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莫能棄 第六十六章新生

    自從謝審言那聲嗯後,人間成為天堂。全/本\小/說\網

    其實,謝審言那夜出聲後,他還昏迷了五天。在這五天中,有時他會嗯一聲,但我卻覺得他已經好了!

    我曾在網上讀過一個女xing寫她和她父親照顧她癌症晚期的母親的文章,其中有一句說,每天早上,他們感激涕零地看着她醒來,每天晚上,提心弔膽地看着她睡去。我沒有提心弔膽,我只有感激涕零。

    每天一醒來,看到謝審言躺在我身邊,我就笑容滿面,自然在枕邊對他說些親密的話,然後去吻他。他如果在我吻上他的時候,微張開些嘴唇或舌頭輕動一下。我就受寵若驚般歡喜。哥哥不許我碰謝審言除了臉和手之外的任何地方,我只好對這兩個地方進行全面的照看。

    照入屋中的陽光是這麼明快,夾着初夏清晨的爽意。窗外的風景,變得像一幅畫面,藍天,綠sè的樹木,遠處掩映的屋宇。

    起來,杏花照料我洗漱完畢,吃了早飯,哥哥和冬兒就會來看護謝審言,我排在冬兒後面,只能是個二等護士。哥哥給謝審言餵藥扎針。我們會一起吃午飯。張神醫會在下午來親自給謝審言料理外傷。哥哥告訴我,對於外傷,張神醫一般都是用薄刃割去腐肉,再用絲線縫合,她的膏藥生肌續膚,世間獨有。我沒敢問她怎麼給謝審言治的傷,怕我自己受不了。

    我們等張神醫離開,才讓人去請謝御史來。他來了,看看謝審言,自然又要罵我。大家現在覺得謝審言快脫險了,就不再給他添磚加瓦。他一個人罵一通,有些無聊,終會離開。每次他走了,我們都一致認為,謝審言的臉sè就好一些。

    我在晚餐前,會抽一點時間去看看孩子們,他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好長時間沒見我,看到我都又蹦又跳,一個個要背要抱。想到如果謝審言真的去了,謝御史不可能讓我帶這些孩子們,我看着他們就覺得格外可愛,都是我抱過餵過的孩子們哪!

    哥哥是全天的看護,不讓我動謝審言。一直到晚上哥哥走後,熄了燈,才是我和謝審言的單獨相處的快樂時光。我好像回到了我們在路上的ri子,他不說話,我在一個勁地講話。我拉着他的手,對在夜中他的臉,講我的想法和過去的瑣事。

    謝審言醒來時,我們都毫不意外,張神醫已經說了這是早晚的事。當時哥哥正要給他餵藥,把他半扶起來,他睜了眼睛。哥哥手裏的碗一哆嗦,藥灑出了一些。哥哥叫道:「審言醒了!妹妹!審言醒了!」聲音很大,而我就在謝審言的另一邊拉着他的手。

    謝審言先看着哥哥,哥哥一個勁兒對他點頭致意,謝審言閉了下眼睛,他又睜眼,轉了眼睛看見了我。我心中欣喜,只對着他傻笑。他看着我,嘴唇微動,可沒說出話來。我使勁握着他的手,輕聲說:「審言,你真好!」

    哥哥接着說:「審言!我妹妹嫁給你了,你要照顧她一輩子!不能讓她受委屈!」

    謝審言又眨了一下眼睛,看着藥碗,哥哥忙說:「好,快喝藥吧。」

    那天下午,謝御史來,他並不知道謝審言早上醒來過,謝審言在睡着。謝御史剛剛對我說了一句:「你既然克他就該離他遠些……」謝審言突然睜眼,看了謝御史一眼。我從沒有想像過謝審言作為一個新起的朝臣會有怎樣的心機和謀略,從沒有想像過他如此年輕,怎麼能與眾多大臣人員成功周旋,但那一眼中,我看到了他的深沉和嚴厲。謝御史一下子停了話語,支吾道:「你,醒了?」謝審言閉了眼睛。謝御史沒再開口,屋中靜靜的,過了半個小時左右,謝御史起身走了,他顯得格外蒼老。

    後面的一個來月,謝審言除了嗯外,沒說一句話。張神醫說是因為他胸部受創,懶得說話。但他一天天地好了,臉sè有了生氣。

    他每天除了藥外,其實吃得很少。一碗粥或湯都要吃半個小時以上,我得說很多好話,他才咽一口。我總把他的碗浸在熱水裏,一會兒一換水,這樣他吃到後來,還能吃熱的。用錢眼的話來說,謝審言吃的是一勺一塊金子。每天燕窩熬成的粥再配了各種jing貴的補品,號稱用百年參王燉出的雞湯,用靈芝煨出的鴿子湯,冬蟲夏草煮的鴨子湯……沒有一天少一樣讓錢眼看着就心肝兒顫的東西。用的銀兩是冬兒的製藥廠的盈利。錢眼背着謝審言對我說他們怎麼大賺其錢,接着就感嘆用在謝審言身上至少是肥水流了自己的田,沒虧什麼。只是冬兒買那些東西時只挑最貴的買,說什麼最貴的才是最好的,一派大小姐的作風,還當場就說要定了,結果他根本砍不下價錢,有時甚至要與別人競價,讓他每每都痛苦萬分。

    謝審言能側躺着了。一天夜晚,當我正對着他時,他努力了半天,終於說了第一句話:「你,別,擔心。」微弱緩慢,幾乎聽不見,可我感到了想大哭的快樂,忙回答道:「怎麼可能?我會擔一輩子心的。」他半睜着的眼睛,在黑暗裏,如隱晦的星光,我久久地看着他,覺得是在我的美夢裏。他好像運了半天氣,才又輕輕說出第二句話來:「抱抱。」哥哥對我天天的指示就是「別碰審言」,我猶疑了半天,說道:「如果你疼,一定出聲。」他閉了下眼睛。我極輕極慢地把手臂從他的頸部穿過去,仔細聽他的呼吸,如稍有變化,我就停下。等我終於把手臂都伸了過去,我出了一身汗。我彎了手臂,不敢碰他的肩膀和後背,就輕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另一隻手搭過去。我深嘆了一聲,吻上了他唇,他的身體輕倚在我的懷抱里。

    人世間,竟有這樣的滿足,這樣的欣慰!能擁他在我懷中,能吻他在我唇上。他的呼吸如鵝絨般輕軟,撩撥得我的心又痛又甜。他帶着濃烈藥味的氣息,讓我如痴如狂,想把他深深地吸入,藏在我的胸中。他的每一次呼吸,他的每一寸依偎,他的每一刻相伴……都是如此可貴,讓我如履薄冰般小心珍惜。

    那夜之後,我每夜都會抱着謝審言,他會在我的吻中入睡。白天,有時要餵他吃的喝的時候,我也抱他在懷中。

    他的話極少,每天大多時間都在睡着。可他也許在謝御史進門前還醒着,謝御史一進來,他就閉了眼睛,不開口。自從他那一眼後,謝御史就再沒有對我說過壞話,每次來只是沉默地看着謝審言。我們誰都不講話,所以每次謝御史來的那半個小時左右時間,是最難熬的。後來,哥哥杏花他們都會躲出去,屋裏就剩我和謝氏父子。幸虧我有那兩天不說話的修煉,不然我也得出去。

    再一個來月,謝審言的傷口都合攏了,只是虛弱得起不來床。張神醫說她要回家了,補養身體教人走路這種容易的事讓她那個笨蛋師侄干就行了。這兩個月來,她每天只來看一次謝審言,餘下的時間都在京城行醫。她說難得到一個新的地方,可以看看多種病患。李伯自然陪着她出去,錢眼談起他們來,眼神詭秘。

    張神醫走的前一天,爹說要設宴告別,被她冷然拒絕,說俗不可耐。幸虧哥哥讓錢眼滿世界重金尋得了一本華佗所著的「青囊經」送給了她,她才哼了一聲接受了。她最後來看謝審言時,我主動出去了。她出了門,我知道她次ri早上要離開,就攔住她,向她深施了一禮,敬謝她救了謝審言的xing命。她漠然地看着我說:「他自己想活下來。」她停住,有一會兒,斷續地說:「我……你問你那個笨蛋哥哥吧!」我知道她在說什麼,忙又拜謝了她。她打量着我,嘆了一聲說:「你的確是讓他放不下!」我怎麼了?可我不敢說什麼,趕快又躬了身。她說道:「行了!」硬邦邦地走了。

    李伯那晚來向我和謝審言辭行,說他將隨張神醫離開。他自從我那次被太后打了就向我爹要求脫了僕役之籍,另辦了戶籍,與我家沒了瓜葛。後來他沒去尋仇,就還在我家留了下來。現在他說有錢眼父子在,他不擔心我家的安危了。爹對他說我們家就是他的家,他說他會常回來看看,他也舍不下我們。

    我含淚謝了他,謝審言也在床上致謝,可李伯到了床邊,拉了謝審言的手,好久不說話。最後是謝審言輕聲說:「李伯,我沒有,怪過你。」這簡直成了他的口頭禪了,他曾經怪過誰?下面他大概要說「只有感激」了。果然,謝審言又說:「你照顧我了那麼久,我……」李伯打斷了他,還是說了:「我對不住你。」接着他站起來,對我一禮說:「夫人,請多保重。」我也回了禮,李伯走出門去。

    回味着李伯對我的稱呼,我微笑着坐在謝審言身邊。他眉梢微挑了一下,握了我的手輕聲說:「夫人?」我笑出聲,湊到他的臉邊說:「老爺?」說完我齜牙咧嘴,像咬了口辣椒。他似乎笑了一下,又說:「娘子?」我貼了他的臉說:「夫君。」這還差不多!他嘆息着低聲說:「歡語。」我把唇覆上他的唇說:「審言。」

    哥哥被他的師叔千笨蛋萬笨蛋罵得十分縮頭縮腦,他師叔走了,他才恢復了當世名醫的沉穩做派。除了給謝審言扎針,他和我開始每天扶謝審言走路,我簡直心疼死。謝審言的腿部肌肉萎縮了,走得十分痛苦艱難,一步就停半天,出的汗從他額頭上滴下來,在地上畫出一條線。

    皇上時常派人來探望謝審言,也常命御醫來診病送藥。刑部奉旨徹查此案,賈成章在獄中大鳴冤枉,說他的兒子患病癲狂,有史可察,況且,董家小姐以前對他的兒子有過毆打結下了仇恨。他的兒子得知婚訊,憤恨失常,本只想要董家小姐xing命,有人證說他的確是等着謝審言離開才下的手,所以對謝審言的刺殺是沒有預謀的,不存在yin謀詭計。賈成章說毫不知曉他兒子的行徑,現在謝審言倖存了下來,可他的兒子已經喪命,他只該領教子失責之過,不該承擔他兒子的罪行,求皇上明察。太后也為他求情,說他為官這麼多年,不曾有過失職,不該因家事涉及他的仕途。皇上最終只以治家不嚴、禍及他人之由,降了他兩級官位。

    一天,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劉公公前來,要求單獨會見謝審言。我們都在外面等候着,送他出了府後,大家聚到了我們的屋中,算是個小的家庭會議。

    謝審言倚着床頭坐着,臉sè疲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他半合着眼睛,誰也不看。

    還是爹首先出言:「審言,皇上定是派劉公公來看你恢復得如何,按你此時的境況,的確能以身體不佳為由請退官位。」

    謝御史說話:「不可!為人臣子,當效力至死!」

    哥哥開口:「審言,你需要時間修養,不能過於cāo勞。」

    謝審言不抬眼睛,輕聲說話,他原來就聲音沙啞,現在沒了底氣,就更小聲,大家都不敢出氣聽着他:「我對劉公公說,商部方成雛形,我不會半途而廢。」他喘了口氣又說:「況且,那賈成章失其獨子,ri後不會幹休……」

    謝御史說道:「正是!你該回謝府居住,應為上朝做準備……」

    哥哥憂慮道:「可是審言,你的身體……」

    謝審言接着說:「我從此常住董府。」

    謝御史皺眉:「為何?!」大家都靜靜的。

    謝審言答非所問地說:「我將留下一紙休書,我若死去,歡語立回董家……」

    我忙說:「不許提死字!」大家都附和:「審言,不能如此信口!」

    我接着道:「你若敢寫休書,就是你存了離意,你要我擔心……」我也不敢說那個字了。

    爹出聲:「審言不可寫下休書,小女嫁給了你,你就要與她白頭偕老!」

    謝御史道:「這與你是否回府有何相干?」大家又不說話了。

    謝審言淡淡地說:「我不想回去。」

    謝御史氣急:「什麼叫『不想』,你常住岳家,成何體統!」

    謝審言臉不變sè:「不成體統,又如何?」

    爹趕快說:「這裏有犬子照料,十分方便,謝大人暫且讓審言住在我府。」

    謝御史回答:「怎麼能……」

    謝審言輕聲說:「我雖想返朝,但的確也感力不從心……」謝御史安靜了。

    看謝御史不說話了,謝審言才繼續:「要一位世情練達、知人深淺者,做我的助手,代我與眾多人士應酬,執行種種方案……」他上氣不接下氣了。

    大家齊刷刷地看向錢眼,錢眼立刻聚jing會神地看着地上。謝審言靜靜地坐着,像快睡着了。

    好久,錢眼才嘆息道:「我剛高興了兩年,當個大管家,掙了幾個銀子,那個藥廠,更是興旺……」

    謝審言還是半合着眼睛,低聲說:「薪奉只是中等,但商部才創,百廢待興,ri後必有成就。」

    錢眼想了想:「最好有年終分紅獎勵,與商部盈利相關。商部是國家豐盈之所。」

    謝審言點了一下頭。

    錢眼依然看着地上,又嘆:「我為人懶散無束,最怕上了朝,一語不當,被皇上怪罪……」

    謝審言回答:「不必上朝面君,但要接見所有來訪之賓。」

    錢眼微搖頭:「我曾經說我不想成仙得道,只想在人間討價收賬……」

    謝審言答道:「商部要收取巨額稅款,撥放大筆資金……」

    錢眼沉吟:「我是太傅府中的大管家,受人尊敬。我不願向別人……」

    謝審言接道:「位置必然顯要,只向我應答,有我的部分權益,但要為我分擔職責。」

    錢眼以手支頜,故作憂慮:「仕途險惡,風雲不測……」


    謝審言睜眼看向錢眼,慢慢地說:「同進共退,護佑彼此。」他的眼睛晶亮如漆,錢眼的賊眼也十分奪目。兩個眼光撞上,半斤八兩。

    對視完畢,謝審言又是副累得半死的樣子。錢眼眨眼悲嘆:「知音!我如此辛苦!為了你們家cāo了這麼多心,現在要為國家cāo心!我圖個什麼啊!」

    謝御史十分憤怒:「豈不聞,王道天下,君為父,民為子,子以父先……」

    錢眼舉手:「別說了別說了!我聽不懂!我剛做了筆賠本兒的生意,正在傷心。」

    我說:「錢眼,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有什麼傷心?!」

    錢眼小賊眼一瞪:「知音!誰想當官兒?我只是為了人家才答應了,又幫了人家一次!你還不謝謝我?」

    我笑:「說謝謝還不容易,謝謝你!」

    錢眼一下凝眉,悶然道:「我怎麼覺得又賠本兒了?」

    麗娘嘆息:「我剛輕鬆了兩天,就又得忙了!」

    哥哥也悲嘆:「我怎能再去討賬?!」

    錢眼一指謝審言:「問他!」

    謝審言閉了眼睛不睬。

    冬兒說道:「那位媒婆張嫂,不知你們是否還記得?」

    我笑道:「當然,十分jing明的樣子,還很聰明,不然為何讓你給哥哥去研墨?」

    冬兒輕嘆道:「她說那時她看出了謝公子,姑爺,沒有娶我之意,見我出言幫助你的哥哥,就想撮合我們兩個人。她自己嫁了一個浪蕩子,酗酒後還常打她。她說若她保的媒中有不幸的夫妻,她死不瞑目。」

    麗娘說道:「這樣好的心腸。」

    冬兒又說道:「她非常能幹,只是,賈家發現了是她給我牽的線,讓官府把她捉去,她受了刑,供出了我們。她的丈夫在她入獄後就休了她。姑爺救了我,她也出了獄,我父母收留了她,在那裏幫忙。但管家陳德十分能幹,她其實可以來這裏。她在外面多有往來,為人老練,完全可以為夫君管理賬務和採買談價。」

    哥哥忙道:「來吧來吧,能幹就行!」

    爹輕嘆一聲:「審言要休息,就如此行事吧。謝大人,我讓人為你準備一處院落,你可住下,也省得riri車馬。」

    謝御史用鼻子出氣道:「你不過是幸災樂禍!」自己站起來走了。

    他們走了,謝審言馬上躺倒,睡着了。看着他乾枯黃瘦的面容,我想他還需要長時間的恢復,ri後也不能像以前那樣cāo勞。有錢眼輔助,讓我稍覺寬心。可當天晚上,方掌了燈,錢眼就鬼鬼祟祟地來了。他一進門就一副心虛的樣子,坐在椅子上支支吾吾,謝審言坐在床上看着他,就是不說話。

    錢眼終於嘆息:「我對我的爹說了,他不同意。」我剛要開口抗議,但想到這是他們倆個之間的事,就沒出聲。謝審言根本不接茬,等着錢眼解釋。

    錢眼再嘆:「我爹說我如果輕入仕途,如此被迅速提拔,一步登天,對我的福份有損。」謝審言開始閉目養神,我有些奇怪,錢眼不是言出無信的人。

    錢眼搖頭嘆:「我爹說他本來就誤了你,你以德報怨,他的福份也危險了。」謝審言沒動靜。

    錢眼又嘆:「我爹還說,你這副病病歪歪的樣子,對我沒什麼保護作用。」我更奇怪,這簡直不像錢眼的話了。

    錢眼看謝審言,低聲說:「你就不能挽留我一下?」

    謝審言不睜眼睛說:「你想要我幹什麼?說吧。」

    錢眼看了我一下說:「知音,人家比你難對付啊。」我知道此時不能插嘴。

    錢眼一垂頭:「我爹說了,你雖學過些劍術,只是皮毛,實在並非什麼真正武藝。你要向他學習修煉內功和一些拳腳,以健體強身,好長命百歲,這樣才能在官場上為我遮風擋雨,讓我能賺着錢還不必擔心你哪天一頭病倒,我得給你收拾殘局,結果成眾矢之的,不能……」

    謝審言輕聲打斷:「不學!」我知道他覺得錢眼的爹是想還他的人情,不願如此交換。

    錢眼忙道:「慢慢談慢慢談,不能一棒子就……」我皺眉,錢眼改口:「不能一口價是不是?」

    謝審言不說話。

    錢眼嘆氣:「其實我爹早就想讓你跟他學,但是你這麼大的能人,我爹不好意思問你,就怕你說不學,可看看!你還真看不起他!就像他原來怕的似的!」

    見謝審言不搭理他,錢眼一咬牙:「我雖不是個才子重臣,但我不用cāo心哪天我走了,我爹對我媳婦不好……」

    我出聲:「錢眼!」

    錢眼翻了下白眼,繼續說道:「知音是天字第一號的沒用之人,嫁個人還把自己嫁到……」

    我又叫:「錢眼!」

    錢眼不為我所阻,看着謝審言冷笑着:「夫君哪裏有那麼好當的?我比你結婚早兩年,可以告訴你,這其中有許多責任!我不僅要為我的娘子現在着想,我還得想着幾十年後,我不能把她留在後面受苦,更別說先走一步,讓她受幾十年的氣……」

    謝審言長嘆了一聲,睜了眼睛,錢眼笑了:「其實你就當是為了知音才這麼委屈了自己,折了你的清高傲氣,但你因此省了我們知音在你們家洗上三十年馬桶,你還是忍了吧!」

    半天,謝審言輕點了下頭,錢眼神秘地說:「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爹和你我娘子知,就不能再讓別人知了。」謝審言又微點了頭。

    錢眼眉開眼笑地起身,大出一口氣說道:「明ri四更天我來找你。」他轉身看着我,得意非凡:「知音,人家心裏又不舒服了,你開導開導他!」說完,幾乎是搖頭晃腦地走了出去。

    我笑着坐在謝審言身前,他的臉sè十分不快,我抱了他,給他撫摸後背,輕聲說:「我也曾被那個傢伙打敗過,沒事,ri後咱們合起伙來,早晚能收拾了他!」

    謝審言在我耳邊喃喃道:「他欺負人……」

    我點頭:「對!他是敲詐勒索、強加於人!誰也不願意欠人的情!本來你讓他幫你,就已經過意不去了,他竟然又加了一層!ri後……」

    謝審言出聲嘆氣,我抱他更緊:「沒關係,來ri方長,以後,咱們使勁還,讓他們也過意不去!」

    謝審言低聲說:「談何容易……」

    我繼續鼓勵:「肯定行,咱們要積極地看問題……」

    次ri天還黑着,錢眼就來了,把謝審言背着去見他的爹。他背了謝審言十來天,就攙扶着他走了。又半個月多後,謝審言就能自己走着去了。漸漸地,謝審言看着是jing神了好多,說話能說好幾句,常睜眼看人,不像以前總是一副瞌睡的樣子。

    謝御史雖然嘴上說不願意,可在我府住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和那個老僕人每天都來看謝審言,他們還是不多說話,但謝御史的臉sè似乎不像以前那麼恨怨交加。他有時會在我那些孩子們附近坐很久,看着孩子們笑鬧玩耍。我覺得他漸漸地變成了一個孤獨的老人。大家對他都是敬而遠之,只有管家張嫂常去問他所需,給他安排生活。

    謝審言自傷後就十分怕冷,雖是夏天,但他經常手腳冰冷,晚上要蓋上棉被。哥哥說他氣虛血虧,調養和練功一段時間就會好。現在就多曬太陽。

    於是我每天午餐後,就讓謝審言半躺在外面廊下的長椅上,讓他給蓋了薄被,陽光正好能曬到他的半身。我常坐在他身後抱着他,和他聊天,有時把書放在他胸前,看幾頁書。大概是因為早上起得太早,他很容易就疲倦,每每在我懷中睡去。

    大家看見我們這麼親昵,多遠遠迴避,可有時還會有意外。有一次,幾個孩子從遠處跑過,言言掙脫了蓮蕊跑到了我的面前。他嚴肅地看着我懷中睡着的謝審言,開口問:「娘,這是誰?」我輕聲說:「噓,這是爹。」言言皺眉:「娘幹嗎抱着他?」我說道:「爹累了,娘就得抱抱。」言言說道:「我也累了。」我忙道:「娘先抱爹,下午去看言言時,再抱言言。」言言沉思:「等ri後我長大了,成了爹,娘就先抱我!」謝審言突然咳起來,我忙說:「言言快去玩!別把爹吵醒了!」言言不高興地走了。謝審言輕嘆了一聲說:「你當初抱了他那麼長時間,我都沒說什麼……」我笑起來。

    許多次,抱着安睡中的謝審言,聽着他細微綿長的呼吸,四外長鳴不斷的蟬聲,遠處風過樹葉的嘩嘩聲……我會想起我們走過的這一程。那所有的迷茫和了悟,所有的分離和相聚,所有的離別和回歸,都已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那最脆弱的地方恰是他愛的最難捨的掛牽,從他一開始就陪在我身邊的關照,到他生死存亡之際返身相顧的掂念,讓我明白,無論他多麼羸弱,只要他在,他就是我的一道堅強屏障。

    如果人愛到深處,能愛所有的弱點,那麼如果真有宏大的愛,一定是愛人們所有的光明也包容了人們所有的yin暗。

    恍然間,四外的景sè美不勝收,天地瀰漫着可以觸摸的溫情,讓我想起我的父母雙親,他們對我的無邊寵愛,對我沒有索取的給予,對我沒有評價的接受……那位與我相處了二十年的夥伴,他和我的那些歡笑無邪的兒時嬉戲,那些相顧羞澀的少年少女的情意……我在這裏的親人們,我的朋友們,我的孩子們……

    面對着小小的庭院,搖曳在小徑上的樹影,逆光而飛的蠅蟲,那些往ri糾纏了我思緒的悲歡都變得淺淡,像一杯多次過水的清茶,已經品過了滋味。

    那切齒過的人和事被濾去仇恨,只余憐憫。那個對謝審言下了毒手的小姐,她看着自己的所愛被自己折磨死去,這該是多麼深沉的悲痛。那個瘋狂了的賈功唯,他應是這世上唯一真正愛那位小姐的人。他看到了她眼裏的神采,他欣賞她的火爆,他喜歡了她的弱點。他對自己的相貌和本質必是充滿自卑,可還是用盡伎倆,想得到自己看上的人……

    回看往事,竟都是無足輕重。可就是這世上的一切都是塵歸於塵,土歸於土的枉然,我也已經得到了那可以貫穿我的生命伴隨我靈魂的愛。它宛若一葉扁舟,載我泛彼飄搖。滔滔莫測,激盪依舊,但我卻能安立於風浪之上,攜手那護我一生的人,看雲生於水,ri落天邊……

    夏ri午後,我在長久的端坐中,感到自己已經平靜地融入了我周圍的安詳。

    =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到此完結!!!之後的內容因為沒什麼實際情節推動,將列入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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