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皇帝一身大紅朝服出現在中極殿時,與會的五百多名兩院院事,百名政事堂官員,百名大判廷法事官員,以及三百多包括報人、學院、天道院、翰林院在內的各界人士齊齊起立,躬身長拜。全//本//小//說//網//
「這還是朕第一次坐在這裏……」
皇帝在龍椅上落座,展臂虛扶,示意免禮,話語深沉。
中極殿這二十來年裏就只開啟了寥寥幾次,除了北伐時兩院共頒《討滿令》外,其他時候都用來推選宰相了,而這幾次大議里,皇帝都缺席了。
正因為皇帝的缺席,即便是有太子在,每次大議的動靜都不小。也只有秩序實在亂得不可開交,或者爭執雙方火星爆裂,要置推選規制於不顧時,主持大議的太子以及大判廷的大判官們敲響木槌,呼喝:「抬頭看北」,中極殿那扇型會場正北方空蕩蕩的丹陛龍椅才讓眾人冷靜下來。
因此今日皇帝坐上這尊龍椅,一股濃濃的滯重之氣頓時罩住整個中極殿,讓一千多各界人士都覺戰戰兢兢,宰相推選?政黨治國?不不,皇帝一句話就能定了,大家何必操那麼多心?國家何必搞得沸沸揚揚?
掌國四十多年,皇帝的威勢早已內斂無華,但當皇帝與龍椅合二為一時,大多數人才醒悟,這威勢就如空氣一般,平日很少感覺到,其實無所不在。
「果然,很不舒服,不愧是韓大匠,專門為難朕的屁股……」
接着皇帝來了這麼一句,殿堂中響起一陣鬨笑,氣氛也頓時松活了不少。未央宮是大匠韓啟所設計,幾座大殿的龍椅都完全仿造宋制,皇帝經常抱怨還不如行軍馬扎舒坦。
「所以你們不必擔心,朕就只在這裏坐一會,說幾句話。」
皇帝再這麼說着。殿堂中上千人頓時鬆了口氣,接着又升起雜亂心緒,皇帝真是古往今來從未有過的千古一帝,撂挑子也這麼果決俐落。
「大判廷審裁滿清之罪。迄今已經十九年,每一年我們都會重溫百年前的華夏之禍,每一年我們都會修正一些對過往,對自己的看法。以史為鑑,我們已經作得很好了。現在我們要做的是繼往開來……」
皇帝那混合着清朗和渾濁的嗓音迴蕩在殿堂里,將眾人的思緒向不同方向牽引,伺立在旁的於漢翼。坐在觀議席上的雷襄,坐在顧問席上的唐孫鎬等人,思緒都已回到若干年前,那時的皇帝是多麼年輕啊。
李肆目光投在虛空中,思緒也不停倒卷,回溯時光,甚至透穿時空,回到另一個位面。
「你們私底下都在說。朕這個皇帝是半仙,朕前知三千年,後知三百年。你們中也有不少人認為,朕這個皇帝既然能開今人世,就能給此世留下萬全規制。眼下這場大議,其實沒有必要,答案都在朕的腦子裏。」
「你們錯了,朕不是半仙,這今人世也不是朕一人開的,今日大議之事,朕心中也沒有現成的答案,朕跟所有國人一樣。都期待着你們能給出答案。」
我知道議會制,我知道總統制,我知道普選制,我也知道間接選舉制,我還知道代表制,知道政治「協商」制。我知道另一個位面三百年後的各種政體制度。
李肆一邊說着,一邊暗自感慨,可我不知道現在的英華,到底該用什麼制,一切都已不同了。
「朕對這個答案,只有兩個期待,第一點,它的目的是守護我們的天人大義……」
李肆掃視眾人,話語讓眾人凜然,這是點出今日大議的本質。
「第二點,不管答案是怎樣的,萬事有利必有害。你們要學會揚利抑害,你們也要學會承受這害,當你們忍無可忍時,還要學會自己來修正這個答案。只有當你們盡過一切努力,確認靠你們自己無法修正時,朕,以及朕之後的皇帝,才會挺身而出。」
這話說得既明白又晦澀,不少人都微微抽了口涼氣,真切地感受到,今日這場大議,其實不是在議宰相,而是在議皇帝。
步出中極殿,殿堂中千人的萬歲呼喝拋在腦後,李肆昂首邁步而去,該做的都已做了,就像一場電影到了尾聲,他不必再投入,而只是靜靜地觀賞片尾的幕後名單,以及等待可能有的彩蛋。
殿堂中,皇帝離開了足有三分鐘,眾人才從長拜之姿中恢復過來,十分鐘後,心神也才完全落定。
「如果我們的路易十五換作聖道皇帝,法蘭西就有救了,不,歐羅巴就有救了……」
觀議席上有老外,還不止一個,當然,垂垂老矣的天道院羅浮山化學研究所所長陸盛諦不算,他早已拿到了英華國籍,在他旁邊,一個削瘦的褐發中年人正奮筆疾書。
第二次來英華的德尼斯狄德羅在他的日記里這麼寫着,他能參加中極殿大議,還得益於第一次來英華時的接觸貢獻。之前狄德羅在英華呆了九年,參與英華物理化學、天文地理學科普及教育,以及工程技術專業教育體系的創建,被天道院聘為客卿。回國後參與盧梭伏爾泰等人的思想學社,被法蘭西當局列為危險分子,控以叛國罪,被迫以流亡者的身份再度來到英華。
此時他的興趣已從自然科學轉向政治,考察英華政治變遷成為他後半生的關鍵課題,而眼下這場中極殿大議,在他看來是絕不可落下的關鍵變革,才千方百計弄到了旁聽資格。當然,他本身也有顧問價值,法蘭西王權和議會的狀況,以及首相地位,在參與大議的人看來也有價值。
這層價值對狄德羅來說卻是心酸之源,羸弱不堪的三級會議,以及親政後就廢除了首相的國王路易十五。法蘭西就像一個正在挑選墳地,處心積慮地要在墓碑上粉飾一生的老頭,而賽里斯就像一個滿心躊躇,正規劃全新人生,以至於有些焦躁,臉上生了不少青春痘的少年。
「皇帝離開後,太子殿下擔當起會議的主持人。他身兼雙重身份,一是皇帝的代表,一是大判廷的代表。」
「會議的第一部分是確定議題,就這一點來說。我就強烈地感受到了變革中的賽里斯與變革中的法蘭西有什麼不同。」
「哪些議題是本次大議可以討論的,哪些是優先討論的,次序是怎樣的,每一個議題具體而準確的描述是什麼,就這個議題我們需要得出什麼結論,每一項議題應用怎樣的票決規則。」
「參與這場大議的人來自不同立場,分歧大到了幾乎水火不容的地步。但在這部分議程里,他們沒有涉及任何具體的爭論,相關決議很快獲得了通過。不多的補充和異議,都圍繞着怎樣提高議事效率,以及怎樣懲處違反議事情規則的人展開。」
「這讓我下意識地聯想到我的祖國法蘭西,暴政正在肆虐法蘭西,但在反抗暴政的人們身上,我沒有看到這種理性特質。這也是我對未來的變革懷着悲觀之心的原因。我再度離開法蘭西時,伏爾泰、盧梭和霍爾巴赫等人都勸我留下來,為法蘭西而戰。但我認為,他們充滿激情的文集和演說,只能拯救靈魂世界,於現實無益。」
「我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來自議院、政府和民間的一千多位精英們就一項項議題展開爭論,由此我下意識地聯想起法蘭西的布列塔尼俱樂部,他們同樣在爭論未來的法蘭西該是怎樣一個理想國。」
「但可惜的是,致力於反抗國王暴政的法蘭西精英們都是理想主義者,甚至不少是賽里斯人所反對的大同主義者。而以暴力實現大同的道路,對賽里斯人來說,更是接近於白蓮教一類的邪惡之行。」
「聽着賽里斯精英們以冷靜的論述、縝密的邏輯以及細緻的數據進行討論,這種感覺真是糟透了。布列塔尼俱樂部以及形形色色類似的組織,他們的集會上充滿了戰鬥的激情和火熱的鼓動,文藝復興的先賢思想。賽里斯的天道主義,人類的平等與自由,這些話題更像是以前路易十四時代的巴黎街頭,那些關於食物、衣着以及奢侈品的時髦話題。」
「自詡為『解放者』的文人們並沒有考慮過解放之後是怎麼回事,他們只是在用平等和自由這些華麗而時髦的東西,彰顯他們與眾不同的孤高和優越感。而被他們鼓動起來的人,除了勇氣和熱情之外,一無所有,他們不僅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將來,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現在,對他們來說,只需要一個字眼:殺,只需要考慮一個問題:殺誰。」
「如果是布列塔尼俱樂部的那些口若懸河的辯論家們在這座中極殿裏進行大議,也許除了一地鮮血,我看不到任何成果。」
作為一個冷靜派人士,狄德羅對法蘭西的未來已經徹底失望,而他當日詳細記述的大議過程,以及附帶的這些感言,在歐羅巴發表後,也成為他被法蘭西革命者開除國籍的鐵證。
四月二十八日開始的中極殿大議持續了九天之久,這九天裏所確定的政治體制,將英華穩穩系在了今人世里。
大議確定了四項重大變革:兩院與政事堂的關係調整、宰相推選新制、兩院議事新制以及政黨制。
閣臣為宰相候選這一項舊製得到了爭論各方的認同,英華傳統力量的強大由此可見一斑。即便是民間基層出身的大同會,也都認為,沒有足夠的治政經驗,就不能執掌英華一國的國政。這事光靠地,靠名聲可不行。
政黨湧現後,兩院與政事堂要被打通,這事也是爭論雙方所難以接受的,因此兩院和政事堂的關係需要大變。這個問題的實質是,宰相由黨爭而出,那政事堂其他閣臣與宰相該是怎樣的關係?
大議在這一項上就將大改之前的治政格局,宰相通吃,除了樞相、外相兩職需要獲得皇帝認可外,各部尚書、各院知事,都由宰相選任,兩院核准。
這一條看似必然,宰相主政,當然得握人事權,可問題是,宰相是被一黨推上來的,他要選人,自然要多用本黨官僚。而宰相換人後,丟掉位置的那些高官又該怎麼辦?
「我們建黨爭之制的目的,就是確保當宰相干不好時可以換掉,為此也必須確保宰相行事順暢,至少握有人事權。至於各部尚書,各院知事,去的也只是職,而且至少已作了一任,還有什麼好抱怨的?真退下來了,還有太多去處,比如說在兩院的專事會任委員。」
政事堂官員們疑慮重重,太子極力贊成,道出這番話後,這一項獲得通過。退路問題其實並不嚴重,有隱患的是政事堂黨爭,但有兩院握核准權,如此制衡,也應該沒有大問題。
這一項確立,政事堂就正式告別與兩院相持的格局,不過黨爭本就破了舊局,這也是必然的結果。
第二項則是大議重點:宰相如何推選。
政事堂在第一項上丟了原本的根基,而國院在這一項上也丟了自己的權柄,最終議定的結果是,宰相不由國院推選,而由縣院推選。
英華現有兩千五百多個縣級單位,每個縣一張票,縣院二分之一簡單通過,勝者就得一張票,具體勝選細節不贅述。
之所以確立縣院推選,是因為在英華五級選制里,縣院目前最閒,畢竟地方財政已集中在府級,而官府服務和管理事務則沉到了鄉里。同時縣院事也接近民間基層,近於普選。縣票也足夠多,相對國省府院更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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