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三月三十日,白馬渡口曹營--
望了一眼坐在帥帳主位上不發一言的陳驀,司馬懿不禁搖了搖頭,在帳內來回踱了幾步,來到了陳驀面前的桌案旁,瞥了一眼那隻灰色布袋中的粉末,伸手取過一些在手裏捻了捻。*.*
「這麼說,你們倆口子再次吵架了,就是因為這點小事?」
「什麼倆口子……不、不是,這是小事?這可是關乎到……」
「好了好了,」司馬懿苦笑着搖了搖頭,隨即擺正表情好奇問道,「當年黃巾軍中精銳黃巾力士,就是服用這種東西?——話說,這叫什麼來着?養氣什麼?」
「養氣除穢丸!」陳驀無可奈何地瞥了一眼司馬懿,要知道他方才已經對司馬懿說過一次了,但是看這傢伙的表情,顯然是沒有放在心上。
「對對對,」經陳驀這一提醒,司馬懿這才回想起來,在似笑非笑望着手中的粉末搖了搖頭後,他隨手將粉末再次放回了那隻灰色布袋中,繼而拍了拍雙手,撣落了那些粘在手上的些許粉末,正色問道,「你確定眼下擺在你我面前的藥粉,與當初張寶煉製的丹藥相似?」
在長長嘆了口氣後,陳驀點了點頭,說道,「雖說在藥味上淡薄許多,但是確實是這股味道……」
說起來,對於當年張寶所煉製的丹藥,恐怕如今也只有陳驀最有發言權,畢竟當初那些服用過這種的丹藥的黃巾力士。大多已隨着張氏兄弟的敗亡而不在人世。
「這樣啊……」司馬懿聞言輕吸一口氣,若有所思地說道,「她這是想藉此藥物提升士卒的實力麼,不過即便如此……」說着。他轉頭望向陳驀,詫異說道,「依懿看來,這並沒有什麼過錯啊,何以希聲如此動怒?」
「沒有過錯?」陳驀的雙眉緊緊凝了起來,雖說他當初是依靠着張寶所煉製的那養氣除穢丸才能走到現在,但是說實話,他對於這種丹藥並沒有什麼好感。也難怪,畢竟當初那位叫做韓然的同帳士卒,在服用這種丹藥後的慘狀,至今也未曾叫陳驀忘卻。
擺着韓然這個前車之鑑在。陳驀如何能夠容忍張素素再一次將這種本不該出現在世間的藥物給手底下的士卒服用,更別說那些士卒還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這種藥粉混在飯菜中服用了,這在陳驀看來,簡直好比是將別人的壽命都榨出來利用,這實在讓他難以認同。
「利用?」在聽了陳驀的想法後。司馬懿笑了,不過笑得有些詭異。
「仲達,你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麼?」
話音剛落,只見司馬懿微微搖了搖頭。正色說道,「並不能說對與不對。難道說,那些士卒不曾服用此藥粉。就不算是被利用了?別忘了,希聲,我等眼下之所以還可以這樣安穩地坐居白馬,靠的,就是這些被利用的士卒,說句不客氣的話,難道我等不是在利用他們阻擋袁紹麼?——倘若沒有營內這近乎八萬士卒,單你一人,豈能守住此地?」
「我不是這個意思……」
「懿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張素素此舉不合禮法,不符德品,對吧?但是你要知道,希聲,此營內八萬將士,此刻還活生生在我等面前,但是誰也無法保證他們明日還能活着,退一步說,就算明日還活着,那麼後日呢?大後日呢?冷靜點,希聲,我倒是覺得,張素素此舉,也沒有什麼不妥的對方……」
「可是那藥粉會折損壽元……」
「那又怎樣?」打斷了陳驀的話,司馬懿正色說道,「人可活一甲子,也就是六十年,但你可曾見過這些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士卒活夠一甲子的?秦時征歲十三男丁從軍,四十五卸甲;我朝徵兵取十五歲以上男丁,四十遣回家鄉,期間近三十年的從軍生涯,你當真覺得,他們能夠活足一甲子麼?」
司馬懿說地不錯,在漢朝,其實人的壽命已經延長到五十歲、乃至六十歲以上,就當時而言,這已屬高壽,尤其是活夠一甲子也就是六十年,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畢竟在古代,世人把六十年稱為一甲子,用後來從西方傳入的佛教術語來說,這相當於一個輪迴,而一旦人能夠活到六十多歲,就意味着他從此超脫了輪迴之外,從此不再受萬世輪迴之苦,可以屍解成仙,說白了,就是從此可以位列仙班了,當然了,說到底,這僅僅只是古人的美好願望而已。
但是話說回來,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活到五十歲甚至六十歲,能活到這個歲數的,大多士珅土豪、朝官公卿,就平民百姓而言,顯然是活不到這個歲數的。
據說,漢朝東漢末年至三國期間,國內男丁平均壽命曾經達到過三十歲這個可怕的數字,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國內的男丁,有絕大部分在還沒有三十歲的情況下便死去了,從這個數字看,也難怪起初有六千萬人口的漢朝,竟然會在晉國一統後銳減到九百萬人,難怪古人會用人命如草芥、十室九空、萬里無人煙這種來描繪亂世的殘酷。
或許有人會說,這能怪誰,要怪就怪那些男丁自己去當兵,甘願成為亂世的犧牲,但是歸根到底,若不是為了得到那些微薄的軍餉供養家中的妻兒老小,誰會甘願當兵?
或許有人還會說,那是他們傻,就不會在攢點錢後退伍返鄉麼?
但是實際上,就當時而言,退伍是不允許,除非在戰場上受到嚴重的傷勢,無法再征戰殺敵,否則,一旦你說出打算退伍的話,無疑就會被別人當成逃兵。不得不說,古代對於逃兵的處罰是相當嚴厲的,幾乎是逮到就殺。
也難怪,畢竟當時的軍隊體制就是這樣。與後世的徵兵制度不同,在漢朝,一旦入伍,就意味着你已將自己的性命出售給了你的主君,如果沒有其他的變故,你多半要在軍隊中呆上長達三十年的時間,當然了,每年的軍餉是會按季度發放的。並且,倘若你不幸戰死,你的主君還會撥出一筆不菲的撫恤,派人送到你家鄉的親人手中。
你可以放心。在這一點上,你的主君是絕對不會剋扣的,畢竟他一旦這麼做了,非但會激起兵變,更會失卻人心。
簡單地說。在古代,當兵也是一類能夠賺錢的職業,只不過,那些賺來的錢多半並不是給他本人花。而是為了供養在家鄉的妻兒老小。
明明是用自己的性命換來的錢,自己卻沒有機會去享受。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但是反過來說。這卻是亂世中大部分國內男丁唯一能夠賺錢養家餬口的渠道。
正因為如此,司馬懿才會認為張素素的做法並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也是,畢竟青州軍中的士卒年齡大多在二十到三十左右,到他們四十退伍,期間相隔長達十餘年,誰能保證他們能夠順利地在戰場上存活下來,說不定今日還生龍活虎,明日便成為敵軍刀口上的犧牲了,在這種情況下,就算犧牲幾年陽壽那又如何?得到的可是你能夠在戰場多一份存活可能的機會啊!
平心而論,陳驀與司馬懿對這件事的看法都沒有錯,只是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罷了,陳驀在意的,是張素素在瞞着士卒的情況下,擅自在其飯菜中投入這種會折損陽壽的藥粉,但是在司馬懿看來,如果在服用這種藥粉後便能讓那些士卒得到能夠在戰場上存活的實力,就算縮減幾年陽壽、甚至是十幾年的陽壽,那又如何?
更重要的,是那些士卒能活下來,能夠得到更多的軍餉以供養家中的親人,畢竟人活着就有希望,就算那些士卒以後因為服用了這種藥粉而變得白髮蒼蒼,甚至於在退伍後無法繼續下地幹活,那又怎樣?畢竟他們活下來了,並且,他們的親人也活下來了。
「這麼說,反倒是我錯了?——這種歪門邪道……」在聽聞司馬懿的勸說後,陳驀自嘲搖了搖頭。
「倒也不能說是錯了,只是……希聲,我早就說過,你太耿直了,而且還頑固,跟個老頭子似的!」司馬懿輕笑着說道。
「……」陳驀聞言望了一眼司馬懿,正要說話,卻見司馬懿突然壓低聲音,正色說道,「希聲,我知道你是過分着緊她,是故對她這般嚴厲,以免她誤入歧途,但是有一點你可別忘了,你如今乃此營主帥,全營數萬人安危皆仰仗於你,再者,曹公能否能抵擋袁紹百萬大軍,你的作用也不可小覷,當務之急,你心中所思,應當是如何阻袁紹於黃河對岸、如何守住白馬十日,為曹操爭取時間……說句不好聽的話,她如今乃五萬青州軍之統帥,而青州軍的實力,你應該也清楚了,要守住白馬,勢必要仰仗她,倘若你等將帥失和,這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反叫袁紹得了便宜?」
陳驀聞言愣住了,不得不說司馬懿說的一點不錯,要知道眼下的張素素已經不是當年只會縮在身旁懷中哭泣的小女孩了,她乃黃巾之首,乃五萬青州軍之首,倘若兩人失和,後果那是何其嚴重?
想到這裏,陳驀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罷罷罷,回頭我去哄哄她……」
「正是此理!」司馬懿哈哈一笑,然而笑聲卻帶着幾分揶揄,那別樣的意味,讓陳驀不禁有種交友不慎的感觸。
然而就在這時,帳外忽然傳來了一陣通報。
「陳帥,王充將軍求見!」
「王充?」陳驀愣了愣,輕笑說道,「進來吧!」
話音剛落,便聽黑狼騎部將王充急匆匆地奔入了帥帳,不等陳驀問話,一臉急切地說道,「陳帥,大事不好,張天師與張寧小姐打起來了!」
「啊?」陳驀好似沒有聽清,眨了眨眼錯愕問道。「你說誰和誰打起來了?」
「張天師與張寧小姐,此刻東營大亂,末將恰巧經過,聽說麾下將士來報。心知此事事關重大,是故當即前來向陳帥稟報!」
「……」猛然間,陳驀面色大變,站起身來,二話不說朝着東營而去,在他身後,王充與司馬懿對視一眼,亦當即緊跟其後。
在半途上。聽着東營喧譁陣陣,陳驀臉色愈加難堪,皺眉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陳驀發問。王充不敢怠慢,一面緊跟自家大帥左右,一面抱拳說道,「末將也不甚清楚,只聽說張寧小姐好似去東營找張天師說話。但是說着說着便打了起來,此刻東營大亂,營內士卒不明就裏,俱不敢上前……」
「光是張素素與張寧二女麼?」
「呃。好似還有三名頭戴面具的將領,據說是青州營的將領……」
糟了!
陳驀一聽便知道情況不妙。頭戴面具的青州營將領,這說的分明是張素素麾下四鬼將。望了一眼天邊徐徐下落的夕陽,陳驀愈發為張寧感到擔憂,畢竟在他看來,張寧雖說實力強地令人髮指,但是面對三位武神級的人物,她多半也討不到便宜。
想到這裏,陳驀眼神一變,整個身體突然消失在原地,在瞬息之間,出現在數十丈之外,心中着急的他,竟然動用了貪狼的縮地。
雖說東營距離陳驀所在中營有近乎兩里之遙,但是在陳驀的縮地面前,也不過只是短短十幾個呼吸的工夫。
果不其然,當陳驀趕到東營時,東營幾乎已是亂成一團,無數曹兵與青州軍爭相觀望,而在這眾人之中,張寧正與張素素以及董卓、孫堅、呂布這三位武神打地不亦說乎,只見東營之內氣流橫竄、狂風大作,粗粗一看,竟有多達十幾個帳篷被毀。
「住手!」
在場外大吼的陳驀,一個縮地來到了場中央,一手擋住了張寧,隨即右手在腰間一摸,摸出一柄短劍,擋住了孫堅手中的黑色戰刀……
「陳……陳將軍……」張寧的表情有些羞愧,低着頭不敢妄想陳驀。
「小子,你可來了!」帶着青色厲鬼面具的董卓用莫名的語氣說了一句,聽得出來,對於張素素要他們聯手對付張寧一事,董卓多半是沒打算插手,只不過礙於某些原因,他不得不這麼做罷了,畢竟張寧與他非親非故,為了張寧而觸怒如今的張素素,顯然有些不智。
因此,董卓退了下去,而被擋下的孫堅也退了下去,唯獨帶着赤鬼面具的呂布沒有任何退讓的意思,手持一把鐵戟迎了上來。
「鐺!」勉強用右手的短劍擋住呂布手中的鐵戟,陳驀壓低聲音說道,「呂將軍,請你住手!」
話音剛落,便聽呂布冷笑一聲,同樣壓低聲音說道,「憑你也敢命令我呂布?荒謬!——想要我住手,就拿出你的實力來!」
「你!」
「哼!——你不是阻止過我麼,再阻止我一次不就好了?」說着,呂布手中的鐵戟一轉,戟尖的月牙刀刃朝着陳驀臉上划去,而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張素素的聲音。
「住手!」
「嘁!」在聽到這句話後,呂布撇撇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倘若張素素喊地再遲一步,恐怕陳驀臉上便要多一道傷口。
「你總是很走運吶……」似有深意地對陳驀丟下一句話,呂布冷哼一聲,轉過身,大步走向張素素那裏。
或許呂布這是在暗示陳驀,在徐州時,倘若不是張素素,你陳驀何以能與我打成平手,成就如今威名?但是很可惜的,眼下的陳驀顯然沒有心思去猜測呂布話中的深意,因為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不遠處的張素素身上。
「到底……怎麼回事?」
一刻之後,陳驀將張寧與張素素帶到了中營帥帳,詢問事情的經過,畢竟在他看來,張寧與張素素雖說在初次見面時便劍拔弩張,但是最近的這段時間,卻未曾有過這般激烈的衝撞,何以會當着東營無數將士的面大打出手呢?
或許是為了二女的面子考慮,陳驀將一干閒散人員都逐出了帳外。包括王思、張遼、劉辟這等心腹愛將,不過話說回來,對於司馬懿,陳驀本想請他在帳內旁聽的。畢竟這傢伙想的要比陳驀更深遠,但是不知為何,還沒等陳驀說話,司馬懿便仿佛逃命般跑出了帳外。
也難怪,畢竟他司馬懿不是陳驀,對他來說,張素素與張寧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就算二女當中真有一人存在過失。他恐怕也不敢直言,再者,以他司馬懿的才智,哪裏會猜不出其中的緣由?
在這種家務事上旁聽?不要命了?
多半是顧及這些事。是故司馬懿早早便避退了,以至於整個帥帳之內,僅僅只有陳驀、張素素以及張寧三人。
「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坐在主位上的陳驀用目光掃視了一眼張素素,儘可能地讓語氣變得平穩一些。
然而的陳驀的話音剛落。卻見那邊張素素冷哼一聲,說道,「你去問那個賤人!」
「素素!」見張素素出口傷人,陳驀着實有些不喜。
「哼!」見此。張素素眼中怒意更盛,望着陳驀恨恨說道。「小驀,為什麼你一口斷定是素素的過失?當初你是那般疼愛素素。現在呢?只要發生什麼事,你都認為是素素過失,為什麼?為什麼?」
「我……」陳驀啞口無言,畢竟張素素說的不錯,在最近這段時間,只要是有些事情牽連到了張素素,他不知怎麼竟都會不由自主地將矛頭對準張素素,連陳驀自己也不知為什麼。
「你還敢說不是被這個賤人迷惑?她那點好?你說呀!」
「放肆!」見張素素越說越過分,陳驀心中大怒,猛地一拍桌案,沉聲說道,「你想知道為什麼?那是因為你此前做下過太多的錯事!」
「……」或許是沒有想到陳驀竟然會有這般大的反應,亦或是沒有想到陳驀竟然會這麼說,張素素氣地渾身顫抖,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望着陳驀,微微搖了搖頭,喃喃說道,「竟然……素素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樣說我的,竟然會是小驀你……」說着,她不禁咬了咬嘴唇,眼眶一紅,兩道淚水奪眶而出。
「我……」望着張素素那近乎絕望的神色,陳驀氣勢一滯,心中有些不忍,畢竟他也意識到,他說得確實有點過分了。
然而就在這時,卻見張素素抬頭拭去了臉上的淚水,隨即直直望着陳驀,用近乎於逼迫的口吻說道,「好、好……小驀,擺着這個賤人在,素素只問你一句話,你究竟是要她,還是要素素!——倘若你要素素,那麼就讓這個賤人滾回漢中去;倘若你要她,那好,從此素素與你恩斷義絕!」
「你!」陳驀萬萬沒有想到張素素竟然說出恩斷義絕這種話來,氣地他雙手顫抖不停,在深深望着張素素許久後,怒聲說道,「你這是在逼我?!」
「是!」張素素猛地站了起來,注視着陳驀半響,壓抑着憤怒說道,「從今日起,有我沒她,有她沒我!——倘若小驀你當真要選她,那好,素素即刻就走!」
「你!」陳驀勃然大怒,平心而論,他從來都沒有感覺到如此憤怒,此刻的他,仿佛感覺全身的血液都燃燒了起來,只因為張素素那一句話。
一時間,整個帥帳安靜了下來,靜地那樣壓抑。
忽然,陳驀深深吸了口氣,全身繃緊的神經緩和了下來。
「那好,你走吧!」
「……」聽着那看似平淡的話語,張素素冷不丁身子一晃,竟然癱坐在席中,難以置信地望着陳驀,喃喃說道,「不……不會的,是素素聽錯了吧?小驀怎麼會……你怎麼會……」
「你沒有聽錯……」陳驀語氣平淡地說道,不知為何,他忽然感到了無比的疲憊,那是至今為止前所未有的疲倦。
在長達一刻鐘的死寂之後,張素素默默地站了起來,在望了一眼陳驀後,又默默地轉身望帳口走去,看着她那雙肩顫抖不停的模樣,很顯然,她這是刻意壓制着心中的悲傷。
「素、素素……」總歸是姐妹,見妹妹竟然露出這種近乎於絕望的目光,張寧心中也有些不忍。她猶豫着伸出手去,想將張素素攔下來。
「啪!」
張素素抬起左手打飛了張寧打算阻止她離開的右手,隨即用一種近乎於刻骨銘心仇恨的眼神深深望着張寧。
「張寧,此生此世。我絕不與你干休!」
說着,張素素回頭望了一眼陳驀,用滿含着眷戀的目光,隨即,默默走出了帥帳。
望着她離開的背影,張寧仿佛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她終於明白,為何張素素之前明明說過並沒有要傷害她的意思。但是卦象顯示,張素素卻會與她為敵,甚至於,將她所有的一切都奪走。
「怎麼會變成這樣……」張寧喃喃自語着。
自己明明是去向她解釋。自己並沒有背着她將她營中的事務告密給陳驀將軍,為什麼會這樣?
對,當她問起自己為何會在陳驀將軍帳內時,自己之所以會猶豫,那也決然不是出於心虛。只是……自己怎麼好意思說,自己這是為替陳驀將軍換藥包紮傷口……
這就是天意麼?
呵呵,倘若自己不要那麼在意那卦象,也沒有長途跋涉趕去許都。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吧,她甚至永遠不會知道。她還有一個姐姐……
一切的錯,都開始於自己離開漢中……
為什麼呢。那時自己為什麼要離開漢中呢?
想到這裏,張寧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回顧陳驀說道,「對不起,陳將軍,一切的錯都在妾身,將軍且將素素追回來吧,這些日子,妾身也瞧清楚了,妾身這個妹妹,本性不壞,只是有些急功近利,如今她這麼離開,勢必會胡思亂想,愈發偏激……」然而,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陳驀打斷了。
「讓她走吧……這些年來,我真的累了……」
「……」張寧張了張嘴,本想再勸說什麼,但是見陳驀滿臉疲倦,已再沒有傾聽的心思,心下長長嘆了口氣,默默走出了帥帳。
此事天色已愈加昏暗,望着西面群山上那僅有的一絲夕陽餘暉,張寧苦澀地笑了笑。
或許,自己……還是回漢中吧……
想到這裏,張寧回過頭去,用帶着絲絲眷戀的目光望了一眼身後的帥帳,進而頭也不回地朝着轅門走去,最終消失在愈加昏暗的夜幕當中。
那一日夜晚,陳驀第一次在軍營中飲酒,並且把自己灌地酩酊大醉,而就在這個夜晚,張素素帶着她麾下那五萬青州軍離開了白馬渡口,前往濮陽一帶。
得知此事的司馬懿面色大驚,急欲想挽回此事,卻不想陳驀早已喝至大醉,以至於守在帳外的黑狼騎將他拒之帳外,直到次日凌晨陳驀醒來,司馬懿竟是在帳外等候了足足一宿。
「糊塗!糊塗!」
誰也不會想到,在帳外吹了一宿冷風的司馬懿,精神竟然這麼好,剛見陳驀神情激動地將陳驀罵了個狗血淋頭。
而此刻陳驀正是宿醉方醒,這不,竟是被司馬懿罵地面色呆滯,一臉茫然之色。
「希聲啊希聲,懿雖早前便知你為人耿直、衝動,卻不想你竟然這般衝動,你可知道,她昨日夜間可是帶着五萬青州軍離開了白馬……」
「走了就走了……你說誰?」陳驀顯然還沒有緩過神來。
「還能有誰?!」望着陳驀一臉渾渾噩噩的模樣,司馬懿氣地頓足不已,在帳內來回踱了幾圈後,皺眉說道,「以八萬兵馬對抗袁紹百萬大軍,這本來已屬不易,卻不想你還節外生枝,這下倒好,她帶着五萬青州軍就此離去,只剩我等區區兩萬餘兵馬,倘若袁紹大軍壓境,你要我等如何抵擋?——這才第五日啊!離十日之期尚有一半極限啊!」
「啪啪啪!」
陳驀伸手拍了拍臉頰,想讓自己儘可能變得清醒些,隨着隔夜酒意的徐徐退去,他腦中慢慢地回憶起了昨日的經歷。
衝動,太衝動了!
好吧,你走吧……
自己當時怎麼會做出那樣的話?
清醒過來的陳驀,懊惱地敲了敲額頭。
「希聲!希聲!」
捏了捏鼻樑,陳驀低聲說道。「仲達,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你……好吧,給你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我會再回來,到時候……唉!」說着,司馬懿一面嘆息一面搖頭走出了帳外,只剩下陳驀獨自一人坐在帳中。
是自己錯了麼?
明明是她不對,張口閉口賤人賤人,要知道張寧可是她的親生姐姐啊!
自己明明只是想讓他們姐妹和好,何曾偏袒過張寧?
「……」想到這裏,陳驀愣了愣。他好似想了什麼,朝帳外喝道,「來人!」
話音剛落,便見帳外走入一名黑狼騎將士。叩地抱拳,說道,「陳帥,有何吩咐?」
「去請張寧小姐來……」
「這……」那名黑狼騎將士露出了遲疑的神色,在猶豫了一下後。抱拳說道,「將軍,張小姐已返回漢中了……」
「什麼?」陳驀滿臉驚愕,錯愕問道。「何時的事?」
「便是昨日陳帥與張天師在帳內大吵了一番後,張寧小姐出帳便離開了大營。對了,她還有句話讓屬下轉告陳帥。說是她一切的過錯都在她,她本不應該來中原,並且讓屬性替她向陳帥道歉……」
「這……為什麼當時不說?」
「呃,昨日屬下曾想向陳帥稟告此事,只是陳帥卻叫屬下去庫房取酒,隨後就將屬下轟了出去,還說叫任何人都不得帳……」
「你!」陳驀啞口無言,在暗自皺了皺眉頭,揮揮手說道,「罷了罷了,你先下去吧!」
「是!」那名黑狼騎將士聞言如釋重負,當即退出了帳外。
不得不說,此刻的陳驀着實有些手足無措,在惆悵地望四下望了幾眼後,忽然拿起了桌上的酒罈,然而,直到舉到嘴邊才發現那竟是一個空壇,這叫陳驀愈加感到鬱悶。
「這真是……」隨手將手中的酒罈放回原處,陳驀長長吐了口氣,用雙手拍着自己的臉頰,隨即盯着桌上的酒罈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這才幽幽嘆了口氣。
「罷了,這樣……也好……」
說實話,其實在這幾年中,陳驀已漸漸厭倦了當前的生活,說起來,自從在滎陽與張素素重逢之後,他做了太多他自己並不情願去做的事,無論是刺殺那些討黃巾有功的將領,還是帶兵作戰……
這一切都是為了她,為了當初自己許下的承諾,而如今……
想到這裏,陳驀終於釋然了,對於他與張素素走到眼下這等地步釋然了。
有一點張素素說的對,那就是不知從何時起,陳驀漸漸從疼愛她轉變為無意識地針對她,一旦張素素發生些許狀況,陳驀都會下意識地斷定是張素素做錯了,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危險的訊號,這意味着陳驀漸漸已不再相信她……
怎麼可能還會相信她?
這些年來,她瞞着自己做了多少事?
臨陣反戈、投靠曹操;獨斷獨行,誅殺盧植、皇甫嵩、朱儁三人一門老小;處心積慮將董卓、孫堅、呂布、張角四人變作屍鬼為她效力;暗中在青州軍飯菜中投入養氣除穢丸的稀釋藥粉,欲將其打造成不遜於黃巾力士的精銳……
這一切的一切,在事情發生之前,她可曾對自己說起過?哪怕是一絲一毫?
她沒有……
自己……
真的累了……
「驀哥?」
就在陳驀沉思之時,他忽然聽到了張遼的聲音,而當他抬起頭時,卻發現帳內不知何時已坐滿了將領,司馬懿亦在其中。
「醒了吧?」見陳驀終於回過神來,司馬懿不禁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好了,與其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不如考慮一下眼下的處境,倘若袁紹此刻揮軍來攻,我等拿什麼去抵擋!」
帳內眾將聞言面面相覷,畢竟他們也聽說了張素素因為與陳驀不合、一氣之下率軍離開了白馬的傳聞,換而言之,眼下白馬曹營只剩下曹仁曲部兩萬餘人,以及陳驀那三千黑狼騎,以這個兵力抗拒袁紹百萬大軍,無疑是自尋死路。
「要不然……退守平丘、延津二地吧?末將聽說,曹公在撤軍返回官渡時。曾將平丘、延津二地交予了李典、樂進二將守衛,倘若我等與李、樂二將合併一處,或許能有幾分勝算,」說着。黑狼騎副帥王思頓了頓,遲疑說道,「就算再不濟,燕城還有曹洪將軍在……
「不可!」見在坐的將領似乎有些心動,司馬懿搖了搖頭,沉聲說道,「白馬有黃河天險,而平丘、延津二地卻無此天險可依。白馬尚且守不住,難道平丘、延津便能守住不成?再者,白馬之後皆是平原,倘若叫袁紹得了白馬。他便可毫無顧忌地揮軍南下,西可取平丘、延津,東可取濮陽、離狐,甚至於,還可以與此刻身在東武陽的文丑夾擊倉亭。到那時,夏侯惇僅憑手中寥寥兩萬兵馬,豈能擋袁紹、文丑大軍?如此,東郡危矣!兗州危矣!中原危矣!」
「不知參軍有何高見?」一直不吭聲的高順問了一個最實在的問題。
「我……唉!」只見司馬懿張了張嘴。但是最終確實長長嘆了口氣,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即便是他這樣的謀士,在兵力相差如此懸殊的情況下。顯然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
就在這時,陳驀忽然張口說道,「黑狼騎與我留下,其餘人等,撤到平丘、延津二地……」
一句話說得帳內眾人面色一愣,尤其是司馬懿,更是一臉難以置信地望着陳驀,皺眉說道,「希聲,,莫要玩笑……」
「你覺得我是在玩笑麼?」
司馬懿愣了愣,驚聲說道,「袁紹有百萬大軍,區區三千黑狼騎,能做什麼?」
「雖然不能阻擋袁紹揮軍南下,但是至少可以延誤其行程,」說着,陳驀深深吸了口氣,沉聲說道,「我犯下的過失,我自己來彌補!」
司馬懿聞言一愣,隨即好似意識到了什麼,急切說道,「希聲,懿萬萬沒有指責你的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抬手打斷了司馬懿的話,陳驀臉上露出幾分淡淡笑意,輕聲說道,「仲達的為人,我還會信不過麼?本來,在發生了這種事後,說實話我已經沒有再留在軍中的意義,但是,眼下光景,倘若我就此離開,勢必會牽連曹公,牽連諸位,牽連兗、豫兩州百姓,再者,曹公對我不薄,封我征西將軍一職,倘若是因為我的過失,而導致曹公的計劃全盤崩解,我難辭其咎!」
司馬懿聞言皺了皺眉,急切說道,「即便如此,也不需……」
「好了,我意已決,仲達休要再勸!」說着,陳驀環視了一眼在座的諸位黑狼騎將領,沉聲說道,「這是我陳驀最後一場征戰沙場,但恐怕也是最過兇險的一次,倘若你等願意隨我一起,陳某感激不盡,倘若無意,陳某也不會有任何……」
話未說完,就見張遼站了起來,抱拳沉聲說道,「陳帥這是說的什麼話,張遼請戰!——區區袁紹,何足掛齒!」
或許是張遼的氣概激勵了眾將,曹性、高順、王思、王充、李揚、吳昭等黑狼騎亦紛紛請戰,畢竟在黑狼騎隊伍之內的,那都是血性男兒,哪裏會做出丟下主帥臨陣退縮的事。
「好!」陳驀點點頭,隨即沉聲說道,「待此會議散了,子孝兄麾下曲部步卒,當即收拾行囊,撤到平丘、延津二地,助李典、樂進二將守城,濮陽有素……張天師五萬青州軍在,倘若我是袁紹,勢必會選擇相對兵少的平丘、延津二地……且將此事告知兩位將軍,不得有誤!」
曹仁部將嚴虎、張剛等人面面相覷,在猶豫了一下後,終究點了點頭,畢竟他們麾下曲部都是步兵,比不得黑狼騎有戰馬代步,機動性強。
「諾!」
「至於子孝兄……文遠,你派數騎,送曹將軍至許昌養傷,倘若得見曹公,便將此地境況稟告,叫曹公早作準備!」
「這……驀哥,我……」張遼顯然沒有想到陳驀竟然不打算帶他一起。
倒不是陳驀刻意地偏袒張遼,只是在他看來,白馬一失,則袁紹勢必揮軍南下,並且仗着兵馬眾多的優勢多線作戰,如此一來,曹操的處境就變得極為艱難,畢竟曹軍中缺少的就是能獨當一面的將領,但是張遼,恰恰具有作為將帥的潛力。
「這是命令!」陳驀沉聲喝道。
「……諾!」
「高順!」
「末將在!」
「命你帶一百騎,即刻前往倉亭,叫夏侯將軍退守東阿,免得到時候被袁紹、文丑夾擊!」
「諾!」
「我呢?」見陳驀連番下令,卻沒有提及自己,司馬懿忽然感覺有種莫名的傷感。
果然,在深深望了一眼司馬懿後,陳驀微微一笑。
「去平丘吧,那裏更能發揮你的長處……至於我這裏,接下來的戰鬥,已不需要什麼智謀了……」
司馬懿聞言張了張嘴,隨即長長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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