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一百五十三章做人才是硬道理

    第一百五十三章做人才是硬道理

    「這就是學政衙門,可惜那個史鐵面不好說話,連我爹爹的請託都不放在眼裏,否則你的秀才,晉哥的舉人,那就是一句話的事。全/本\小/說\網/」

    惠愛街上,管欲當着嚮導,將一路的衙門介紹過來,到了學政衙門時,她用一句話就能定千萬人命運的語氣說着,李肆這才想起史貽直的諢號。

    「功名自從正途來,欺昧絕不是立身之道!」

    多半只是管欲的玩笑話,范晉卻在認真地駁斥着,被他落了面子的管欲卻是一點也沒氣惱,反而甜甜笑着看住了他,滿眼盪着秋波。

    李肆暗道這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了,不過話又說回來,范晉范重矩用他創出來的軍事化教學手段教了一年多門g學,原本的酸腐氣被精煉成了一股隨時隨地都能教育人的肅正氣度,隱隱跟之前見到過的湯右曾一類文人相似,那就是所謂的「心中自有河山,身負萬鈞也處之泰然」。只是那「泰然」太陰太冷,想是心中那河山本就被重重迷霧遮蔽,不像段宏時那一輩人,身上還沾着明清變季的大時代風骨,愴然卻又灑脫。

    「他們二人,真能成全一段旗漢姻緣?」

    李肆也有些認真了,范晉這樣沒有家世沒有絕學的窮秀才,要在功名路上出人投地,十年後能到道府級就是神話了。即便到了道府級,要攀上廣州將軍的家門,那還差得太遠,除非……

    再看了一眼范晉,李肆嘆氣,除非換着他親自上陣,前世接觸過不少「倒cha門」得富貴的軟飯專家,他們可有着五彩紛呈的各式手腕。嘆氣之餘,李肆還在擔心,管欲的老子管源忠,真沒把自己女兒當作官場砝碼?就任得她自選佳婿,連旗漢問題都不顧忌?

    「范秀才,秋闈將近,得專心讀書了。」

    可李肆也是一肚子要事,只顧得上委婉地提醒了一句,然後就跟兩人道別。他要去城南安家,不僅是為回個面子,還帶着摸摸廣州商場,特別是廣州洋行底子的心思。

    「這李肆,以後你還是少跟他來往。」

    瞧着李肆的背影,管欲開始進到賢淑妻子的角色。

    「總覺得他對你……另有用心。」

    初見李肆時的遭遇,外加安九秀的經歷,讓管欲下意識地就對李肆沒好感,若是李肆在這,多半要哀呼女人的直覺真是靈驗。他對范晉沒什麼不良用心,可對她管欲卻真是別有用心。

    「這……多慮了。」

    也是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可想到之前在李莊直接間接感受到的東西,范晉心中微微一涼,似乎樁樁事情,總跟自己要走的功名大道格格不入。

    「還是欲知心。」

    范晉看了一眼佳人的嬌顏,心中生起感慨,再牽出了豪壯雄心,此番鄉試,一定不能辜負佳人的期許。

    兩人默默前行,一路還含情脈脈對望,到了光塔街口,北面就是旗人地界,范晉不得不和佳人分別。【1】

    從光塔街心出來一隊shi衛,遠遠看到管欲還對着范晉的身影呆,其中一人咦了一聲「那不是……」

    管欲身邊的shi女被召了過去問話,片刻後,那人沉聲吩咐着:「跟葉旉知會一聲,那窮酸又回來了。」

    這時管欲轉身行來,那人趕緊換上了一張燦爛笑臉:「姐,這一月可玩耍得盡興?」

    安合堂在廣州城裏另有堂口,跟城外南面的洋行不在一起,李肆在這裏跟安九秀的父親,安合堂的東主安金枝會面,這名字讓李肆也很是佩服。

    老熟人安六出迎,安金枝安合官在堂口後面,一座帶着江南氣息的院子裏接待了他。見到真人,李肆的第一印象就是……人如其名。

    五六十歲年紀,很胖,渾身金燦燦,微微笑着,有些像抹了金粉的彌勒佛。

    「我那姑娘,可還滿意?」

    淺淺的客套和揣摩後,兩人就在院子裏廊廳里分坐相談,這是生意場,安合官的官身就不必當真了。而安金枝這話,語氣簡直跟青樓老鴇紋絲不差。

    「她娘是我十二房如夫人,當年可是江南艷絕一時的大美人,甚至還有京里的大人物c,終究還是進了我的房。」

    安金枝一點也不提生意,話題就在安九秀身上轉着。

    「琴棋書畫都不在話下,自還學着管賬,英吉利和佛朗機語都懂得一些,最通的還是拉丁語。雖然比不上牙人那樣流利,可跟洋人對話還是沒問題。總之我這姑娘,你要怎麼用都行。不過呢……聽下人說,你似乎還沒迎她進門,是不是對這江南風味不怎麼上心?」

    一身金閃閃的安金枝氣場十足,完全掌握了話語權,李肆就愣愣地聽着。

    啪啪……

    安金枝拍掌,一陣環佩叮噹聲里,三個窈窕身影進了廊廳,齊齊朝安金枝和李肆一福,脆聲喚着:「問爹爹安,問叔叔安……」

    一時間,雲雀黃鶯,高低脆柔,麗聲縈繞,李肆是由楞轉懵。定睛再看,乖乖,這三個姑娘,大的十六七歲,的不過十二三歲,個個花容月貌。大的亮麗,的純澀,單個拿出來都要讓人兩眼一亮,三個湊一起,李肆眼睛頓時花了。

    「我還有五個未嫁的女兒,這三個年紀合適,雖然本事比九秀差了不少,可若你覺得她還缺風姿,儘管再挑一個。聽說你身邊也有個異洋女,瞧我那十一秀……」

    安金枝說到這,中間那個十三四歲的姑娘暈紅着臉,朝李肆再深深一福,仔細一看,居然是個褐碧眼的魂血兒。

    「是我收的葡萄牙女奴所生,你若滿意,徑直收去陪着九秀。」

    安金枝說到這,李肆不得不出聲了,這安合官,到底是作洋行賣玻璃,還是在批女兒呢?他可算是見識了這個時代的豪商到底有多豪氣了。

    「安爺子,您可把我瞧得太重了,子事業初成,可當不得這樣的盛待。」

    李肆一邊客套着一邊想,這安金枝一生最大的成就該不是賺銀子,而是生女兒,算算他居然有了十幾個女兒!?算算十二房如夫人的女兒,都有十六七歲了,如今他不該得有個二三十房妾!?

    「盛待?不不……李肆啊,就算這三個你全都收走個女兒才換你這一個女婿,我都甘願。」

    安金枝呵呵笑道,李肆也只是跟着呵呵傻笑,真有這麼豪爽,就不至於之前還用帳房丫頭冒充親女了。


    「這真不是玩笑,李肆。若你之前徑直收下鳳,我對你的玻璃行就沒太大期待了。你這般謹慎,就說明你手裏掌着貨真價實的東西,我當然可以放心把女兒託付給你。」

    說到這,李肆正以為安金枝要步入正題,他又把話題轉開了。

    「不過呢,我瞧你還沒怎麼學會做商人。」

    安金枝揮手,三個女兒款款退下。

    「商人之道,在於做人。」

    這名言後世用爛了,李肆哦哦敷衍着點頭。

    「做人的意思呢,就是多生女兒……」

    接着真把李肆雷住了,好半響清醒過來,越品反而越覺很有內涵。

    「所以呢,你也得多納女人多生養。咱們商人,上靠天,下靠地,左靠官府右靠銀貨,可這些都不牢靠,靠的還是……」

    安金枝féi碩手指一比,指住了自己的ku襠。

    「這命根子。」

    前言後語在李肆腦子裏轉了一圈,頓時一臉的啼笑皆非,這是把自己也當作命根子了。

    「安爺子,原來你對這洋行的前程,還不是有十分把握啊。」

    李肆開口,安金枝楞住,眼珠子轉了好幾圈,抽着涼氣,將那手翻了上來,食指收起,大拇指翹上。

    「好子,瞅得通透。」

    安金枝正色,那féi肉堆迭的面孔多了幾分滄桑,他深深嘆了一口氣。

    「外人都道這洋行光鮮,每日白銀出入萬兩不止,我之前還瞅着眼熱,被管大人一撮合,就在安合堂外另設行號,接下了這洋貨行之事。這半年多生意做下來,銀子是大把大把上手,可越做越驚心。」

    他苦笑搖頭:「誰曾想到,這洋行就是給官老爺放錢的框。去年福建許家許樂官,因為茶葉生意沒對上縫,虧了二十多萬兩,可年底還要給督撫監督照份納錢,承攬的稅銀更是一兩都不能少。原本還能周轉着應付的生意頓時垮了,人也入了監,一大家子老眼瞅着還在雲端上過日子,轉瞬就跌進了泥潭。」

    安金枝說到的就是洋行xing質,這洋行依靠清廷授予的特權做壟斷轉口貿易,除開官面和內外客戶的關係,靠的就是資本,而流轉生意從來都是一分錢做三分事。

    洋行的具體運營是將洋人的貨物盡數買下,負責賣給內地商人,同時從內地商人那買到洋人要的貨物。此外還要承攬關稅、上供皇室的諸項「貢差」,至於對官府的打點,更是大頭,這之間有什麼天災**,資金鍊跟不上,那就等着破產。

    當然,也正依仗着壟斷特權,行商也個個是暴戶。廣州十三行的代表人物,怡和行伍浩官伍秉鑒,能坐擁兩千六百萬兩白銀的家產,靠的無非就是壟斷。

    但對清廷來說,這就是個豬圈,養féi了就殺。接近兩百年間,洋行商人絕少有歷二代而繼的常青事業,即便是伍秉鑒,在世之時,他的怡和行也被清廷榨乾。

    「這更是個神仙地,十年前,內務府的某個大人物,原本在北方作鹽務,後來生意砸了,從當時的太子爺那買到了獨攬洋貨買賣的生意,頓時讓廣州的洋行垮了大半。後來還是林陳何安幾家行商買通了總督和海關監督,跟着英吉利商人一起用力,這才頂住了那位皇商。哦,那個安,正是我安家的遠房叔伯。現在麼,這洋行成了各路神仙的香餑餑,誰都要伸手,我可不就是管大人牽進來的一隻手麼。」【2】

    「所以啊……」

    安金枝把話題兜了回來。

    「我安家是琉璃匠人起家,靠琉璃做大了事業,這是根。就算洋行敗了,我還有根在,總能護得周全。李肆,你手上可就握着我的根,讓我怎麼能不盛待呢?」

    安金枝投過來的目光真誠而熾熱,李肆暗道對這金閃閃真是低估了。這年頭能認識到實業才是根的人可真不多。可惜商貿的環境都如此惡劣,更不用說目前還必須依託於商貿環境的實業,安金枝對實業的態度,也就是當作一株續命草。

    「要保命,這玻璃就是根,可要讓事業枝繁葉茂,靠的就是……男人的命根。」

    接着安金枝又轉到女兒身上,聽到他嫁出去的女兒全都在達官貴人府里,而且都還不是什么正房,李肆唯有一聲感嘆。能逼得這金閃閃鞠躬盡瘁,日夜做人,求的就是個安穩的環境。他的女兒,可是赤裸裸的交易砝碼,這讓李肆對安九秀的心xing了悟得更深了一層。

    之後的談話就深入到了實際。安金枝很坦誠,向李肆交了不少底。他的玻璃料不少都是走si來的,和洋人打交道的經驗也由此而來,這才讓他有了cha足洋行的本錢。而目前的廣州洋行,龍蛇魂雜,規矩魂,行商們正有謀變之意。

    「去年洋船入黃埔有二十來條,來的船既有英吉利,也有佛朗機,還有荷蘭,幾國都相安無事,看來是聯手走了這商路。細雜物不論,毛絨織物、鉛、羽紗是報關的大宗貨物。出口的都是生絲、絹綢、瓷器和茶、糖、錫等等,每船來時,視關係和國別,由一家或者幾家洋行包攬一船貨物,因為背後各自牽着各路神仙,經常攪出難平的紛爭。不僅行商困苦,洋人也很煩惱。」【3】

    從安金枝這裏摸到了眼下廣州洋行的大致情況,李肆心裏有了底。目前階段,廣州洋行還沒進入到以公行為主體,也就是後世所謂「廣州十三行」的穩定外貿體制,很多事務流程,利益分配都還處在磨合階段,正有他渾水摸魚的機會。可聽安金枝的介紹,各路神仙目前也c頗深,而且洋行去年的總貿易額,李肆估計應該在一千萬到三千萬兩白銀之間,從澳門到黃埔這一段,銀流如此粗壯,他要c,實力還太弱,只能放在後一階段的規劃中。

    「那麼,安爺子,咱們就先安心賺這海內的銀子吧。」

    李肆微笑着對安金枝說。

    等到李肆離開,安金枝呆良久,直到安六出聲才驚醒。

    「把十一秀送過去吧,記得別提任何要求,他的條件也都一併允了,趕緊出銀子出人,把粵璃堂弄起來。」

    安金枝沉聲說着,安六很是吃驚。

    「九姐都還沒……又把十一姐送去?他可沒讓一點步呢。」

    安金枝搖頭。

    「他不是商人,此番來也不是跟我談判的。」

    深深吸氣,安金枝看天,嘴角微微翹起。

    「玻璃,不過是事一樁。這子,視野如此深如此廣,真不知有何等心志。他對洋行很是上心,可腳步卻落在實地上,我瞧他……以後或許要將黃埔當作十四甫碼頭,重演北江故事。十八歲啊,我十八歲的時候,還在琢磨怎麼吹玻璃呢。」

    接着他又說了一句話,如果李肆還在這,絕對要打一趔趄。

    「我決定了,把我的一部分根子扎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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