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指劍魔 第四百零五章

    無形道劍出。

    八尺咽喉盡斷,當場死亡。

    葉童沒有回頭,繼續拾階而上。

    逾百名神官及執事走到神軍石階之下,抬起頭向上望去,看着那抹青衫在石階上緩緩而上,臉上的神情異常震驚。

    黑色肅殺的裁決神軍,極為高大莊嚴,與之相比,站在殿前的葉童顯得那般渺小,然而她沒有任何停頓,就這樣平靜自然地走了進去。

    如同回家一般。

    當她走進裁決神軍後。

    她不再渺小。

    凜冬國都城某處宅院裏,響起嬰兒啼哭的聲音。

    院內丫環僕婦們來回忙碌着,臉上滿是喜色。宅院的主人是位唐人,對於凜冬國人來說,本就是好事,而且這位主人性情溫厚,與夫人感情深厚,待下人寬厚,那便是最好的主人了,今日主人有喜,她們也自高興。

    躺在床上的婦人臉色微白,額頭上儘是汗珠,顯得疲憊至極,然而看着丈夫懷抱里的嬰兒,依然難掩激動,喃喃說道:「可惜是個女兒,下回我給老爺生個兒子。」

    坐在床旁的中年男子抱着嬰兒,看着妻子安慰道:「女兒最好不過,將來讓她進墨池學書法清心雅性,若生個調皮搗蛋的小子,那可不好安排,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學會翻牆逾院,跟着那些江湖人混去。」

    婦人嗔道:「哪有這樣說話的道理?」

    中年男子看着懷中的女,嬰,有些緊張說道:「怎麼這么小一點?」

    「剛生下來的孩子能有多大……」婦人忽然變得有些緊張,聲音微顫說道:「老爺,秋天的時候我們真要回都城?」

    中年男子微笑說道:「父親年邁,如今我們有了子息,總要帶回去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你不用擔心那些有的沒的,一切有我。」

    婦人一向以為自己的男人是世上最能讓人放心的人,聽着這話便真的放下心來,開始思考別的事情,問道:「給孩子取個什麼名?」

    「回都城後等父親賜名吧。」

    中年男人想着回了都城,皇帝陛下知道自己生了女兒,想來一定會搶着賜名,不由苦笑說道:「我們先取個小名便罷。」

    「叫什麼?」

    「我們相識的村子裏盛產南瓜,便叫小冬好不好?」

    「……老爺說了算。」

    呱呱墜地是形容新生命的誕生,一顆石頭落到地上,有時候是形容事情定後所產生的放鬆情緒,在凜冬國都西方的莫干山里,有一方靜湖,這方靜湖便是凜冬國最著名的墨池,端木容坐在墨池畔,手裏拿着一塊石頭,似乎準備扔進湖水裏,又似乎準備放到身邊,卻始終猶豫未決。

    在她身旁的地面上,已經零亂擺放着七八塊石頭,那些石頭有圓有方,形狀各異,擺放似乎毫無規律可言,然而卻給人一種空虛到了極點的感覺,這種空虛就像是餓了五日之後的胃,又像是空空的酒囊。

    夜風輕拂,端木容細眉緊蹙,細而疏的睫毛輕輕眨動,原本微顯圓潤的雙頰已然清減,更添幾分美麗,但她此時蒼白的臉頰上,沒有任何自憐自艾的情思,只是無比專注,甚至因為思考而顯得格外痛苦。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終於把手中那塊石頭放了下去。

    那塊石頭似乎隨意地擱在地面上那七八塊石頭中間,然而就在這一刻,便發生了很奇妙的事情,就如同餓了數日的人忽然吃了一大桶硬米飯,又像是酒囊里被人扔進了一把小刀,強烈的稜角之意驟然籠罩墨池。

    平靜的湖面毫無來由出現了很多浪花,仿佛連湖水都感應到了那道橫亘於天地間、堵塞在人心裏的嶙峋意味。

    端木容看着身旁散亂的石頭,知道自己終於成功地擺出了塊壘陣的一部分,如湖般的眼眸愈發明亮,因為喜悅紅唇緊抿如線。

    就在此時,她想起自己在那封信里寫的那段話。

    「經歷諸多事,我眼中河山已有新意,重逢那日,所書所寫定然較今日更加壯闊,望你也多加努力,莫要令我失望。」

    少女站起身來,望向遙遠的北方,想着那個可惡的傢伙,甜蜜卻又驕傲微嘲說道:我已知命,你可讓我失望?

    似兌山宗小師叔以及蓮生大師這等絕頂人物,早已風流散盡,只在世間留下些許痕跡,然而即便只是一些痕跡,便是極珍貴的財富。

    當初在荒原深處天棄山脈里,許塵、端木容、葉童三人相爭相殺,先後進入魔宗山門,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看到了開創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佈下的塊壘大陣,他們看到了先生破塊壘陣時留下的驚天劍痕,他們在魔宗山門裏看到了的留書,那場大戰的痕跡,最關鍵的是他們看到了活着的蓮生。

    那是一次血腥的相逢,三名修行界年輕一代里的強者,在這等老妖物之前,無論精神還是肉體都受了極大的摧殘,進而也獲得了極寶貴的經驗。

    這些經驗在他們三人的精神世界裏沉澱下來,然後逐漸開始釋放,開始發揮作用,許塵殺死了夏侯,端木容落石入知命,葉童勇敢地走進裁決神軍,都要拜魔宗山門之行所賜。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無論是小師叔還是蓮生,都沒有真正死去,這兩位絕世強者的衣缽,以一種新的方式在許塵三人身上得到了傳承。

    站在兌山宗後山絕壁間,看着遠方的都城,許塵回憶起這兩年來的遭逢,悟符道,入荒原,繼承浩然氣,還有他以前根本無法想像的修行戰鬥,都是那般的令人感慨。

    然後他想起夏侯死之前說的那番話,微微皺眉,覺得清湛春光籠罩着的都城上空飄浮着看不見的黑雲。

    他認為自己不可能是預言之子。雖然死過一次的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見過預言,但那個預言和這個世界傳說的預言明顯不是一回事。

    可如果自己不是預言之子,光明大神官當年為什麼要掀起這場腥風血雨?為什麼佛宗也要派人來看自己甚至殺自己?

    前路無法看清,不知道佛宗會不會就此平靜,許塵微微握拳,做了一個決定,秋天時的盂蘭節會,他不會去參加。

    便在這時,熱鬧的樂聲和吵鬧聲,硬生生把他從唏噓感慨以及警惕凝重之類高級情緒里拉了出來,把他拉回了春遊的現場。

    兌山宗後山今日春遊。

    在玄微的組織下,沒有哪個弟子膽敢不來,反正崖洞的禁制已經被解除,於是愛下棋的師兄便在洞裏下棋,愛彈琴吹簫唱曲的師兄便在洞裏高歌疾彈,愛繡花的繼續繡花,愛看書的繼續看書,愛寫小楷的繼續寫小楷,愛聊天的繼續聊天,愛扮孤獨的繼續扮孤獨。

    都是些很高雅的愛好,然而當這些愛好同時出現在崖洞裏時,便頓時變得低俗起來,因為太過嘈雜,太像都城裏街頭賣藝的場景。

    今天真正辛苦的是侍女,因為她要負責準備飲食,而且在潘安的強烈要求下,熬了三大瓮雞湯。

    「少爺,趕緊喝了,這翁最鮮。」

    侍女端着碗雞湯,悄悄走到崖畔,遞到他的手裏。

    許塵看着她微亂的頭髮,臉上沾着的草灰,不由有些心疼,惱怒說道:「潘安盡瞎整,你居然也真聽他的,雞湯帖和雞湯是一回事嗎?雞湯帖是賣了很多兩銀子,難道這雞湯也就會變得珍貴很多?」

    侍女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實際上兌山宗里的人們愛喝她燉的雞湯,讓她很開心。

    她叮囑道:「這雞很好,很能出油,湯上浮着厚厚的一層,所以看着沒熱氣,實際上極燙,一時半會兒涼不了,少爺你吹涼了再喝。」

    侍女自去草屋裏準備涼拌菜,以及大蒸鍋饅頭。

    大師兄從崖洞裏走了出來,站到許塵身旁,望向都城的方向。

    許塵把碗遞了過去,說道:「師兄,這是最鮮的一碗。」

    大師兄笑了搖了搖頭,猶豫片刻後說道:「師弟,其實我心裏一直有個問題,我知道這個問題不對,但它總在那裏讓我心有些發慌。」

    許塵說道:「師兄請講。」

    大師兄看着遠處的都城,微微皺眉問道:「十五年前,你在那間柴房裏拿起刀時,有沒有想過,將軍的兒子其實也是無辜的。」

    許塵微微一怔,想了會兒後說道:「當時場面很混亂,我真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麼想的,不過事後自然會明白這個道理。」

    然後他誠懇請教道:「師兄,如果當時是你處於這種情況,你會怎麼選擇?」

    大師兄說道:「沒有親身經歷,再如何動人的選擇都也許只是虛假的煽情……不過如果是現在的我,我大概會選擇什麼都不做。」


    許塵知道大師兄說的是真心話,犧牲無辜者來換取自己的生存,大概真不是大師兄能夠做出來的選擇。

    他說道:「師兄,你是仁人。」

    他接着說道:「二師兄是志士,但我真的很難做一個仁人志士,我只是一個自私的人,只想着自己能夠活下來。」

    大師兄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老師曾經說過,自私是推動人類前進的最大動力,雖然我不是很理解這個說法,但想來一定有其道理,師弟你的選擇不能說是錯的,至少我沒有資格說你是錯的。」

    「不是一定有其道理,而是很有道理。」

    玄微走到崖畔,說道:「人生沒有目的,只有過程,又哪裏有什麼是非?」

    大師兄說道:「是非便是人之善念。」

    玄微指着上方的湛藍青天和幾抹白雲,說道:「你若飛的越高,在地上的人眼中的形象便越渺小,直至變為非人,你連人都不是了,哪裏又有什麼人之善念,若不需要有善念,哪裏還有是非?」

    大師兄搖頭說道:「老師您錯了。在遊歷途中,你時常對我說,離開人世每多寒,所以要停留在世間,那麼便是要為人,既然為人,便是世間眾生中一員,豈能沒有是非善惡之觀?」

    許塵大感吃驚。

    玄微從來沒有想到過最老實的大徒弟居然敢當面說自己錯了,而且還搬出自己的言語來打自己的臉,氣的鬍鬚亂飄,怒瞪雙目厲聲斥道:

    「李慢慢!你好大的膽子!」

    大師兄神情緊張說道:「老師時常提醒我要多向君陌和小師弟學習,於是我才會有先前那番言語,老師若是不喜,我收回便是。」

    許塵在旁邊聽着,忍笑忍至腹痛,到此時真的再也無法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連連擺手說道:「你們先聊着,我去看看饅頭好了沒。」

    玄微瞪了他一眼,說道:「都是你惹出來的事情,還想逃?」

    說完這句話,他看見許塵手裏端着的那碗雞湯,輕噫一聲,讚嘆說道:「油色晶瑩,隱見湯色清而有蘊,真是一碗好湯。」

    許塵神情微僵。

    玄微輕拂衣袖,便把這碗雞湯從許塵手裏搶了過來,一口飲盡,面不改色。

    許塵震驚無語,心想老師果然好深厚的功力。

    緊接着,玄微臉色驟變,噗的一聲把嘴裏的雞湯全部噴了出去,衣襟上、鬍鬚上儘是油水淋漓,看着好不狼狽。

    「燙!」

    玄微大怒痛呼,音調都有些變了。

    侍女正在雨廊下摘紫藤果,不解問道:「雞湯要放糖嗎?」

    崖畔一陣笑聲。

    對國家而言,紀年就像是每個人的名字,不見得響亮,但一定要有,所以世間所有國度都有自己的紀年,而真正能夠被民眾記住,並且在日常生活中能夠有效使用的紀年,千年以來便只有兩種。

    時光流逝,來到了大唐天啟十六年,也就是西陵大治三千四百四十七年,在這一年的春天裏,發生了很多故事。

    道痴葉童,在離開西陵神軍整整一年之後,終於回來了,她在無數驚恐目光的注視下,殺死了八尺,然後走進了黑色的裁決神軍。

    在她踏進神軍的那一刻,一道威嚴至極的聲音,從大殿深處響起,巨大的聲浪撞擊着黑色巨石砌成的牆壁,粉碎成無數細碎而刺耳、有如鋒利鋼針般的存在,瞬間來到她的身前,籠罩住了她的身體。

    「你是第一個叛離神軍,還敢回來的人,是來領受責罰的嗎?」

    如萬根鋼針般的威嚴聲音,刺入耳膜,葉童微微蹙眉,卻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神情漠然地望向神軍深處。

    神軍深處有一道炫麗至極的珠簾,珠簾之後,隱約可以看到那座巨大的血色墨玉神座,可以看到神座上那個威嚴如海的身影。

    如過往那些年一樣,墨玉神座上響起的這道聲音,激盪着冷酷的神威,俯瞰世間一切的輕蔑,今天甚至還帶着一些嘲弄。

    葉童的信仰極為虔誠,真正的虔誠,所以她根本不認為自己離開西陵神軍代表着背叛,但她此時並不想對簾後的那道聲音做任何辯解,她現在只是想走到那道珠簾之前,把自己準備做的事情做完。

    她是這樣想的,於是便這樣做了。

    她靜靜向裁決神軍里走去,青色的道衣在黑色光滑的地面上緩緩飄動,就如同行走在沉沉黑夜裏的一片綠葉,毫不起眼卻又非常奪目。

    一名裁決司的神官站在石柱旁,看着她厲聲喝道:「放肆!」

    又有裁決司神官暴怒喝道:「放肆!」

    更多的神官涌了出來,紅色的教袍在廣闊的黑色地面上,像血一般翻湧,然而相聚成一片血湖,暴怒而寒冷的喝斥聲不停響起:「放肆!」

    如雷般的喝斥聲,沒有讓葉童的神情有絲毫變化,她依然是那般平靜,那般冷漠,每一步的距離都完全相同。

    葉童對天的信仰無可挑剔,但她不是那些看見神軍便淚流滿面的愚痴教徒,除了天能讓她心生敬意,別的任何都不行。所以當初面對着掌教和裁決神座的壓力,她沒有選擇屈服,而是毅然離開西陵神軍,不惜背負道門叛徒的罪名,所以她今天會回到西陵神軍,並且向那道珠簾走去。

    她本來就是個極放肆的人,她做的都是極放肆的事,那麼黑色神軍里的這些紅衣神官喝斥她放肆,又豈能讓她有絲毫動容?

    她向神軍深處走去。

    那些穿着如血神袍的裁決司神官憤怒到了極點,氣的渾身顫抖,滿臉通紅,然而很奇怪的是,沒有任何人敢攔在她的身前,敢對她出手。

    葉童走進神官人群中,神官們面露驚恐之色退避,讓開一條通道,仿佛一片綠葉落入血腥肅殺的血湖,湖水分開向岸邊退去,根本不敢沾到那片綠葉。

    終於,她從神軍外走到了珠簾前。

    她停下腳步,平靜望去,只見簾後裁決大神官墨玉神座上,以手撐頜,似乎正在思考什麼複雜的問題。

    葉童低頭行禮,神態平靜從容,就如同去荒原之前,她每次來到神軍,與簾後的裁決神座相見時的畫面。

    行禮代表着尊重,低頭代表服從。

    裁決大神官微微抬頭,冷酷而強大的目光透過珠簾,落在她的身上,平淡而不容置疑說道:「跪下。」

    這道聲音並不如何響亮,卻讓那些陷入惘然情緒中的紅袍神官們清醒過來,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尊嚴被輕視被挑釁而生的憤怒不滿,頓時壓倒了前些年道痴這個名字留給他們的積威。

    就算你遇着機緣重複實力,就算你還是當年那個可怕的道痴,但這裏是裁決神軍,珠簾後是不可戰勝的裁決神座,你除了跪下還能做什麼?

    他們抬起手臂,指向珠簾前低着頭的葉童,齊聲喝斥道:「跪下!」

    「跪下!」

    「跪下!」

    這些聲音或者憤怒或者興奮或者冷酷或者殘忍,漸漸交匯在一起,變得極為整齊,就像雷霆般迴蕩在幽靜的黑色神軍里。

    當年葉童還是道痴時,從來沒有在珠簾前跪過,哪怕簾後是裁決神座。後來她不是道痴時,曾經在珠簾前下跪過一次,那次下跪是裁決神軍刻意施予她的壓力和無限羞辱。從那天開始,她就發誓,除非能夠再次獲得不下跪的力量,那麼自己絕對不會再次踏進裁決神軍一步。

    今天她走進了裁決神軍,那麼當然不會再下跪。

    「我只跪值得我跪的人。」葉童說道。

    簾後,裁決大神官緩緩坐正,漠然說道:「比如?」

    葉童說道:「比如天,比如觀主,比如掌教,比如天諭神座,比如蓮生神座,但這些比如里,並沒有神座你的名字。」

    裁決大神官寒聲說道:「你竟然敢把本座與蓮生那個魔人相提並論!」

    葉童說道:「神座你不及蓮生神座一瓣枯蓮,把你與他相提並論,確實不該。」



第四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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