呢……」李丹若說着寬心話兒,寬着程老夫人的心,也寬着自己的心。
李丹若在程老夫人處吃了早飯,又陪着說東說西說了大半天話,才告退出來,往自己院子回去,沈嬤嬤接了李丹若進去,邊走邊低聲問道:「出了這樣的事,給二姑奶奶尋院子的事,要不要等一等?」
「不必,多事之秋,趕緊把這事辦妥才好,悄悄去別驚動人就行了,就煩勞嬤嬤跑一趟,叫上春妍,尋處帶園子、大些的院子,你們兩個看好了,就直接帶人到狄府帳房上支……三年的賃錢吧,賃好了院子還得收拾打掃,嗯,還有,就說房子要修繕佈置,從狄府帳上支五百兩銀子出來,回頭交給二姐姐,以防不時之需,今天還趕得及,嬤嬤就辛苦些,這事越早辦妥越好。」沈嬤嬤答應一聲,辭了李丹若,轉身出來叫了車,先往狄府接了春妍,一徑往陳州門外去看院子了。
國喪期間的姜府,比起壓抑的京城,更多添了幾分惶惑和隱隱的不安,端王次日就在靈前即了位,大皇子敬王一直拘在宮裏守靈,一趟也沒出來過,整個京城的壓抑中,只有端王妃娘家,也就是如今的皇后鄒氏娘家,鎮寧開國公鄒府在一片白茫茫中透着掩不住的精神和洋洋喜氣,那位原本就滿京城聞名的小衙內、三爺鄒書明進進出出更是馬蹄帶風。
沈嬤嬤辦事極利落,李雨菊又是恨不能立時就搬出狄府,不過十來天,還沒等宮裏守靈的皇子皇孫和文武大員們守好靈放出來,李雨菊已經悄無聲息的搬出狄府,搬進了城外婆台庵邊上的秋萱居。
小金花巷的陳宅內,面色青黃、形容憔悴的李金蕊細細問了李雨菊遣來報信的婆子,轉頭吩咐寒碧道:「拿些錢給嬤嬤買酒吃。」寒碧進去,取了二三十個大錢出來,李金蕊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再拿些吧。」寒碧垂着眼帘『嗯』了一聲,進去又拿了一把出來,遞給婆子,婆子不屑的掃了眼,接過告退回去了。
李金蕊怔怔的看着窗外,寒碧端了針線筐子過來,邊補着件小襖,邊低聲說道:「爺有兩個月沒給過一分銀子了,這五六十個大錢賞出去……二姑奶奶雖說難心些,銀錢上不缺,這幾十個大錢,那些婆子,也不放眼裏。」
半晌,李金蕊悠悠嘆了口氣:「我是替二姐姐高興,她總還是肯幫她的。」寒碧抬頭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沒接話,只埋頭做着手裏的針線,李金蕊出神的看着窗外慢慢飄落的黃葉,一年又過去了,這日子一直往前走,沒有後退的時候,這會兒的李府後園,正是菊黃遍地開的燦爛的時候,那一年,十月里湖裏還開了幾枝荷花,四姐兒做的菊花糕,一點兒也不苦,她說過法子,自己怎麼想不起來了?還有蟹,其實自己不喜歡吃蟹……聽說太婆病了……
「奶奶!奶奶!爺回來了!爺回來了!」外面小丫寰一路驚叫着跑進來,寒碧急忙收了針線站起來,李金蕊半晌才反應過來,推過寒碧的手道:「他回來就回來,不回來就不回來。」
「奶奶別失了禮,爺那脾氣!」寒碧急的直跺腳,李金蕊臉上露出絲譏笑,還是下了炕,理了理衣服迎了出去。
陳清邁一身雪白,卻依然衣履光鮮,穿着件薄薄的素棉斗篷,神清氣爽的大步進來,在李金蕊面前站住,滿臉笑容的關切道:「臉色怎麼不大好?我不在家,你就好好歇着,好好照料自己。」寒碧怔怔然的看着陳清邁,李金蕊也意外的一時不知答什麼好,陳清邁伸手攬了李金蕊進了屋,自己去了斗篷甩給寒香,在炕上坐了,伸手從腰間解下只荷包遞給李金蕊笑道:「這是別人孝敬的一點銀子,還有祿米票子,你收好,這炕還沒燒?這麼冷的天,你也太節省了些,趕緊讓人燒上吧,你是嬌養慣了的,哪受得了這個凍?不如我們當年讀書,當真是十年寒窗苦……」
李金蕊僵硬的接過荷包,怔怔的聽着陳清邁隨意親熱的閒話:「……累了一天了,今兒這喪禮算是過去了,讓人多炒幾個菜,再溫壺黃酒,喝兩口解解乏,晚上好早點歇下,爺這幾天可是累壞了。」李金蕊將荷包遞給寒碧,寒碧不用李金蕊多說,忙着下去張羅着買米、買菜、買酒、買炭,生火盆燒炕。
「……聽說二姐姐搬到陳州門外靜養去了?我今兒早上才聽狄大郎說起這事,四妹妹就是熱心。」李金蕊驟然品出味兒來,眼角抽動了幾下,盯着陳清邁淡淡道:「到底是一處長大的親姐妹,平日裏再怎麼鬧氣,直有了事,哪有坐視不管的?我不過沒本事,管不了罷了。」
「呵呵,那是那是。」
「你回來的正好,前些日子你忙,我也見不到你,二姐姐出了這樣的事,我也得去看看她,她這又搬到了城外,我想去陪她住幾天。」李金蕊看着陳清邁道,陳清邁忙笑道:「這是應該這是應該,明天我正好得空,我送你出城。」
「嗯,你先歇一歇,我去後廚看看。」李金蕊站起來,垂着眼帘道,陳清邁答應一聲,李金蕊轉身出了屋,疾步穿過月亮門,往後廚方向奔了幾步,在一處避風的角落突然停住,呆了半晌,抬手捂着臉,無聲的哭泣起來,到頭來,能撐她救她的,都是一個『李』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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