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過後不久,平安縣的一家牙行後院,一道瘦小的身影趔趔趄趄地行走在走廊上,她身體虛弱得隨時都有可能暈倒,臉上有着密密麻麻的膿瘡,目光卻無比堅定地往前走着,近了,越來越近,她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牙行大門外,一輛農家牛車停有一會了。
「爹,這一路我想了好久,還是算了吧,我這樣子也是害了人家姑娘。」高復的聲音清明溫潤,聽之沁人心脾,餘音迴旋不絕。
他坐在露天牛車上,衣着陳舊,還有兩處縫補,他年輕的臉上蒼白沒有血氣,劍眉星目,容貌俊郎。
他定是個心醇氣和之人,否則不會從內到外都散發出一股純厚樸實、又乾淨的氣質,是好人形象的絕對代表。
「不行,爹這也是為你好,聽爹的。」他父親高正楓站在牛車旁勸着,和高復有幾分相似的臉上只剩下堅決。
張牙婆這會從牙行里走出來,看到這父子,有些驚訝地道:「高老弟,你怎麼來了,喲,你家老三也來了。」
她的目光落在牛車上的高復身上,神情惋惜不已。
高家是村子裏高人一等的讀書人家,眼前這高老弟是二房,他可是艷福不淺之人,天仙般的原配,溫柔賢惠的繼室。如今他有四子二女,個個都很出色,可惜就是太窮了,更可惜的事情是原配所生的高復。
高復不但長得俊俏,而且自幼聰慧過人,十二歲就是秀才案首,是遠近聞名的神童,大家都說,高復將來會比同族中那傳奇人物高崇還要出色。
可惜,天妒英才,高復的好名聲傳出去不久,身體就陸陸續續地生病,一次又一次地錯過考試,一年多前,他還從山上摔下而導致腿斷,從此無法行走,這也和仕途徹底無緣。
哎,大家如今說起這事還是惋惜不已的。
「張大姐,你也知道我家老三的情況,所以我就想個法子,給我這兒子買個身體力壯,身子清白的妻子回去,這買回去的姑娘無牽無掛的,能專心照顧老三,二是傳宗接代,我以後死了也能安心去見他娘親了。」高正楓說道,語氣有着幾分傷感。
「說啥那,什麼死不死的,不吉利。」張牙婆不悅地道,隨之又笑說:「不過那,你有這打算也是好的,我一定給你找個好兒媳回去。」
「那就有勞了。」高正楓感激地道。
高復的目光早就落在門口處,只見一個瘦小的身影虛弱地靠在門邊,她穿着破舊,頭髮凌亂,她抬頭看來,巴掌大的臉蛋佈滿令人噁心的膿瘡。
而他的視線並沒有在膿瘡上,而是失神地看着那雙眸子,明亮,清澈,平靜,無邊無際,仿佛就像……他平時看到星空,簡單卻又高深,讓人不由自主地沉迷進去,萬劫不復,卻也心甘情願。
他感覺心跳加快,仿佛就要跳出胸口似的,氣血翻騰,原本沒有血氣的臉帶上了紅暈。
張牙婆顯然也看到這丑姑娘,不高興地瞪着她,語氣不悅地道:「你出來做什麼?」
丑姑娘沒有說話,而是看着高復,是他嗎?她的眸子落在手腕處,那裏有一道光芒一閃而過,最後消失不見,靈蝶從不會認錯,自然是了!
她不由凝視着高復,這就是高子這一世的容貌嗎?
她經歷千載的修行,二十一世紀的事情記得不是很清楚。
好像高子也是很俊郎之人吧?不過高子氣質她還是比較有印象的,那種陰森不可捉摸,極度危險的人物,而眼前的這青年卻是從裏到外都散發出一股我是善良的,我是單純的氣息。
她不由想起她之前為了尋找高子投胎在何處世界,而使用的禁術,那時她看到一段關於他的模糊的未來,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他周圍的氣息卻感覺到了,黑化為大反派的他和高子的氣質有着相同之處。
記得在二十一世紀,她是個警察,做臥底之時的目標是高子,高子是個隱藏極深的犯罪分子,相處之後,她才了解到高子與案件所描寫有些出入的,甚至他還和她表白。
她一向冷靜自斂,也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她不會接受,也不能接受,他們只是警匪的關係。
可是……最後他為救她而死,那時候她才知道高子早早就認識她,也暗戀她,明知她的身份和目的,卻沒有拆穿。
那時候,她才正視高子的感情。
高子臨死之前問她,下輩子,她能不能愛上他。
她不愛他,而下輩子與她來說是不存在的,那時她心情很是複雜,她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感動他單純的付出,她卻無法回報,甚至是別有居心來做臥底找他的犯罪證據,她心中慚愧無比,這種種情感最後讓她點了點頭。
高子還要她發誓,她也發了。
想不到人真的有下輩子,但是她沒和高子相遇,而這誓言卻成了她的修行的心魔,天劫時更是致命的,她不得尋找高子的轉世,再世成為凡人,為人妻,還他一世姻緣。
如今她不再是修行到呼風喚雨的仙子了,哎,發誓有風險,需謹慎啊!
張牙婆沒得到回應,心中更為不悅,對於這個丑姑娘她是滿肚子的怨懟,剛開始買過來的時候還是很漂亮的小姑娘,後來不知生什麼病,成了一個病怏怏的丑姑娘,這買賣可是虧死她了。
「死丫頭耳聾了不成,趕緊回去,看到你,誰還想上門了,想砸老娘招牌不成,你說說,你丑成這模樣,老娘能賣什麼錢,當初花了這麼多錢買你,如今虧死老娘我了。」張牙婆對着丑姑娘繼續罵。
丑姑娘似乎沒聽到張牙婆的話,依然看着高復。
「爹,我要她做我媳婦。」高復突然決定無比地說道。
「什麼?」
「什麼?」
異口同聲,高正楓愣住了,張牙婆也更是錯愕不已。
「我說高復啊!這丑姑娘身體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那,還有臉上也不知道長了什麼東西,而且還是個啞巴,你這是怎麼想的。」張牙婆坑誰也不會坑自己的親戚不是,自然好心多說幾句,要是別人,她就興奮地說成交了。
想當初,高復中了秀才後,這上門說媒的媒婆都要把門檻給踩沒了,這姑娘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可惜他都看不上,如今卻看上一個又啞又丑又病的丑姑娘,他眼睛瞎了吧,還是審美如此忍不慘睹,或者,他也已經變傻子了。
「我不同意,這人那能照顧你。」高正楓連忙道,這不但浪費錢,買回去還是個負擔。
「爹,我只要她,我誰也不要,這是我唯一一次求你,爹。」高復看着高正楓再堅決不過了。
父子兩沉默地對視着,似乎誰也不願意退步。
最後,還是高正楓讓步了。
「好。」他苦澀不已,也後悔不已,這趟還真的不該來,不然兒子也不會看上這樣的妻子,他實在不想同意,只是他更明白一點,就是天塌了也改變不了這個兒子的決定。
「謝謝爹。」高復定定地看着丑姑娘,露出一股堅定和喜悅,她從今以後就是他的媳婦。
丑姑娘聽到這話,她嘴角動了動,終於放心暈過去了,最後的一眼是高復擔憂着急的神情……
如今在高家村,茶餘飯後最熱門的話題就是:
「這高復買回來的醜媳婦可是剩最後一口氣,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可不是嗎?這高復買回來的媳婦又丑又啞的,而且還剩一口氣掉着,哎……這高復腿斷了,人也變傻子了。」
「肯定是傻子,不然怎麼會花銀子去買,這樣的人白送給我也不要,聽說買回來後,藥錢還用了不少,偏偏這高復還稀罕得很,丑姑娘一回來,還昏迷着也要先拜堂成親,猴急得好像還有人跟他搶似的,也不知道他稀罕什麼?」
「這殷氏也是的,也夠疼愛他的,居然也不反對。」
「她良善,這又不是自己親兒子,有些事情自然不好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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