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三百二十章湖南藏着什麼怪物

    湖南長沙府南牌山下,草廬淡煙,春雨綿綿,溪水潺潺,本已如畫的景色里,一抹淡黃飄飄而入,竟是一位明麗少女。/www.yibigЕ.com//支着一柄油傘,漆黑長髮輕挽,隨意斜釵在頭頂,手裏提着竹籃子,裏面卻裝着一疊書。

    小溪不過三五步寬,但春水泛濫,再不成路。三五十步外有座小木橋,少女瞅瞅距離,削肩聳聳,竟然不願繞路。脂玉般優雅脖頸一側,將傘夾住,拎着裙角,露出青藍花鞋和腳踝上一絲白皙肌膚,徑直踏石而過。

    卻不料細雨潤了石面,少女哎呀一聲,傘飛籃跌,整個人撲在了小溪里,濺起老大一團水花。

    「我的小姐啊,多走一截路就那麼困難嗎?」。

    「晨時就喝了一碗粥,夠走多少路早心裏有數,別顧着我了,趕緊去幫我攤書那可是我剛淘來的管子編……阿嚏——」

    草廬里,渾身裹在絨毯里的少女披頭散髮,鼻頭髮紅,該是他侍女的十五六歲小姑娘正使勁揉着她的身子,免得她着涼。

    聽到自家小姐就念着書,侍女生氣了:「小姐人總比書金貴吧,這時日涼出風寒可了不得知不知道春日祛病如抽絲?」

    那小姐嗤笑道:「從哪裏學來的俗語?你啊,怕是被哪個書生給哄了,抽絲?那是愁絲吧?春愁如絲雨綿綿,誰在勾我這傻丫頭髮春呢?誰啊誰啊?」

    侍女架不住這羞辱,惱怒跺腳道:「小姐我六車又不是那波斯貓兒你就仗着讀書多欺負我」

    那小姐眼神悠悠,低低吟道:「春雨細如絲,如絲霢霂時。如何一霶霈,萬物盡熙熙……」

    接着她語氣一轉,帶足了哀憐之意:「卻不曾想,唉,霏霏春雨細如絲,正是春寒欺客時……」

    六斗撅嘴道:「小姐你啊,又在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了吧?心向宦途元淡薄,夢尋鄉國苦參差,我可還背得呢。」

    小姐被揭了心思,伸臂就要敲那六斗的頭,皓腕藕臂露出來,周遭光線似乎都黯淡下來。

    「小姐,老爺喚你」

    正嬉鬧時,門外有婆子嗓音響起,嚇得這小姐趕緊縮回毯子裏。

    許久後,順着草廬外小溪上那座木橋,妝扮停當的主僕二人踏上石路,轉到山腰之下,卻是一座青磚綠瓦的莊院。

    「雨悠啊,趕緊收拾東西,咱們段家可再待不得這湖南了。」

    幾乎四面牆都是書架的屋子裏,一個儒衫中年人愁眉苦臉地念叨着。

    「哦,知道了。」

    換作雨悠的少女臉上波瀾不驚。

    「嗯?你就不問問……算了,你這懶丫頭,當你是件家什,直接扔車上就好。」

    中年人無奈地翻着白眼。

    「有什麼好問的,準是叔爺惹的禍。話說他在廣東攪出這麼大動靜,官府現在才找咱們麻煩,可真是稀奇。」

    這雨悠正是段宏時的侄孫女段雨悠,而這中年人則是段雨悠的父親段允常。聽得女兒這一番抱怨,段允常撓頭,感覺自己的覺悟比女兒差得太多。

    「湖南呆不得,那是要去廣東了?」

    「還能去哪?你叔爺從年底就開始催,現在已經跟着每期的越秀時報一塊來了。」

    「爹爹你英明,正該去廣東,好吃的都在廣東,我可吃膩了這火辣的湘味。」

    「你這丫頭……」

    被女兒這像是踏青出遊外帶找食的語氣給噎住,段允常發現自己又犯了錯,就不該跟這女兒多話。

    「可叔爺打的那什麼鬼主意,爹你得跟他說清楚,我才不想摻和那瘋老頭的事。」

    「先不管你叔爺有什麼打算,你就不為自己打算?今年你該滿二十,二十了」

    父親依舊被女兒牽着舌頭,根本停不下來。

    「我?我段雨悠已經嫁給書,嫁給書里的天地了」

    「書,你能跟書生下兒女?」

    「爹啊,書中自有胭脂香,書中自有潘安郎,我又不是兒子,那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責不到我,要怪就怪爹你自己吧。」

    「嘿嘿……你這丫頭……」


    等女兒出了屋,被氣得打哆嗦的父親才醒悟過來,自己這是怎麼了,下定了決心不跟這毒舌女兒湊話的,真是自找煩惱。

    「快快收拾知縣給咱們早早通報,已經盡了心,罈罈罐罐就不要了,書可不能少掉一本」

    拋開對女兒的無奈,段允常招呼起下人。

    英華永曆元年,康熙五十五年四月間,段允常舉家遷往廣東,在這一路上,還有絡繹不絕的商賈,也抬着大大小小家什,浩浩蕩蕩朝南而行。

    跟着這些商人流動的是大宗財貨,變成一條條數據,留在了韶州太平關的稽查賬冊上,最終匯聚到了身在廣州的關蒄手裏。

    「可不止是這樣,這半月來,過太平關到湖南的生鐵量就翻了四倍關上查到的禁運物,像是鋼簧片、鋼螺絲、比以前多了十倍甚至還有人直接販運火槍」

    關蒄瞪眼蹙眉,在李肆面前強調着事態的嚴重性。

    「湖南被年羹堯搞了一圈,下面的官們見到年羹堯直升四川總督,都以為是那一套得了康熙老兒的聖心,所以有樣學樣,要跟咱們為難嘛。有這些異動是正常的,江西福建廣西那邊也有這些情形啊,只是量沒這麼明顯而已。」

    李肆搖頭,關蒄就靠着這些證據,想要說服他改了英華軍西進的戰略,實在是太過無力。如果不是關蒄在拿數據說話,他真要抽關蒄的小屁股,責她「後宮干政」了。

    「可聽羅小子說,韃子的大將軍行轅定在了西安府,有些不正常,湖南湖北的綠營都聚了起來,這還不是徵兆?」

    關蒄還不死心,李肆臉色沉了下來,這小媳婦管得太多了。

    他很嚴肅地問:「說吧,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關蒄低頭看住了自己的腳尖,跟她的四哥哥相處這麼多年了,果然是什么小心思都瞞不過他……

    「我……我就覺得,一想到湖南就心慌。」

    「你啊,這是先有結論,再找證據,那什麼證據沒有啊?」

    李肆搖頭,這思維可是要不得滴

    「不要被自己腦子裏的定論框住作這種決斷,最怕的就是先認定一件事,再去證明它,就算證據再少,只要看到一丁點事,就覺得自己是對的,錯誤啊,就是這麼犯的」

    李肆開始訓斥,說着說着,也反省起來,自己該不會也是這樣吧。

    「不會不會,證據這麼明顯了,大將軍行轅定在西安,沒往蘭州甚至西寧靠,那是要統合陝甘各部軍力。湖南湖北匯聚綠營,也不過是防備我進湖南的守策。再說這些綠營能濟什麼事?除非是陝甘綠營來,那恐怕還有些戰力。」

    的確是有一些異像,李肆仔細思量,胤禎雖然被封大將軍,但爵位卻只被升到貝勒,還不是後世所謂「大將軍王」。而且現在才剛剛受封,要出征怎麼還得兩三個月。如此形勢下,康熙表面上選西北,實際是對付自己,這可能性太懸乎,這事太演義了。

    「別再摻和這事瞧你那個神通局,把天王府攪成遊樂園了,有這精神就去查查南洋方面的進出貿易,再調皮,當心我像罰三娘那樣罰你哦。」

    李肆恐嚇威脅一通,嚇得關蒄直吐小舌頭,聽到自己的「神通局」還可以保留,趕緊向李肆承認,自己的確是在疑神疑鬼。

    「可為什麼會這樣呢?湖南那,到底藏着什麼可怕的怪物?」

    這個疑問被關蒄勉強壓進了心底。

    四月中,湖南長沙府,巡撫衙門後堂,一干地方大員恭恭敬敬向一個風塵僕僕的年輕人行禮,在這年輕人背後,是幾個同樣倦色的隨從,其中一人身材高大,正是湖南官員熟悉的李衛。之前此人曾掛兵備道銜,輔佐年羹堯行事。年羹堯轉升四川巡撫後,他也去職回了北京,沒想才三四月不到,竟然又回來了。

    「皇上安,大將軍正待整軍出京,哪位是衡永郴桂分巡兵備道?」

    那年輕人竟然是受了皇命,代表胤禎而來的欽差。

    聽得他問,一個中年四品文官站了出來:「卑職胡期恆,領衡永郴桂道。」

    年輕人點頭,語氣和善:「我噶爾弼是幫大將軍打前站的,雖然大軍不由湖南過,但糧秣捐輸還得靠諸位幫手,還望諸位多多幫忙。」

    他朝眾人拱手,這幫湖南大員趕緊還禮,原為年羹堯幕僚的胡期恆跟李衛對視一眼,又馬上偏開了視線。兩人一個為胤禛辦事,一個為年羹堯辦事,對上十四阿哥胤禎的親信,自然得視為一體。

    但李衛是由胤禛親遣,胡期恆也由年羹堯授了方略,現在胤禛和胤禎同心協力,他們二人也得跟噶爾弼一體盡心。

    噶爾弼奉令來湖廣籌辦軍需,其他官員都只當是打一趟秋風,跟湖南大員們客套一番後,後堂就留下了胡期恆。

    噶爾弼問:「湖南前事,不知辦得如何?」

    胡期恆道:「卑職一直沿年制台之策,厲行稽查與粵賊關聯之商賈。大將軍令到後,卑職也說動憲台將稽查範圍推之全省,同時也不限於商賈,湖南一地,跟粵賊相勾連的商賈劣士該是再難立足,即便沒被投監,也已經逃到廣東。」

    噶爾弼滿意地點頭:「最重要是商人斷了他們的生意,絕了他們的消息,咱們才好行事。」

    李衛神采煥發地道:「此番我等攜手,定要一刀封了那李肆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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