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指劍魔 第三百八十九章

    隨着這聲悵然的嘆息響起,桌面上驟然出現了無數道裂口,然後裂縫向着桌腿蔓延,青石地面上也出現了裂縫,接着是牆角,裂痕攀牆而上,明亮的窗紙上也開始出現裂痕,直到最後裂痕來到了樑柱上。

    書桌桌面碎裂成數百塊小木塊,向地面落去,桌腿裂成更細的木條,向地面倒去,青石地面裂痕漸深,如見黑色深淵,牆皮簌簌剝落,窗紙嘶嘶飄離,樑柱吱呀變形然後從中斷開。

    轟然聲中,道觀這間偏僻的房屋,如同積木般倒塌,濺起滿天煙塵,而那些裂痕繼續向外蔓延,把道觀其餘建築也盡數切割成碎片。

    整個小道觀的建築,依次倒塌於煙塵之中,好在那些令牆傾梁摧的裂痕線條,極為神奇,把堅硬沉重的建築材料切的極碎,並且依循着冥冥之中某些空間切割規律傾垮,並沒有把屋子裏的生生砸死。

    雨後的空氣本來極為清爽,此時小道觀里卻是煙塵一片,滿地廢墟,瘦道人帶着兩名道童滿身灰土,極為狼狽地從廢墟里爬了起來,用道袖捂着鼻子不停地咳嗽,看上去極為悽慘。

    葉瑤靜靜站在磚石廢木間,身周瀰漫着煙塵碎礫,但他的眉眼衣裳依然是那般乾淨,沒有沾惹任何塵埃。

    他願意時,爬梯揭瓦修檐,可以渾身雨水泥點。

    他不願意時,便是滿天泥雨,也休想沾着他的衣袂一角。

    「你畢竟是我的親妹妹,不要逼我殺你。」

    葉瑤看着葉童平靜說道:「如果你還堅持以這種倔強地姿態站在我面前,我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葉童擦掉臉上淚水混着灰塵形成的污垢,看着他恨恨說道:「哥,總有一天我會比你強,到那個時候,你就再也沒有辦法殺死我,我會重新站在你的面前,我還會堅持把應該屬於你的東西搶回來。」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離開了小道觀。

    葉瑤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觀門外,沉默不語。

    「這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瘦道人痛苦地捶胸頓足,看着身前化為廢墟的小道觀,想着自己這數十年來的節省與辛苦,想起那些求爺爺告奶奶四處化緣的畫面,身體顫抖起來,聲音里充滿了絕望與悲傷。

    葉瑤微微蹙眉,回頭看着他說道:「我出錢,再給你修一個。」

    「這是錢的事嗎?這是錢的事嗎?」

    瘦道人悲憤交加,緊緊攥着胸口的道袍,避免因為心痛而死去,聲音嘶啞吼叫道:「這道觀里每塊磚頭每根木頭都是我親手買回來的,我知道它們原來的位置,可現在呢?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我忘了它們應該在哪裏,這是錢的事嗎?這些都是我的命!那是錢能買回來的嗎?」

    葉瑤看着身前那些被切割成極細碎塊的磚頭與木塊,沉默片刻後說道:「你說的對,新買的磚木只能修出新的道觀,舊的毀滅了便回不來了,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麼重生,有的只是新生。」

    說完這句話,他神情微僵,站在廢墟之中,再也沒有任何動作。

    葉瑤不知道為什麼這間已經變成廢墟的小道觀,能夠讓自己生出這樣一番感慨,會完全無意識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他只知道,自從當年遊歷諸國,勘破生死關後,自己的境界已趨圓融,漸而平靜如山石的境界,繼先前那些微顫之後,竟又有了鬆動的跡像。

    瘦道人哪裏知道他此時的狀態,看着他沉默,以為是不想惹麻煩,不由覺得愈發惱怒,擦掉眼淚,便帶着道童去廢墟希望揀回些有用的東西。

    小道觀倒塌的動靜不小,街坊們很快便涌了過來,看着廢墟慘景,人們低聲議論了幾句,便回自家宅院拿了工具前來幫忙。

    街坊們自家的宅院有很多被暴雨淋壞,但他們想着瘦道人年老體弱,小道童體瘦乏力,哪裏還顧得上管自家的事情。

    先前悲慘不堪的小道觀,頓時變成了一個熱鬧的工地,雖說沒有辦法把這麼短的時間內重新修起一座道觀,但響亮的號子聲,人們的歡笑勞作聲,似乎預示着不久的將來,小道觀便會恢復如初。

    瘦道人抹着老淚,四處行揖道謝,臉上滿是真誠的笑意。

    時已近暮。

    葉瑤醒了過來,他看着眼前那些普通而平凡的百姓忙碌的身影,看着他們臉上的笑容,想着瘦道人說過的那些話,若有所思。

    瘦道人走到他身前,把眼睛一瞪,想要罵他兩句,卻下意識里有些不敢,又想着道觀塌時那句話,不由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問道:「你真肯出錢?」

    葉瑤看着他,認真說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為你修一座神殿。」

    後山。

    師兄站在瀑布之前,聽着入耳如雷的水聲,看着四濺如星的水霧,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不知沉默了多久後,說道:「聽說他樓垮了。」

    大師兄站在他身旁,嘆息說道:「他來都城,便是機緣,這等事情,莫要羨。」

    師兄微微挑眉,說道:「師兄,我何須羨他?」

    都城,雁鳴湖畔。

    餐桌上擱着一個大土瓮,瓮里是乳白色的羊雜湯,青翠香菜被羊湯的熱度一薰,香味頓時在整個屋內瀰漫開來。

    許塵拿着筷子,用筷尖把碟中的腐乳掏碎,侍女在旁邊剝蒜搗泥,大黑馬在園子裏,隔着門檻看着屋內的動靜,眼睛瞪的極大,鼻孔張的極圓,不知道是好奇還是貪着鍋里的肉雜。

    「聽說葉瑤寄居的小道觀今天下午垮了。」

    許塵稍一停頓後,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聽說……師兄聽說這件事情後,在瀑布前面站了半晌,最後把自己的小院砸了。」

    侍女抬起頭來困惑地看着他,她去過兌山宗後山那間小院,想着那方清幽的小院居然變成了廢墟,不免覺得有些可惜,問道:「為什麼?」

    許塵搖頭說道:「像師兄和葉瑤這樣境界的傢伙,誰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我經常以為,修行到他們的境界,基本上都會變成瘋子,小道觀垮了,葉瑤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師兄砸自己小院,大概也是想悟出些什麼?」

    侍女現在雖然已經正式開始修行,但依然完全無法理解,那些知命境的大修行者的思維方式,心想少爺說的對,真是一群瘋子。

    當羊雜湯漸冷,肉食漸盡,碟中料醬漸殘之時,葉童終於回到了雁鳴湖畔,侍女去收拾衣物,屋內便只剩下了許塵一人。

    許塵看着她走進門來,說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對了,你雖然不交房租,是不是應該多做些家務活兒?」

    葉童看着桌上的殘羹剩菜,蹙眉說道:「你有丫環和管事。」

    許塵笑着說道:「那哪裏有讓道痴替自己洗碗端水來的快活?光明神座在我家鋪子裏做過工,你可以學習一下西陵神殿的光榮傳統,將來這事兒要傳將出去,必然是我家的一段佳話。」

    葉童的眉尖蹙的越發厲害,一言不發坐了下來。

    許塵看着她的神情,猜到她此時心情不佳,卻沒有任何收斂,繼續說道:「話說回來,我本以為你哥至少會請你吃頓飯。

    葉童靜靜看着他說道:「看來你打算在都城裏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出長久味道來,但你有沒有想過,這個世界不可能縱容你就這樣過下去。」

    許塵微微一笑,說道:「我是唐人,更是兌山宗二層樓弟子,我想像不出來,有誰會愚蠢到來打擾我的小日子。」

    「如果你是神之子呢?」

    葉童看着他,明亮如秋湖的眼睛裏滿是嘲諷和寒冷的神色。

    許塵微微一怔。

    前些日子那場談話中,葉童直接揭穿他入魔的事實,然後此時她又如此輕描淡寫地提到這樣一個可能的事實。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說道。

    葉童說道:「如果真如傳聞那般,你是當年將軍之子,那麼你便是光明神座當年眼中看到的黑夜的影子,現如今大概已經很少有人還記得當年那件事情,但你以為我怎麼可能忘記?」

    「你信嗎?」許塵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問道。

    葉童沉思半晌後搖了搖頭。

    許塵神情微松,說道:「你為什麼不信?」

    葉童說道:「真覺。」


    許塵翹起右手大拇指,誠懇讚美道:「直覺最高,來來來,請吃羊雜,我在廚房裏還藏着一些,就為了孝敬你。」

    葉童沒有笑,看着他說道:「我不信不代表神殿不相信……我哥他出現在都城,為的是關注西門望歸老一事,但我相信他其實也是來看你的。」

    許塵搖頭說道:「我打聽到了一些事情,侍女從衛光明那裏也知道了一些當年的秘辛,既然當初西陵神殿強行停止了這件事情,並且把衛光明囚禁了十幾年,這代表道門也不相信神之子的故事。」

    「即便神殿不信,也不代表佛宗不信。」

    葉童說道。

    許塵想起春日清晨在都城街頭遇見的那兩名苦行僧,那位來自不可知之地懸空寺的道石大師,想起在精神世界千里孤墳前與那尊石佛的對話,尤其是對話里很隱晦的那些部分,不由微微蹙眉,沉默不語。

    「別說這些無趣的事情,還是先吃羊雜吧。」

    他看着葉童笑了笑,說道:「羊雜必須要趁熱吃才香。」

    葉童皺眉說道:「現在不是冬至,吃什麼羊雜湯?」

    「誰說羊雜一定要冬至吃?誰說沒有槍頭就捅不死人?」

    許塵的這句話顯得有些莫名其妙,至少對葉童來說是這樣,裏面隱藏着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意味。

    片刻沉默後,他說道:「而且冬至那天我不見得有時間。」

    葉童雖說是被迫離開桃山,但身為大司座,在都城裏依然有自己的情報來源,所以當她聽到許塵的這句話後,眉頭忍不住再次深深蹙起,眼眸里漸漸被疑惑和驚訝的神色所佔據。

    冬至那日,便是西門望的榮歸日。

    時日漸逝,秋氣漸退。

    都城裏垮了一座小道觀,熱心的街坊們幫助觀里的人們重修屋宅,然後他們知道小道觀里多了位喜歡穿素色布衫的熱心人,無論街坊遇着什麼事情,都會得到那人的幫助,那人似乎不知道什麼叫做麻煩。

    兌山宗後山也垮了一間小院,在瀑布聲的陪伴下,那個男人頭頂古冠坐於潭間靜思不知多少日夜,某個胖子跟在六師兄的身後,唉聲嘆氣扛着土石木材之類的物事,要那個男人把小院重新修好。

    傳人葉瑤,在都城熱情而世俗的市井間,平靜而沉默地行走在成聖的道路人,兌山宗先生,在孤單而冷清的瀑布前,接受着濕霧的洗禮,他的臉變得越來越漠然,雙眉卻越來越直。

    自邊塞歸來的西門望大將軍,不停接受着朝廷的封賞,在各家王公府邸間宴席不斷,沒有人知道,深夜時分,他還是習慣坐在自家將軍府的後園裏,看着落盡黃葉的光禿枝椏,看着落下的雪花沉默。

    許塵在兌山宗後山和雁鳴湖畔來自往返,平靜修行,偶與葉童以意相戰,更多的時候則是在漸凋的蓮田裏沉默。

    都城很沉默,所以顯得很平靜。城裏的人們各自沉默,所以各自平靜。在絕大多數人看來,這份沉默與平靜,至少會持續到天啟十五年的冬天結束。因為無論怎麼看,都沒有人能夠打破這種平靜。

    風寒雪驟秋已去,便到了冬至的那日。

    這一天,西門望大將軍會宮陛辭,朝陽皇帝陛下會再次獎賞他的功勳,並賜以家宴的榮耀,然後滿朝文武送他離開都城。

    這一天,小道觀終於重修完畢,葉瑤認認真真梳好道髻,站在瘦道人的身後,就像是鄉村婚事裏的俗氣知客般,對着來參加儀式的街坊們連聲道謝,然後把街坊們手裏提着的雞鴨水酒水搬到後廚。

    葉瑤看着身後修葺一新的道觀,還有不遠處那些被他親手修好的街坊們的雨檐,露出真誠的笑容,說道:「多謝大先生。」

    雁鳴湖畔宅院裏的人們也已經醒了。

    許塵在侍女的服侍下洗了一個澡,換了一身全新的黑色院服,把頭髮仔細地挽好,戴上平冠,整個人頓時顯得精神了很多。

    侍女也洗了一個澡,然後自己用剪刀把頭髮剪短,很認真地梳了一個小辮,對着銅鏡仔仔細細地擦粉,並且畫眉。

    「很好看。」

    許塵看着鏡中那個清清爽爽的小姑娘,笑着說道。

    侍女從凳上站起,轉身替他整理院服,摘掉他肩頭的線頭,說道:「今天是咱們的大日子,再怎樣認真都應該。」

    走出臥室,許塵打了個響指,把在園角無聊啃了一夜臘梅的大黑馬召了過來,輕輕打了馬臀一記,說道:「自己回兌山宗去。」

    大黑馬微仰頭顱,感到有些疑惑,不過畢竟不是人,即便有疑惑也沒辦法說出來,只得遵命跑出宅院,順着長街向城外而去。

    葉童不是大黑馬。

    她站在園門樹下看着穿戴一新的主僕二人,忽然伸手指向庭院上方的天空,平靜說道:「今天會落大雪,你們還要出去?」

    黯淡的天空裏飄着黯淡的雲,雲色沉凝如山,似乎隨時可能飄下雪來。

    許塵抬頭看了眼天,說道:「雨能留人,雪不能留人。」

    葉童說道:「雪不能留人,所以你要留人?」

    許塵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葉童問道:「為什麼昨天夜裏便把家裏的管事丫環都散了?」

    許塵笑着說道:「這不是證明我沒有留人?」

    葉童說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許塵說道:「今天冬至,管事和丫環也應該多陪陪家裏人。」

    葉童說道:「那你為什麼要我離開?你不要告訴我,你還沒有放棄刺殺西門望,你這時候就是要去做這件事情。」

    許塵問道:「你會擔心我的死活嗎?」

    葉童搖了搖頭。

    許塵笑着說道:「雖然聽來確實有些令人傷感,不過這才是真實的你,既然你不擔心我的死活,何必管我去做什麼?」

    「西門望是我道門客卿,我哥來都城為的就是這件事情,他不會允許你從中破壞,我也不會允許,所以如果你要出手,我會把你留在這裏。」

    葉童看着他平靜說道,右手在青衣道袍袖外,於冬風間便要握住一把虛劍。

    許塵看着她的右手,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看起來全天下的人,包括我的師門都不同意我去刺殺西門望。」

    他抬起頭來,靜靜看着葉童的眼睛,說道:「你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我打不過西門望,便不會想着去殺他,我要你離開,只是想告訴你,葉瑤的那間小道觀今天重新開張,既然是冬至,你應該去那裏。」

    葉童說道:「你還沒有說你是不是去刺殺西門望。」

    許塵說道:「我以夫子的人格向你發誓,我從來沒有想過刺殺西門望。」

    葉童神情不變,說道:「換一個名義。」

    許塵說道:「如果我刺殺西門望,那麼我和侍女永遠不能在一起。」

    葉童怔了怔,似乎沒有想到他居然真的會這樣承諾,皺眉問道:「那你們二人為何如此重視今日?」

    許塵說道:「我們要去吃羊雜湯。」

    葉童沉默,青衣道袍微飄,消失在被大黑馬啃的狼籍一片的梅樹深處。

    大黑馬嚼着梅花的碎沫,帶着香味,離開雁鳴湖,向城外跑去,駐守都城南門的官兵,知曉了這匹黑馬的來歷,哪裏會攔它,嘖嘖稱奇看着它消失在城外的寒冬官道上。

    沒有用多長時間,大黑馬便跑回了兌山宗,從側門踏斜坡鑽雲霧,出現在後山崖坪的鏡湖畔,不停喘息,低下馬首去湖面上親吻自己,貪婪地飲着水,滋潤自己將要燃燒起來的咽喉與馬肺。

    大黑馬不知道許塵要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惴惴不安的情緒,它只是隱約覺得自己應該早些回到兌山宗,這樣可以讓兌山宗里的人們,猜到雁鳴湖畔將要發生什麼,它認為自己報信者。

    潘安站在湖畔那頭,看着對岸的大黑馬,圓乎乎的臉頰上浮現出濃重的憂色,唐小棠抬頭看他一眼,問道:「會發生事情嗎?」

    「按道理,按照師弟他的性格,明知必敗,那麼便不會做任何決定,所以應該不會發生什麼事情,但大黑馬為什麼會回來?」

    潘安微微皺眉,說道:「我現在發現,我似乎一直都沒有真正了解他的心裏在想些什麼,我一直以為他是一個冷漠寡情現實的傢伙,所以我很難想像,他會做出一些勇敢而虛妄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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