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江南路,定海之潰
鎮海離定海不遠,鹽『亂』的消息傳來時,定海總兵跟定海知縣、定海當地鄉紳正在縣衙里緊急磋商對策,他們面臨着一樁絕難的選擇。/www。qВ//
定海這地方,戰略意義太過重大,是英華海軍勢在必得的基地,海軍規劃里的大洋艦隊總部就在這。受制於江南整體佈局,海軍之前在定海被民人趕走後,仍然不願用武力,而是繼續嘗試以和平方式解決問題。
之前英華海軍一直封鎖定海,不讓片帆下海。現在英華海軍發來最後通牒,要求『交』出當初下毒和蠱『惑』民人作『亂』的元兇,否則將強攻定海。。
以知府銜任着定海知縣的謝森依舊老神在在:「南蠻以華夏正朔自居,高舉仁義大旗,他們絕不敢對民人動手只要我定海萬眾一心,必能如早前那番,讓南蠻知難而退」
這不是他的預計,而是他的希望。之前定海縣學一幫生員鼓動老百姓在食水裏下毒,接着一幫鄉紳鼓動城裏民人作『亂』,他撿了這樁功勞。現在南蠻捲土重來,他自然覺得,還能再撈一樁功勞,把自己推到道員甚至更高的品級上去。
鄉紳們此時的意見不再統一了,紛紛攘攘吵個不停。早前鼓動民人作『亂』的,是定海那些有背景有來歷,穩居定海利益食物鏈高端的豪紳。他們是怕英華工商入定海,搶走自己利益,現在自然還是同樣立場,贊同謝森的意見,繼續鼓動民人阻抗英華。
而其他鄉紳,早前是被那幫豪紳領着行事,現在看南蠻在龍『門』立足,將便宜的糧米鹽鐵四下拋灑,江南利益格局已有變動,他們的心思也活泛了,覺得再跟這幫官商『混』可不是個辦法。那些個豪紳是為他們自家的命根子,自己為的是啥?傻乎乎聽人家擺佈,為什麼不為自己謀利?
所以他們都反對,明面上當然不敢說投向英華,把誰誰『交』出去頂罪,但扯出民人遭難,定海不定的大旗,也跟那幫豪商頂起了牛。
定海總兵潘連承嗯咳一聲道:「聽說南蠻水師此為,是有他們樞密院的軍令。定海已是他們所劃的戰區,跟早前入駐之時可不同了。戰區里軍事為先,南蠻水師恐怕不會再顧忌民人。近日南蠻水師可抓了不少漁民,全投進了大牢裏。」
大堂里沉默了,謝森更是暗道不好,聽這話的意思,潘連承怕是要倒向英華。
他趕緊道:「咱們還是急報李制台和年大帥,請他們速發援兵。」
潘連承冷笑道:「援兵?最近松江、蘇州、杭州、寧『波』甚至江寧,都在鬧鹽米之『亂』,李制台和年大帥都恨不得變成千手觀音,怎麼可能還想着定海?」
先是說南蠻水師再無顧忌,再說定海在江南已形近放棄,連謝森臉『色』都白了,後者很接近於事實。他這個知縣,雖被雍正連升三極,卻還壓在定海,顯然是朝廷不願再多看定海。跟整個江南比起來,定海算什麼?
那些一般鄉紳眉來眼去看了一陣,都看向潘連承:「總戎大人怎麼說?」
這些眼神里含的東西,潘連承都看懂了,他嘿嘿一笑:「我能怎麼說?我是為十萬定海人着想來人啊」
大群綠營兵丁湧入大堂,謝森驚駭地叫道:「潘連承,你膽敢反了朝廷」
潘連承呸了一口,抬手接連指向謝森和那些豪紳:「你們這幫腐儒,劣紳,就招呼民人替你們賣命,自己卻躲在後面數銀子。既然這個朝廷都是你們這樣的人撐起來,為什麼還要為這個朝廷效力?」
謝森氣得肺都要炸了:「你要學江西湖南那些兵痞,你分明就是見利忘義」
潘連承臉不紅心不跳:「我是謀利,可我這利順着大義,何樂而不為?」
潘連承是聰明人,早就看出,李衛和年羹堯已經放棄了定海,雍正更是對定海沒什麼指望。英華海軍對定海志在必得,他何苦去當犧牲品。金山衛的杭州副都統白道隆,在龍『門』港附近屁都不放一個,雖然沒反,卻是在暗中當英華走狗。現在他家人都在定海,正是南投英華的好機會。
正要下令拿下謝森和那些豪紳,卻不想另一幫兵丁沖了進來,不僅有謝森編練的民團,還有那些豪紳雇養的護院。
謝森咆哮道:「就備着對付漢『奸』,卻不想跳出你這麼個大漢『奸』」
槍聲起了,大堂『亂』成一團,兩方都不敢在這裏『混』戰,由手下護着,匆匆分開。
十一月十六日,定海自『亂』,潘連承的控制力也不足,定海鎮標只有一半人跟着他。另一半人,加上謝森等「頑固派」,一面跟潘連承的部下在定海縣城『混』戰,一面死守定海港附近的金『雞』山炮台。而原本被鼓譟起來抗阻英華的民人,則茫然不知所措,就傻乎乎地看熱鬧。
十萬大山號的舵台上,潘連承羞愧地道:「事情沒有辦好,還請將軍責罰。」
孟松海聳肩回道:「無所謂,這樣也好。這段日子,咱們被國人罵慘了,就罵咱們不是爺們,行事縮手縮腳。現在麼,到了這個時候,還死心踏地跟咱們做對的人,可就再不留情了。」
孟松海當然無所謂,他得了樞密院的軍令,只要定海人拒絕最後通牒,就再沒動武的顧忌,潘連承的倒戈對他沒太大意義。
潘連承打了個哆嗦,不敢再說話,就見遠處港口裏,竟然擠着上萬民人,他們不是來抵擋英華海軍的,當然也不是來歡迎的。當領着他們的鄉紳豪商甚至官員軍將都鬧了分裂,他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現在擠在這裏,多半還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情。反正英華行事講仁義,不會輕易打殺民人,只要不跟他們作對,安全還是有保障的。
定海再戰,多出無數觀眾。就見金『雞』山炮台上轟鳴不斷,港口遠處海面水柱升騰。情景倒是熱鬧,可兩艘巨大的戰列艦卻絲毫無懼,急速『逼』近。
近到兩三里外,金『雞』山炮台打得越發起勁。自前次英華海軍退卻後,謝森跟當地豪紳合力緊急重建,還從寧『波』等地緊急拉來各類火炮,如今已有二十多『門』大小紅衣炮,自覺足以遮護定海港。
眼見水柱四濺,還有一發似乎打中了巨艦,引得民人一陣歡呼,但接着發現巨艦毫無損傷,自顧自地正在打橫,又響起了更大的噓聲,似乎已完全代入了看戲的角『色』。
接着他們就看到了好戲,一場他們這輩子都未見過的煙火大戲。
兩艘巨艦猛然開火,隆隆炮聲連綿不絕,即便遠在港口另一側,民人都覺如置身雷雲。數十道橘黃焰光從巨艦舷側噴出,接着噴散為濃烈硝煙。
民人只會看熱鬧,就覺這動靜太驚人了,炮台顯然是輸了。
雖然這認識膚淺至極,但在此刻,卻是看明白了本質。炮台煙塵四起,土物高飛,片刻間就沒了聲息。
十萬大山號的舵台上,劉松定看着那轉瞬就沒了還手之力的炮台,呆呆地道:「不至於吧,這就完蛋了?」
白正理嗤笑道:「那算什麼炮台?連起碼的遮護都沒有,就辟塊平地,把炮架上去,再修道土圍子護住,還以為是在城頭上架炮呢。」
這邊孟松海一臉猙獰地道:「轟轟足一個時辰轟得越碎越好,到時收拾起來也輕鬆」
不必他說,這支艦隊已憋了一肚子氣,此刻有了發泄的機會,更不願放過。先是兩艘戰列艦轟,接着已被定級為巡洋艦的江河級也沖了上來,那些被定級為護衛艦的小海鯉艦也不願放過機會,衝到港口泊位區,用他們的十二斤炮從炮台側面轟擊。
在這炮火紛飛的時刻,港口一側的民人,就只靜靜地看着,既是被這雄渾不可抗的血火之力給震住,也是在為他們自己的未來擔憂。
「南蠻,不,英華……真的不會找咱們的麻煩嗎?」。
「誰知道呢?反正咱們就是魚『肉』,隨便哪邊折騰的當初就不該聽那些讀書人和官老爺的話,呸」
「人家根本就不屑跟咱們動手,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你瞧這動靜,早前人家要對着咱們這麼轟,那該是什麼景象?」
「我聽人說,英華要把定海這裏建成一座大軍港,駐守這裏的官兵成千上萬。他們的官兵可富得很,普通一兵,一月起碼就是五六兩銀子。到時食水『花』銷都要投在咱們定海,以後可是發達了」
「起先還在食水裏下毒,起勁趕人家呢。怕到時候人家把咱們一氣全趕到其他地方去,享福?別是到瓊州去,跟他們抓着的旗人一起享挖礦的福吧。」
人群議論紛紛,漸漸匯聚成一個共識,他們就只是繼續看熱鬧,誰知道英華會怎麼處置他們定海民人?
「之前英華不是下過通牒,要定海『交』出禍害他們的元兇麼?」
「元兇……不就是丁老爺、韓老爺那幾家麼?知縣老爺把功勞攬在他身上,他也算一個。」
「咱們打不了仗,可指路總成吧,走走,把那些老爺都盯牢了。」
共識很快化作行動,當白正理帶着伏『波』軍再度上岸時,一面是老年人簞食壺漿迎王師,一面是年輕人指路,要幫他們抓捕已逃散在整個定海的元兇。
定海陷落的消息在十一月二十二日傳到蘇州,李衛跟年羹堯再度對視無語,江南形勢,越發險峻了。英華以鹽業切進江南,已在江南養起一幫肆無忌憚的鹽代,跟江南鹽商的大小衝突,連綿不絕。而定海陷落,有可能成潰堤之『穴』,推着江南各地,紛紛倒向英華。
年羹堯無力地道:「如今是搏是退,必須得有個選擇了。」
李衛咬牙點頭,這段日子的米鹽之『亂』,其實是他們兩人『弄』出來的。因為他們要嚴控商貨,推行貨引制,這讓各級官府都撲了上來,在商事上吸血。批貨引就是權,這權能換錢。有權『插』這麼一手,江南那是處處關卡,百里十稅,不僅商貨流通受阻,價格也節節攀升。
其他商貨都還是其次,鹽這一事更為麻煩,英華以鹽業入手,太過『陰』狠,這本就是朝廷的軟肋。要在江南拖延待變,朝廷就必須對江南鹽商儘快做出處置。是繼續扶植鹽商,讓他們跟英華所養起來的鹽代斗,還是自己把鹽商解決掉,以便封住這道罩『門』?
就年羹堯和李衛自己的看法,在這南北夾磨之際,鹽商是只出頭鳥,它關聯着江南民心。不砍掉這隻出頭鳥,江南人心和英華鹽利結合起來,江南怕是一兩年就要丟掉。當然,這就意味着容忍英華鹽代把控江南鹽業,他們封堵江南商貨的『門』就被打破了。
不砍,甚至扶持鹽商,也是一個對策,這就得讓官府跟鹽商一起,清理英華鹽代。這個路子不僅危險,成事幾率也很低。
李衛嘆道:「江南若是崩得這麼快,對南蠻也不是好事啊,他們就沒什麼想法?」
正說到這,李衛的『門』子進來了,一臉莫名的詫異,像是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怪事。
「老爺、大帥,有……有快信給你們,不是廷寄,是、是從龍『門』來的信。」
快信?還是從龍『門』來的?
年羹堯和李衛就覺一股涼氣從頭灌到腳,英華直接把信發到他們手上,這是什麼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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